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生涯》二(冷風望月)
一九三八年冬,繼日軍入侵中國有一年之久,東北、廣州、武漢等相繼淪陷,日軍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採取縱深的戰略方針向長江、黃河流域挺進。
國民政府被迫作戰,八路軍、新四軍轉向敵人的背後,拉開了持久戰的序幕;由於日軍對國民採取誘降陰謀,使得國民軍戰力大打折扣。
從表面形式上來看,是國共兩軍在聯合抗日,其實在最關鍵緊張時,只有共產黨和百姓在苦苦地支撐着最後的防線。
在黃河流域的中游地帶,有一個村莊叫冷月村,這裏的百姓都姓冷,都喜歡望月;傳說是因為這地太冷,每到冬天,人們都會望着月亮來取暖,寄予寧靜溫暖的太平。
冷月村的村長叫冷風,今年已經三十歲了,雖正值青年,卻還一事無成;由於結婚太早,兒子都已經有十五歲了;本該是報效國家之齡,可由於沒能得到任用,這是他最苦惱之處。
清晨,冷風推開了門準備外出尋點活,可一想到日軍步步逼進,這寧靜太平的村長就要不保,他這個當村長的就只剩下無盡的嘆息,於是做什麼事也就沒了心情。
他用粗糙的手撩了一下棉帽,露出了光亮的額頭與余月對輝,挺直的鼻樑就像村后相依的山脈,用怒氣點燃了陽剛之氣,防禦着兇險的逼進。
他明亮清澈的眼珠轉動了幾下,彷彿是藉著月光點亮了黝黑的臉,看到了一絲希望,他那如黃河開口泛濫的嘴終於是合上了,露出了詭異神秘的一絲微笑。
他一提神,一收念,狠力地用布帶勒緊了魁梧的身材,精幹得如同回到了十八歲;遙想那年,參軍因結婚早而被拒,心想現在機會終是來了,敵人犯我境,豈能置之不理?
昨夜的雪還沒有融化,又新一輪雪花隨着冷空氣降落而下,打在了冷風的臉上,冷風恨之入骨地狠力一拍,隨着意念把“敵人”給拍死在臉上。
他用力地摳着,卻發現那只是一朵潔白而美麗的雪花,融化在右臉頰的那顆黑痣上,搓了半晌,臉都凍得通紅,左臉頰那禿起的如煎雞蛋的肉塊抖動着,似乎在向他發出號召。
冷風放下手中的活,原來左手還緊握着一把刀,卻忘了要幹些啥,他用刀當鏡子照了一下自己的臉,英氣地笑道:那就用這刀去殺鬼子吧!
聲音略帶沙啞低沉,卻響徹共鳴在中華大地:犯我家國者,必死無疑!
他翻轉着手中的刀,刀刃在手心裏劃開了一條血印,他把鮮血染向黃河,帶着熱血憤怒的悲情在咆哮。
多麼美好的家園啊!可從此就要遭到生靈塗炭,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也太薄弱、渺小了,他想着想着,竟沒忍住落下了淚。
他依稀地記得,這是他第一次落淚,發生在一個三十歲男人的身上,是未經世面,還是歷經滄桑?他收起神傷,不想再等了,就這一次,必須要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他緊握着血染紅的刀身,用刀把敲響了一隻銅鑼,平日裏跟冷風玩樂隊的夥計都從夢中驚醒來:難不成這麼早又接到活了?
拉鏈是樂隊的鼓手,他第一個趕到村口,連跑帶穿喘着粗氣:大哥,這麼早,又拉到活啦!
冷風沒有回應,只是冷冷地望着遠方,身板挺得跟山一樣直,心卻跟隨着黃河咆哮向遠方的戰場。
拉鏈向冷風靠近:我說大哥,您這是怎麼啦?怎麼不理人了?是天兒太冷凍住你嘴了?
冷風依舊沒有反應,還是一股傻勁兒狠獃著;樂隊裏的二胡手痛打趕了過來,也跟着笑嘻嘻地道:大哥、二哥都在呢!這麼早又有活了?那咱們趕緊排練起來吧!
拉鏈拉住痛打轉向一邊低語:今天大哥有點不對勁,都不愛理人,肯定是要給咱們驚喜吧!
吹手咕咚也跑了過來,嘴裏叼着一冷紅薯,在嘴裏輪不轉地含糊:我說你們都吃了嗎?這麼早,頭一次啊!是紅事還是白事啊?
鑼手弓皮披着衣頂在頭上擋着風雪從身後趕了過來,遠遠地便大話道:當然是紅事了,你們沒看大哥手上都見紅了嗎?
拉鏈急忙跑過去奪冷風手中的刀,冷風緊拽着,猶如鐵了心的鬥士,誓要拉鬼子去見閻王。
弓皮繞到冷風的前面:大哥,生我氣啦!平日裏都是我乾的活,您卻幫我幹了,都是小弟的不對,在此,小弟向您賠罪了!
言罷生硬的一膝單跪在雪地里,弱弱地跟隨着心跳發出一聲不祥的預兆。
痛打也跟上前:大哥,千錯萬錯都是兄弟們的錯,是我們起來晚了,可您……就算是我們千錯萬錯,您千錯萬錯也不該自殘不是?
咕咚:大哥,就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能不能不玩這麼輕浮還略帶殘忍的遊戲啊?小弟我怕!
冷風再也綳不住臉上那嚴肅的神情,放鬆幾許:你們啊!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扯,我說你們名字就沒取好,拉二胡的要叫什麼痛打,打鼓的偏叫什麼拉鏈,我看你們兩的工作從此就調換一下崗位吧!
拉鏈、痛打:可這裏除了大哥您是全能的,我們的技能都很單一啊!
冷風嘆了口氣,用唾沫吹化了風雪:全能又有什麼用啊?又不能保家衛國,就你們幾個人到了嗎?
弓皮:這樂隊可不就咱們幾個嗎?難道大哥還收了新的徒弟?
冷風:我說你們啊!還能不能有點覺悟,沒看報紙沒聽廣播嗎?
拉鏈、痛打、弓皮、咕咚都搖了搖頭:沒有啊!大哥您有什麼驚喜就快些奉上吧!別每次都繞來繞去的,咱們可沒那麼多花花腸子瞎猜的功夫。
冷風搖了搖頭:跟你們幾個沒法說,都沒有大的覺悟,還是把我家的廣播開起來,叫大家開會再說!
天還未亮明,廣播裏便傳來一段緊急播報:侵華日軍在吞併了中國沿海城市后,進一步向長江黃河流域縱深挺進,中華兒女已到了走無退路之境,大家應該團結一致……。
這是村裡人第一次聽廣播,大家正從夢裏醒來聽得津津有味呢,忽聽村長插一句:共同抗日!請村裏的男壯丁都到我家開會,有緊急情況彙報。
一等二等,還是沒有人來,彷彿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又是一聽說日軍都被嚇破了膽,沒有人敢出動。
拉鏈搓着手壯着膽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我說大哥,咱們樂隊幹得好好的,正紅旺響噹噹的時候,怎麼突然又去抗日了?
冷風沒有回應,只是輕劃了根火柴,點燃了一支煙,抽了一口又杵熄。
痛打見此便幫着拉鏈煽風點火:是啊!大哥,二哥說得沒錯,那日軍再打也不會打到咱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他們願打就打唄,那些富人地主就該好好地打打,我都恨不得、、、、、、。
冷風依舊沒有應答,這次是狠力地劃了根火柴,點燃了煙,狠狠地吸上了一口熄滅,眼神鋒利地轉動着,像把刀狠狠地割在心上。
拉鏈和痛打慫恿着弓皮和咕咚再燒一把火,弓皮和咕咚膽怯到沒法張口,他倆伸手去拿板凳上的香煙,套近乎似地壯着膽:大哥,您別一個人抽啊!讓兄弟們也……。
冷風狠狠地把火柴摔在地上,把煙盒踢掉在地上散落一地:你們抽什麼抽?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就知道抽,信不信我抽你們幾嘴巴子,一點覺悟都沒有。
衝著樂隊裏的四兄弟便是一陣胡亂地發飈,言罷還不解氣地把劃過的火柴和抽過的香煙都扔在拉鏈和痛打的臉上。
冷風氣不過地轉過身,指着弓皮和咕咚道:你倆不是想抽煙嗎?你們去把村民們都叫來,我讓你們抽個夠,現在咱們就像這散落的香煙,等着被滅,然而咱們卻還像一盤散沙似地,絲毫沒有意識到風暴即將來臨。
三兄弟見冷風這次是真的怒了,可見他從來都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看來今日是動真格的了,還是趕緊去搬村民吧!否則這樣下去,真的不知該何以收場。
拉鏈、痛打、弓皮、咕咚怯生地轉身,卻又溫情地道別:大哥,您等着,在早飯之前,我們必須把他們都請到,您還是趕緊包紮一下傷口吧!
冷風見三兄弟聽話地去執行任務,心裏樂開了花,撕下了一角衣布把手纏吊起來,像個孩子似地拾着地上散落的煙,整齊地擺放在桌子上:這支是拉鏈的,這支是痛打的,這支是……。
約莫十幾分鐘,村裏的男丁都到齊了,冷風見狀便笑開了顏:不錯,這樣才像話嘛!大家團結一心,就算是……。
還沒待冷風把話講完,人群中便冒出一老者(餅子):冷風,你忘了你這村長是怎麼選出來的吧?現在威風了是嗎?
冷風向拉鏈等兄弟使了個眼神:我怎麼跟你們交待的,不是讓你們請壯丁來嗎?怎麼老年人也請來了?
拉鏈幾兄弟生倔道:我們沒請他,是他老人家自己要來的。
言罷便笑笑地向餅子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餅叔,不好意思,是我……。
餅子一把把冷風給推開:你少跟我在這兒陰陽怪氣人鬼妖魔地,我話還沒說完呢!不是我說你~冷風,當初村民們要選你,我就不同意,果不然,昨日擔心,今日靈驗;你說你們這麼做,跟鬼子有什麼區別呢?
冷風攤開手,臉色慘白:我怎麼了?面對眾人指責,百口莫辯;再看了看拉鏈等幾兄弟低頭不語,他頓然似乎明白些了什麼。
隨後婦女拉着小孩也都趕了過來:口口聲聲打鬼子,卻不讓咱們吃早飯,還把咱家的鍋碗都給砸了,我看你們啊,比鬼子還可怕。
冷風抽了抽臉風:有這事?誰幹的?
餅子:哼!還誰幹的?不是你指使,他們敢這麼幹嗎?
婦女主任(芬芳):村長,您口中的鬼子指的是誰啊?反正鬼子有多可怕,咱們是沒有見着過,只不過,今天我卻是親眼目睹了你的兄弟們對村民行兇,口口聲聲都說是奉你之命;今天,你必須得給咱們村民一個合理的解釋。
餅子:還解釋什麼呢!乾脆彈劾他算了,當初咱們冷月村的祖先就是為了躲避戰爭才逃至此,好不容易過上了幾世太平日子,如今又讓咱們去抗日,這不是把咱們往火坑裏推嗎?
餅子的兒子(豬兒)見男壯丁沒有反應,便在其父的煽動下站了出來振臂一呼:冷風下台,滾出冷月村。
所有的村民都跟着齊呼:冷風下台,滾出冷月村……。
拉鏈、痛打、弓皮、咕咚紛紛護着冷風:鄉親們,聽我說,不是我大哥的錯,他沒讓我們這麼干,是我們一時心急,亂了方寸。
此時,面對起鬨失去了理智的村民,再多的解釋也都無用,就如黃河決堤,堵是堵不住的。
直至拉鏈、痛打、弓皮、咕咚跪倒在地上,依舊沒有阻止其村民們緊逼的憤怒;冷風一腳將拉鏈等兄弟踢向慌亂擁擠的人群:從此我沒有你們幾個兄弟,從此我也不再是冷月村的村長,這下你們滿意了吧?
豬兒:怎麼?做了事,再推開,就撇清了嗎?鄉親們,今天,咱們必須要把這個土豪劣紳趕出咱們村;你們看他當了這麼些年村長,都貪了多少錢啊,他家的房子是咱們村最好的吧!還把他兒子送到了私塾武校,咱們可都是過得水深火熱啊!孩子連飯都吃不起,還上什麼屁學?
冷風:你們這麼說就太牽強了,這錢是我靠自己的手藝賺的,我祖祖輩輩都在這片土地,你們若要把我趕出村,那還不如叫我去死!言罷便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冷風望月月朦朧
熱火攻心心噗通
星迷閃撲朔迷離
人心潰散幾時聚
心中有愛無人懂
世人消遣於夢中
何時放下手中刀
恩怨情仇誰明了
落日歸西散餘熱
天涯浪過孤獨客
黃河咆哮天馬行
淚血交織含恨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