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雖未曾見過沈觀,但這名字她牢牢記在腦海,一聽到沈觀道出「我姓沈,單名觀」時,便已明白其身分,那頃刻間有一種難分明的情緒促使她想要接近沈觀。

她表面對沈觀熱絡,心仍仇視沈大華一家,但未想過對付沈家,只是幾次與沈觀接觸,見她處事沉穩冷靜,態度淡然,舉手投足間又有幾分自信,她心裏有些不以為然。憑什麼她心裏積怨多年,過着憤世嫉俗的日子,沈觀卻能活得那樣自在淡然?

幾次跟沈觀抱怨餐廳客人,沈觀一副寬容的姿態勸慰她,要她多給包容。她覺得諷刺,沈觀憑哪一點要她學習包容?沒被人從家裏趕出的人,當然可以擺出清高姿態,其實是不知貧苦之痛。

她當時男友是班上同學,經由她認識沈觀后,時不時在她面前稱讚沈觀的沉穩與從容。沈觀沈觀沈觀!她聽了就煩,再憶想當年的苦日子,壓在深處的仇恨復又浮了上來。

她跟母親提她要惡整沈觀,母親並不認同,她說沈觀是黃玉桂的寶貝,整沈觀能讓黃玉桂難受,母親才同意,但叮嚀別過火。

她很想知道沈觀的包容心究竟有多大。她讓人去潑漆、去逼車挑釁,但沈觀無後續動作,她遂找上母親幫忙。

事前讓小弟勘察地形,破壞廟裏監視器線路,再由母親扮清潔婦;她把蛇放進麻布袋,外頭以百貨公司紙袋掩飾,趁沈觀進人廁所,她把麻布袋交給母親,由母親在廁所間放蛇。如她願,沈觀被咬了口,她首次見沈觀面露驚慌與不安,心裏直樂。

她愈玩愈大,知道沈觀家人為她聘了保鑣又報案后,已無法回頭。她想,乾脆讓沈觀開不了口,卻想不到挨槍的是她的保鑣。

鄒宜平認罪,卻堅稱她沒錯,也不後悔,她後悔的是她來了人間……沈觀將車停妥,將方才隨手扔在副駕座的手機收進包里時,想起稍早前律師的通知,她不禁嘆息——鄒宜平最美好的年華,怕是要在牢裏度過了。

她下車進電梯,原要直接上樓,卻想起前幾日買了一套書,應該已送到了。她走到櫃枱,還未開口,後頭警衛一看見她,忙彎身從底下抱了個紙箱。

「沈小姐,你的包裹。」警衛把包裹擱櫃枱上。

「昨天就到啦!」

「謝謝。」她看一下收件與寄件資料,確定無誤。

「這兩天應該沒吵到你吧?」

沈觀疑惑。「嗯?」

「你對面那戶租出去啦,這兩天都來整理房子。」

「終於租出去了?」她笑。那房子空置許久,偶有人來看房,卻始終不見有人人住。曾耳聞房東要賣,賣不出才改出租。

「對啊,聽說滿久——」

沈觀記得這警衛不久前剛到職,不清楚大樓住戶及出租情況是可以理解的。「確實是滿久了。」

「那你現在有鄰居了。」

她淡淡笑一下,無所謂是否有鄰居。

「他搬家時應該沒吵到你吧?」

「沒有。我上班,聽不到。」她無意多聊,再次道聲謝,抱起包裹離開。步出電梯,在大門前停步,手翻出包里一串鑰匙,正要開門,身後有輕微聲響。還未能反應過來,先聽見一聲低喚:「沈小姐。」

那樣的聲線、那樣的稱呼……手中鑰匙落地,身子僵硬,沈觀有數秒鐘時間陷入空白,毫無反應。

「沈小姐。」她不動,顏雋再喊。

她眼睫眨了下,聽見他的聲音,又似未聽見。

他不再喚,上前兩步,彎身拾起鑰匙。

沈觀低垂的視線中,有他精短黑髮,有他頸與臂的線條。他拾了鑰匙,起身時連帶身影也淡出她視線。她慢慢側過身子,對上他面容,還有些不可置信——這個男人沉默地離開,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令人感覺不到實際。

她少有的憨樣幾分純真幾分可愛,顏雋眯起眼睛笑,眉目顯得柔軟多情。

他問:「這麼快就忘了我?」

「花茶好么?」這棟樓的隔間裝潢差不多,顏雋就站在吧枱桌后,取了兩個純白色的馬克杯。

「可以。」她坐上椅子,輕輕轉動,慢慢打量過客廳。傢具不多,一組淺咖啡色L型布沙發,前頭擺一張方形矮桌,看桌腳設計應是折迭桌,角落一個簡單置物架,擺了兩盆多肉植物,旁邊是衣帽架,上頭吊了件西服外套;前頭電視屏幕下的長櫃看着挺新,上頭並無堆放物品。「你東西就這麼少?」

「一個人簡單就好。」他正在沖茶包,杯里兩朵玫瑰,去除第一次的熱水,他再注人熱水。

「那是折迭桌吧?」

他回首看一眼她手指方向。「嗯。」

她淡淡笑一聲:「簡便到好像隨時都能搬走。」

他取出杯里茶包,道:「一個人的時候確實是這麼想,以後……不會了。」

他轉身,把杯子遞給她。「小心燙。」

以後不會了。她接過杯子,垂着眼帘沒響應,覷見杯里的兩朵鮮艷,有些意外。「你喜歡玫瑰花茶?」

顏雋轉過身來,唇就杯子飲了口熱茶,才道:「坦白說,我第一次喝。」舌尖裹上花香,有點突兀的氣味。不喜不惡。

「覺得怎麼樣?」她等他評論。

他笑一下。「還可以。」

她飲了一小口。「確實只是還可以。」

「所以把這杯喝完就好。」他淡聲說。

在他注視下,沈觀又抿了口熱茶。「你休假,還是目前沒出任務,怎麼有空搬家?」

「我離職。」他靠向椅背,姿態自在。「打算換工作。」

養傷期間每日思考去留問題,看着肚腹與腿上留下的疤痕仍會害怕。他並非怕事個性,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早在與公司簽下合約前就已明白工作可能帶來的傷害,只是每憶起中槍當下,睜眼時見到的那雙淚汪汪,心裏便對這份工作有了質疑——這世上還有人在意他的性命。

一個人時,沒什麼好懼怕,就算賠上命一條,也不擔心有誰會為他難過,身後保險還能讓顏傑一家有更好的物質生活,但現在心上有了一個人,一個讓他歡喜也讓他擔心的人,他不能不怕。他怕要是不小心先離開,她會傷心;他怕他每回有任務,她就得過提心弔膽的生活。他希望她跟他在一起時,免煩惱、免憂愁。

沈觀聞言詫異,鎮定后好像也明白了是為什麼,她心跳有點快。

「因為辭職了,不好意思再繼續住在原來的房子裏。」他解釋。「是公司宿舍?」

他搖頭。「房東和老闆有熟,所以房租很便宜。」

她再無話,安靜飲茶。他問:「買了什麼?」

沈觀循着他目光,看被她放在桌邊的包裹。「一些書。」他拾了她的鑰匙,跟她說他現在就住她對門,問她要不要過來坐坐,她於是沒進自家門,抱着包裹跟他進來。

「跟解剖相關?」

「都有。」

「晚餐吃過沒?」

她愣一下,說:「我冰箱有手工水餃,打算回去下幾個來吃。你呢?」

「還沒。」見她杯已見底,他取過杯子,和自己的一起放進水槽。「一起出去吃飯?」

她看着他的背影,答:「好。」

他們走進附近巷弄里那間口碑甚好的義式料理店。晚間八點多,已過用餐尖峰時段,餐廳里還有幾桌食客邊喝附餐茶飲邊低聲談笑。這時間上菜快,沙,拉、麵包、濃湯,和兩客燉飯已陸續送上。

兩人都餓了,一個是整理了一下午的物品,一個是在講台站了一下午。他們沒有說話,低頭認真進食,只有餐具碰上餐盤的清脆聲響;附餐的甜點與飲品送上時,目光終於有了交會。

她有許多話想問,卻因他的出現而明白無需再問,他的行動已說明一切,只是她還想着他的傷,遂開口:「你傷口都好了?」

顏雋淡淡點頭。「都好了。」

她舀了一小匙奶酪,在舌尖化了開,才又開口:「你出院沒通知,也沒來得及再去探望你。」

「你那時候還不適合四處走動。」見她又舀了兩匙奶酪,他把他那份推至她面前。

「我回到家時,你房裏的東西全收走了。」乾乾淨淨,似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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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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