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因為成旺的婚事泡了湯,桂嫂整個人對我冷淡了下來,總以為是我攪得。開始我還有點兒憤憤不平,後來一想,三十多歲的傻兒子好容易說著個媳婦兒,轉眼這事兒又黃了,換作誰心裏也不會好受。
他們雖沒有攆我,可我卻住不下來了,桂嫂的態度是一個原因,另外就是我實在付不起銀子了,就算當初我和他們一家子和睦相處時我也無法去說我囊中羞澀,懇求借住幾日。更何況現如今一家子都對我冷冷淡淡地,就算是臉皮再厚的人也耐不住。
另外就是我現在是漢人的身份,滿人向來瞧不起的,我明白桂嫂他們善對我無非也是因為我給了銀子,現在交不起房費了,桂嫂心裏不知怎麼盼着我走呢。
晚上關了門,我拿出了所有銀子一點,不禁瞠目結舌,我現在現銀只有五兩不到,就算把首飾都換了錢也湊不夠盤纏的一點兒半點兒,眼下在這裏又住不下去了,只能先去城裏當了貴重首飾換些銀子再說。
我知道桂嫂一家子都不識字,留書作別那等於廢紙,所以趁晚上收拾了東西,只等明日好好跟他們道別,怎麼說也是共住了幾個月。
我和一家子吃着飯,誰都不言不語的,我把握住了時機,便開口道:“桂嫂、桂叔、成旺大哥、兔兒,唐落叨擾數月,甚是不安,現在也該走了,畢竟各人有各人的路,留下這個鐲子給桂嫂當紀念吧。”
我說著給桂嫂塞了個鐲子,當初在王府是個極一般的飾物,但對桂嫂可是罕見了,我一面塞,一面在心裏滴血,只想着,少說也能弄幾兩銀子呢……由此可見,人並非天生愛財,逼急了誰都愛財。
“哎喲,這是做什麼!”桂嫂忙把鐲子往回塞,嘴裏說道,眼睛卻瞟着鐲子。
“桂嫂便收了吧,這點兒心意您再不收下,唐落如何安心?”我見她眼睛都放光了,便知她不是高風亮節的人。
“既如此,我也不好強留了,兔兒他老子正要去城裏,不妨一起去吧。”桂嫂笑彎了眼,說出了我期待的話,我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人……
這次出去我如何也不能打扮成男的了,桂叔桂嫂也都不是笨人,如若見我三番兩次地遮掩,反而會起疑,所以我穿了樸素的小襖兒,黑色的棉褲子,頭上也包了布,遮住了大半個臉,雖然仍是女裝,但也是難認出了。
進城門就讓我膽戰心驚的,但想想自己也不是什麼大人物,憑什麼守城的侍衛就偏偏要認識我,也就放平了心情,任他們去檢查。
“那唐姑娘要不就打這兒下車?”桂叔還真是個好人,帶我進了京師繁華地帶才停了車。
“嗯,桂叔,多謝了,那就此別過了。”我生怕遇到熟人,快言道了別。
桂叔也沒多說,駕了車直奔不醉樓。我見他去得遠了,便沿着人多的地方走,沒幾步便是個“通源當鋪”,我暗喊着真是幸運便進了鋪子。
“姑娘,當東西?”一個小廝剛送走一個大爺便迎了上來。
“是。當些首飾,有勞小哥兒幫我看看值多少。”我從懷裏掏了幾個素來帶的釵物、手鐲的交上了櫃枱。
“喲,這倒像是翡翠的,小的可作不得主兒。”那夥計拿着鐲子端詳了半晌道,頓了頓又沖裏面一個小孩子叫道:“快去請德爺出來衡價兒。”
我也沒大在意,只是坐下了等着,只聽腳步聲簌簌幾下,內間出來一個人,我渾身就涼了半邊,小眯縫眼兒,一臉賊光閃閃……不是九阿哥的隨從劉德川是誰。見過好幾次了,記得是個太監啊,怎麼又來這兒了……腦子裏想都沒想就歪了嘴斜了眼。
“姑娘,這是我們掌柜的……喲!您這是怎麼著了?”那夥計一面諂笑着迎着劉德川出來,一面瞥見我的歪嘴斜眼尖叫道。
“不打緊的,我從小兒便愛間歇地中風,才剛不是冷風一吹,又抽了……”我揉着臉佯作平常地說,一面心下想着我這謊話功底得有多深呢,騙得過嗎……
“哼哼,倒好玩兒得很。”這劉太監小小年紀盡學他主子陰陽怪氣,不過我若不弄成這樣,實在難以讓他不記起我來,太監們也就是察言觀色最強了。
“您誇獎了,我們村裡人向來是這樣,好玩的還多呢!”我心裏暗罵著,一面歪嘴笑說道。
“哼,我也瞧了,都是些零碎物件兒,不值多少,這也值當叫我出來?二十兩銀子當了所有的東西,依姑娘看如何呢?”劉德川拿着鼻煙兒聞了聞,不大理會我,鼻子裏囔囔地說。
“也罷了,我急着賣葯,二十兩也是夠了。”我忙不迭地點頭,管他是不是黑了我,總之快讓我離開這兒就是了,否則這臉一會兒真回不來了。
“興旺兒,給開當票子。”劉德順臉上渾不在意,搖曳地進內間了,讓那個夥計去開票子了。
“咦?姑娘,你又好啦?”夥計開了票,拿了銀子過來,突然嘻嘻笑問道。
我一摸臉才恍悟自己一時竟忘了裝怪樣兒,忙苦笑道:“瞧這病,說好就好,指不準多早晚又抽了呢……”說著快快接過錢來,由着那夥計送了出來。
一出店門,我便假作好奇地小聲問:“這鋪子是誰的呀?瞧小哥兒這清逸的長相和穿着就不俗。”主啊,原諒我眛着良心說話吧……
“要說起我們頭上面的大掌柜的,那可是了不得,告訴你可別張揚去,這店吶,就是當今的皇城裏的九爺下面的!”夥計聽了我的話,一臉傲視萬物的表情,也湊近了說道。
這小夥計說完話還捏了我手一下,便賊笑着跑進店裏了,我只覺得好荒唐,竟然都忘了該給那夥計一巴掌,我逃來逃去竟然又把東西當在愛新覺羅氏的手裏。想想也是,這天下都是他們家的,更何況這京城呢。
心煩意亂地,信步沿着街道走,半晌碰着一個人,這才忙道歉抬頭,竟然發覺竟是到了裕親王府門外的大街,越發地想起了一直不敢想的姑姑和寧袖,迫不及待地想進去看看,可是我真是不能在涉險去做這些事了,就是怎麼也不甘心離開。
我挪着步子回了城裏,客棧是不敢住的,一個人竟晃悠來晃悠去地消磨了一天,眼看着天要黑了,我卻還沒想好下一步路線。
走着走着便覺得周邊上的叫聲耳熟了起來:
“喲!范爺呀,您可算來啦,我們翠芳姑娘都等得青鬢為霜嘍!”
“大爺上樓來嘛!小玉好想你啊!”
“哎喲!瞧您這好樣貌定是哪家的富貴公子,也就我們這兒的姑娘配得上您!”我回頭一看,這位好樣貌的公子差點沒把我嚇趴下,跟剛從墳堆兒里爬出來似的……
“這位小爺,我們這兒有個姑娘跟您是絕配!”正想着,便聽見了再熟悉不過的話語,細看是一位妖冶的嚇人的中年女子。
當年我和老十來的彷彿就是這條煙花巷,恰巧也是位長得驚世駭俗的大娘跟我說的這句話,記得當時老十還發飈了呢……想着便不由地笑了出來,這麼一來我心裏不但沒了厭惡,反而是產生了幾分親切感。
“我們柳姑娘今兒個是頭魁啊!各位爺裏面請!”
柳姑娘……柳月凝?我聞聲看過去,金光閃閃的三個字“雋玉坊”高掛樓門上。雋玉坊還是冷色調為主,與着燈紅酒綠的街道很是不符,但光看看這門口上擁得擠得,也知道生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