6.只有她
周圍的火突然熄滅了。
以為自己要燒死的時遷猛地喘了口氣。
喉嚨被嗆得火辣辣地疼。
她扶着牆站起來,焦急地朝闕的方向看。
朝闕把畢方鳥倒吊著,腳踩在它細細的脖子上,空出來的一隻手對着半空畫著什麼。
不知是符咒還是陣法。
剛剛收拾完畢方鳥的朝闕仍舊像一柄還未歸鞘的劍。
他立在半空中,頭髮吹得有些凌亂,渾身散發著冷清孤傲的氣質。
甚至連周遭流動的空氣都清冷起來。
朝闕留意到時遷的注視。
他轉過頭,對她輕輕笑了一下。
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只有個側臉。
時遷卻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那夏天池塘里荷葉托起的花骨朵。
風一拂過,所有的荷花,都在一瞬間綻放。
把畢方鳥送回妖界后,朝闕將邱成的身體抗到肩膀上,腳尖虛空一踩,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回到教室。
他把邱成扔回他的座位上,又把空調櫃附近的幾個人也一一擺到他們自個的位置上,然後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
緊接着,時遷的視野里像湧進了一大片乳色的霧氣,等回過神時,教室里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有人在背書,有人在埋頭寫練習題,更多的在互相說著話,討論着明星緋聞,遊戲八卦。
吵吵鬧鬧的。
而之前事故的幾個人,都趴在桌子上,與趁課間補眠的同學,沒有兩樣。
“他們……都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時遷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朝闕。
“唔。”朝闕拉開完好如初的椅子,剛坐上去,背就塌陷下來。
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應了一句,“差不多吧。”
“剛剛邱成肚子裏的……”
“是畢方鳥,就一種火氣非常大的妖怪,肉挺香的。”
“……”
“它最喜歡附身十七八歲陽氣足的少年,被它附身的人,成天有發泄不完的精力,也怕熱。”朝闕想了一下,補充道,“哦,還臭,不過普通人聞不到畢方的味道,都以為是男生的汗臭味吧。”
“那鳥,你把怎麼了?”
該不會是,殺掉了吧……
“能怎麼,丟回妖界了唄。”朝闕嘟囔了一句,“誰讓它不安好心。”
“那你……不要回妖界嗎?”時遷問。
“我就是專門負責處理那些跑到人界的妖怪的。”
“處理?”這個詞,別有深意。
“乖一點的話,就扔回去;不乖的話……”朝闕刻意停頓了一下。
時遷老老實實地接過他的話,“不乖的話,會怎樣?”
“就殺掉。”
時遷打了個哆嗦,細聲細語地問他,“那……人類呢?”
朝闕淡淡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時遷低頭,也沉默,旁邊坐着一隻時不時會大開殺戒的妖怪……
眼前是黑洞洞的桌斗,裏面還放着朝闕之前給她的。
不對啊,他針對的是做壞事的妖怪,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傷害過人類。
就是邱成,也不過是嚇唬他一下,還是為了她。
他還給她買吃的。
時遷甚至懷疑,自己大姨媽,也是對方幫忙,才不痛的……
那條放在自己腰腹的尾巴,怎麼想怎麼可疑。
時遷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最後變成紅色,像染了上好的胭脂。
人家對她這麼好,她還要懷疑他,真的,太不應該了。
“對……對不起。”時遷小聲道歉。
“?”
“明明是你幫了我,我還一直,一直防備你。”時遷更內疚了,“還給我買吃的。”
朝闕不介意地擺擺手,“別廢話,趕緊吃掉。裏面還有什麼叫做巧克力的玩意兒,說是人類吃完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你快吃。”
明明是心情變好。
吃巧克力,心情會變好的。
時遷撥開錫箔紙,咬了口巧克力。
入口即化的香濃巧克力在味蕾纏綿,時遷的心情也真的在慢慢變好。
面對朝闕,她膽子似乎大了點,“我才沒有胡思亂想。”
“昂?”
“我這是合理的猜測。”
“???”
“關於你的合理猜測啊。”時遷眉眼彎彎地,對朝闕抿嘴一笑。
“關於我?”
朝闕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眼,“都猜什麼了?”
時遷:“……”
別,別靠那麼近啊!
朝闕的手有些燙,不知是不是之前抓了畢方鳥的緣故。
他黝黑的眼睛望着她,明明是很簡單幹凈的眼神。
時遷卻忍不住撇開臉。
只覺得被他指尖的溫度,從下巴一直向四周蔓延,到臉上,到脖子上。
這不,說話都不利索了。
“就……就……你為什麼要幫我什麼的……”
“還不是看你傻!”朝闕瞪她,“你看你都被欺負成那樣了,事後還在關心其他人的死活,那鳥啊,還有那小子,那伙欺負你的人。”
“我……我才不傻,我就……我以為只是同學……”
換言之,不知道邱成肚子裏有隻妖怪。
“只是邱成他們的話,我……”時遷說著,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如果是邱成他們,她遇到這種事,要麼告訴老師家長,要麼自己扛。
身為一個學生,沒有更多的選擇。
“放心,我在的話,沒人能欺負你。”朝闕淡定地收回手,又趴了回去,他打了個呵欠,嘟囔道,“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
時遷心尖一顫。
“其實吧,也不全是畢方鳥的責任,畢方鳥還沒有蠱惑人心的本事,最多刺激一下宿主,勾起他心中的壞念頭,讓他把心中的慾望放大,讓想法成為現實。”
“……你的意思,是邱成心裏確實想欺負我,才……”
“昂,所以我不幫你教訓他了嗎。”朝闕示意了一下邱成的位置。
時遷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只見邱成連人帶桌椅一起摔倒到地上,整個人還忍不住嚎叫了一聲。
“他……他怎麼了?”
“能怎麼,就做了個噩夢了唄。”朝闕說完,打了個呵欠。
時遷見他一副困極了的模樣,也不好意思再打擾他。
上課鈴打響,英語老師走進教室,笑吟吟地望着班上的學生,“上課前,咱例行公事,聽寫單詞。”
同學們哀嚎着,雖說早應該習以為常,每次臨到這個時候,教室里總要弄出點動靜來。
“我沒本子了,誰撕張紙給我。”
“拿去拿去。”
“我本子也沒帶,分我一張。”
“……”
還有人拼着最後一秒鐘還在抱佛腳,直到英語老師發號施令讓把書都收起來,才戀戀不捨地把書蓋上。
“第一個,黃昏。”
“啊,老師等一下等一下!”
“我筆還沒有打開!”
英語老師仍舊笑眯眯地,不為所動,繼續朗聲念道:“第二個,詞組,冷靜下來。”
聽寫用了不到十分鐘,時遷檢查完一遍單詞,確定無誤后,合上本子,遞給前桌的林書宜。
林書宜是英語課代表,接過她的本子,與自己的本子一起傳給她前面的同學。
然後她站起來,走到教室前面,開始收每個小組的聽寫本。
時遷有看到前面有個男生翻開了後面傳來的一本聽寫本,飛快地抄了幾個單詞在自己的聽寫紙上,被前面的人催促時,嘴裏不斷念叨着“馬上馬上”。
抄的本子,恰好是放在最上面,時遷的本子。
朝闕還在睡覺。
他的前桌,舒晴,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後還坐了一個人,把自己的本子傳給前面的人後,就轉過身,找時遷說話。
“你以前認識趙梓杉嗎?”舒晴盯着時遷的眼睛,很嚴肅地問她。
時遷搖搖頭,同時她心裏沉了一下,難道,她還記得之前的事情?
“好吧,應該是我魔怔了。”舒晴揉了揉腦袋,腮幫子鼓起來,慢慢坐正身子。
時遷略略吐了口氣。
“我跟你講,趙梓杉是我男朋友,你不許喜歡他。”氣吐到一半,舒晴又轉過來,飛快地說了一句,“我夢到你們兩個拉手了,我知道是假的,也希望一直是假的。”
時遷:“……”
她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她想,如果舒晴能看到她旁邊趴桌上睡的人模樣,肯定不會有這種顧慮。
時遷從桌斗里又拿出一罐酸奶,她咬着吸管,甜滋滋地想。
他把所有人的記憶都消除了,但她還記得。
是不是說明,她是特別的存在。
至少,現在。
只有她。
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