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應不識
白冰的傷好得很慢，又過了三天還是有些站不穩。那日他扶着石壁慢慢走到洞口時，正好見到清流和暗影站在不遠處爭吵。
清流氣得臉都青了，眯着眼睛抱着胳膊，壓着聲音道：“我意已決，你不要再勸我了，要走你自己走！”
暗影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嘲弄的笑意，道：“你要當英雄，還是狗熊？”
清流瞪着他，道：“這世道，狗熊和英雄還有什麼區別！”
暗影垂下眼帘，看着清流沾滿泥土和血跡的袍角，低聲道：“你要是不再做沒有意義的事，可以去……”
“不要說了。”清流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天下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不論到了哪裏，我都會因為愧疚寢食難安。可是你不一樣。”清流重新睜開眼睛，眼中滿是疲憊，道，“你走吧。去魔界也好，去哪裏都好。別跟着我這個廢人了。”
他說完這句話以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走過暗影身邊，往山洞內走去。走出幾步后才發現白冰就站在洞口，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他輕輕地笑了笑，撓撓有些散亂的髮髻，快步走到洞口扶住了白冰，道：“你可算是能下床了，整天伺候你，可真煩。”
白冰摸了摸胸口的傷，心知自己魂魄有失必定會越來越虛弱，苦笑一聲，看着遠處還在盯着這邊的暗影，挑了挑眼皮，道：”這是怎麼回事？“
清流卻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強行將白冰推回了山洞，直到聽到暗影的腳步聲往山下走去，才嘆息道：“狐族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幾年前我就讓紅葯帶着剩下的幾個小狐狸走了。但是暗影不肯走。”
白冰“嗯”了一聲，見清流開始生火，一副什麼事都沒有樣子，便有些好奇道：“當日我雖然覺得暗影的經歷和身份跟在你身邊不錯，卻也沒想到，你們相處得還不錯。”
清流添柴的手頓了頓，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他說：“我也沒想到，當初他看起來囂張不好惹，其實人還挺好的，就是勝負心太強，愛打架，跟魔族一個毛病。我現在這副樣子，有些耽誤他了。他本該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我，被這群不知好歹的妖族和玄門拖住。”
白冰想想暗影剛剛看清流時的樣子，卻並沒有看出解脫的神情，反而像是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鎖。
他不禁想起了那個曾願意用任何身份留在他身邊的江靈，心中一陣酸澀，再見到清流看着火堆發獃的樣子，便不免有些動容，道：“他既然在你身邊待了這麼多年，心裏該早有計較，你又何必非要趕他走？”
清流愣了愣，扭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輕鬆起來了，道：“你若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勸我，我勉強可以一聽。”
白冰想都沒想脫口道：“是。”
清流啞口無言，沒想到白冰竟然對過去的事情坦誠到這等地步，就大着膽子再問道：“你有沒有喜歡過她？”
聞言，白冰低下了頭。過了很久，他才緩緩說道：“若是那日進入靜湖的人不是她，而是別的小姑娘，我怕是不會願意在緊要關頭裏浪費修為救那些凡人，回到魔界以後，也不會跟她再有牽扯。”
清流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忽的發起酸來。他在胸口摸摸索索，摸出一個邊緣已經磨破的平安符來，輕輕地撫摸了一遍后，遞給了白冰，道：“這是我出行前她替我求得，現在給你吧。”
白冰接過平安符，靜靜地看了半晌，道：“多謝。”
清流咧開嘴笑了笑，語氣輕快道：“不用謝我。她可算是我看着長大的，今日她得償所願，我也替她高興啊。”
白冰將平安符放到心口的衣襟下，道：“不僅是她。”
他抬頭看着清流：“不知在別的世間，我身邊會有什麼樣的人。但是，如果有朋友的話，應該是你這樣的。我以前做了很多錯事，多謝你不計前嫌。”
清流震驚地張大了嘴，被火撩了衣角似的挪了好幾步，哈哈的笑了幾聲，拍着自己的小腿道：“你啊你，你這個樣子，我一時半會還有點不習慣。但是比以前好多了，像個人了。”
白冰看着突然又開朗起來的清流，聽着他絮絮叨叨地說著靜湖上的往事，蒙在心頭上的陰霾終於漸漸散去。
又過了一日，妖族和玄門的廝殺聲卻又從山下傳來，清流臉上的陽光再次消失了，他不放心讓已經成為凡人還受了傷的白冰待在山洞裏，又憂心戰況，在山洞裏走了快一個時辰，白冰終於忍不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清流據實已告，白冰瞭然，提出一起去看看。清流勸了他兩句，白冰的心意卻十分堅定，草草地纏緊了繃帶就要往山下走。
清流只好答應跟他一起去。
二人出山洞的時候，廝殺聲已經傳到了山下。清流皺起了眉頭，不解道：“為何會打到這裏來？”話音剛落，他就聽到破空聲從東邊傳來，猛地一側身抓住箭尾，神情立刻變得陰厲。
他剛要衝出去，就聽白冰道：“等等，有些不對勁。”
清流狐疑地看着白冰，發現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直直地看向東邊。
空氣中有鮮血的味道，還有火焰的味道。破空聲還在繼續，可是什麼都阻止不了白冰往東邊走去的腳步。
白冰的身子綳得緊緊的，腿腳僵直，走路踉蹌。清流趕了一步走到他身邊，想要扶住他，他卻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揮開了清流的手。
他的神情充滿了不敢置信，卻隱隱在期盼着什麼。走得越遠，他的神情越發激動，一直到他看到了正搭弓朝着妖族射箭的女人時，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
她穿着黑色勁裝，背着大大的箭袋，身上正散發出一種奇特的氣味。正是這種氣味讓他忍不住追尋，忍不住期盼，忍不住妄想那個不可能的可能性。
直到此刻他面對她的背影，看到她身上淡淡的熒光，一顆心忽的被拋在了高處，又重重地落回胸膛中。
他張了張嘴，想要發出一個音節，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他甚至都不能抬手躲避偷襲而來的狼族，任由他抓住胳膊開始撕扯。
“畜生，住手！”
利箭飛速射穿了狼族的胸口，白冰看着他慢慢倒下，機械式地將目光收回，低頭看向那個女人，卻見她再次拉弓瞄準了自己。
他看清了她的臉，容顏雖有變，但依舊姣好。大大的眼睛如同一顆飽滿的杏仁，透出炯炯的亮光。
一時之間，白冰心中熱浪翻湧，五味雜陳。他仍是說不出話來，只剩下激動和瘋狂。
“嗖！”
飛箭卻越過他的頭頂，朝着身後飛去。
清流接住了箭，狠狠地折斷以後扔在那個女人面前，怒道：“你們還要打到什麼時候？”
那女人憤怒地再次搭箭射出，清脆又甜美的聲音卻說著仇恨的話語：“你們妖族滅亡之日，就是止戰之時。”
白冰的心立刻被這句話擊碎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女人的身份。
他愣在那裏，看着她身手矯健，飛快地抽箭射向清流，終於忍不住道：“別打了。”
女人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不解之意，但很快就變成瞭然。
她一邊射箭，一邊走到白冰身邊，忽然拉起了他的手腕，飛也似地朝着山下跑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白冰來不及反應，他只覺得胸口的傷似乎崩開了，跑着跑着眼前就有些模糊了。
“你怎麼了？”
女人擔憂的臉出現在他視野里，“他傷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中劃過一抹陰鷙，猛地將白冰拉到了身後。
白冰腳下不穩，差點跌在地上，女人馬上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而後一臉警惕地看着從天而降的清流。
白冰看着她常年拉弓而強健的手腕，感受到她手心裏的薄繭，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
清流的目光落在了二人緊緊相連的手上，臉色頓時不快，喝道：”放開他我饒你不死！“
女人卻將白冰的手握得更緊。
她壓低了聲線，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跟他打起來，你就跑，聽到沒有？我們的人在山下，馬上就衝上來了。”
白冰先是一愣，而後想明白她必定誤會了什麼，便有些哭笑不得，剛要開口，女人已經鬆開他沖向了清流。
她一邊跑一邊從虛空中抓出一把長劍，化成一道黑色的風暴，轉瞬間就來到清流面前，橫劍朝着他的喉嚨削去。
清流冷笑一聲，身子往後一仰，腰線彎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又很快彈了過來，一記手刀劈在來不及手勢的女人背上。
女人吃痛，卻忍住了一聲不吭，繼續揮劍擊出。但是餘光瞥見白冰竟然還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后，終於還是忍不住憤怒了，大吼道：“還不快走！”
清流的目光冷冷地掃向白冰，卻看到白冰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石破天驚，讓他如同被雷電劈了個正着，心中驚駭非常。
他甚至都不能抬起手來抵抗她揮來的一劍，鋒利的劍鋒貼着他的頭頂劃過，將他的髮帶和頭髮一起斬斷，黑色的髮絲和青色的髮帶在他和她之間飛揚。
女人不得不住了手，又驚又怒地看着被亂髮遮住半張臉的妖族。
清流緩緩地抬起頭來，詢問的目光還未來得及看向白冰，眼前的風便別女人狂舞的劍氣打亂了。
女人趁機衝到了白冰身邊，帶着他御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