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叫廚娘給老爺做個您最愛吃的油燜春筍可好?」
也就是她這一聲貼心詢問,雖然還是沒改掉「老爺」的稱呼,就叫她瞧見韓雲楓的神色更軟了三分,笑容也越發真實起來。
等她快步離了正房帶着青芽走到大廚房門外,她便悄聲叮囑青芽,快去將王嬤嬤喊來說話。
她父親不是說要叮囑王嬤嬤每日給西小院送避子湯,彷佛已將王嬤嬤當成心腹了嗎?那麽也許王嬤嬤知道些什麽,譬如知道她爹為何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韓宓哪裏知道,她前兩日提醒她爹,叫他提防孫家時,她爹其實又羞又惱,只不過當著她的面前不好表露罷了。
他羞的是溫靖侯夫人斷不該將此事經了宓姐兒的口告訴他,即便溫靖侯夫人是宓姐兒板上釘釘的未來婆母。
惱的是他明明已與孫氏斷了關係,孫家為何還要對他不依不饒,難不成非得看着他身敗名裂才快活?
誰知不待他細細琢磨出對策來,也好仔細應對孫連堂乃至那衛木匠一家,便叫他得知孫連堂在下衙的路上壞了馬車、摔斷了腿,孫府的管家更是因此將衛木匠父子三人告上了順天府。
而這孫家管家告官的訴求也蹊蹺得很,既不要求衛木匠一家賠付銀兩,也不要求衛木匠父子坐牢,只想叫官府將衛家全消了戶籍,立刻逐出京城去。
韓雲楓本就是順天府的推官,這些大小案件哪裏瞞得過他,更別論那孫府管家也許是刻意將訴求遞到他面前來的。
他當時便掩住驚駭,連個磕巴都沒打,順水推舟應下了孫家管家的訴求,立刻差了衙役前往衛家拿人,可等衛家那一家五、六口子都被差役押出城去,他也漸漸地回過味來。
原來溫靖侯夫人叫宓姐兒給他帶的話全是真的!這之後或許還幫了他一個大忙——要不然那孫連堂怎麽就好巧不巧摔斷了腿,那孫家管家又為何偏要將衛家攆出京城去?
孫家分明就怕衛家人落入溫靖侯府或是他手上,再叫他們從衛家人口中問出什麽來,反拿住孫連堂的把柄,這才將衛家直接推到明面兒上。
這之後不管誰還想將衛木匠一家拿在手上,豈不反成了誰家先勾結衛木匠,這才害得孫連堂壞了馬車摔斷了腿?
說起來孫連堂雖然是害人害己,滿肚子苦說不出,但求官府出面處置衛木匠家這一手兒,也算得上是釜底抽薪了。
韓宓當然壓根不知道,她那位好父親哪裏是什麽良心發現,這才先將丁香送走,隨後又毫不猶豫的答應讓若蘅、若芷服用避子湯,他這分明就是被嚇到了,何氏可不只有兩位兄長撐腰惹不得,溫靖侯府更是他惹不起的!
但凡他有一點點異動,溫靖侯府輕輕鬆鬆便能得知,更是輕輕鬆鬆能左右事情走向,就算他是溫靖侯世子未來的老丈人又如何?那孫家與溫靖侯府可不是一派的。
只不過韓宓內里畢竟也不是孩子了,她儘管一時沒想明白,在王嬤嬤口中也沒問出什麽來,等她夜裏歇下了,稍微用心一想,也就釐清了緣故。
看來她父親的改變竟是因為庄岩那個一箭好幾雕的妙計,原來這看似小小的計謀竟有如此大的威懾力!
還有她二舅舅就要回來做京官的消息,韓雲楓事先肯定並沒聽說一星半點。
如今二舅舅說回來便能回來,彷佛吏部是何家開的一樣,韓雲楓又怎麽會想不到,他大舅兄何鳳亭既能叫他連升三級,也能叫他墜入谷底。
韓宓想通了這些便滿意的笑了。
如果沒法子叫一個人早些良心發現、浪子回頭,便改用強硬手腕,壓迫挾制他也不錯。
想前世庄岩也正是這般幫她在金家站穩腳跟的,誰叫她一不跟金朝德夫妻情深,二又膝下無所出,三來她還是個女人,若叫她拿良心換良心,跟金家那群虎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無異於作青天白日大夢。
【第二十一章伯府賣女兒】
這之後又過了兩天平淡安靜的日子,韓宓只在後宅打理打理中饋,外帶陪着她娘說說話兒,或是與她娘一起去小暖房裏侍弄侍弄花草,並無大事。
誰知到了第三天的午後,青芽便略帶些慌張的跑進東小院,饒是韓宓午睡睡得再熟,也被她那砰砰的腳步聲驚醒了。
韓宓頃刻間便從床榻上坐起身來,還不待她喊一聲來人服侍,更不等她叫進青芽來問問緣故,就聽見青芽在內室門外對曉芸道——
「快將姑娘喚起來吧,宋家大姑娘叫人來送信兒,說是肅甯伯府的伯爺夫人鬧到溫靖侯府去了,趙三姑娘說死說活的也不與她娘回家,還當場就剪了頭髮,哭着喊着要出家當姑子去呢!」
韓宓不由得挑起眉頭,滿面驚訝。
原來汀蘭館放了這幾天的假,趙明美還一直在溫先生那裏侍疾呢。
前幾天她是想過,若是趙明美能多與溫先生相處相處,多跟溫先生學些東西,也許就能徹底改變前世那個悲慘的命運——那個抵死不從家族安排,最終被送進廟裏的命運。
誰想如今這命運竟然來得比前一世還早?
而宋千紅之所以比她還早得了消息,便是宋千紅的三哥依然與前世一樣喜歡趙明美,也十分關注趙家動向,這才一有動靜便能掌握。
韓宓難免有些自責,自責她既然早知道一切,便該早些替趙明美和宋老三想想辦法,而不是等到現在事情發生了,卻依然無計可施。
可她一來忙着自家事,根本無力分心,二來又很是厭煩肅甯伯夫人前世各種詆毀她娘的舉動,也因此對趙明美有些遷怒,最後就什麽也沒做了。
她知道肅甯伯府一定不會將趙明美嫁給宋千紅的三哥,也明白趙明美喜歡的不是宋老三,她並不想將兩人硬生生送作堆,能做的也是早些提醒趙明美一聲,叫她別明面上跟家裏對着干,換句話說,是叫趙明美表面上裝出柔順乖巧模樣來,暗地裏暗暗籌畫反抗就好。
她之所以並沒提醒趙明美,並不全是因為她沒空或是她小肚雞腸,也是她清楚自個兒師出無名。
連趙明美事先都不知道趙家想要送她進宮,她又怎麽會知道?
若是韓宓真開口了,依着趙明美那脾氣,豈不得當即沖回肅甯伯府問個清楚,甚至指責韓宓窺探肅甯伯府私隱?
想到這裏,韓宓明白了自己的自責完全沒必要,也就徹底拋開這情緒,揚聲喊青芽進來回話。
等青芽和曉芸端着水盆等物事進了房來,便由芸姑姑服侍她洗漱,青芽只管立在一旁給她學說宋千紅差人送來的口信。
「宋大姑娘派來的婆子說,若是姑娘午後沒事兒,請移步去趟宋宅,她們姑娘等您到了再和您細細商量。」
這倒不是宋千紅託大,不願親自往韓家跑一趟見韓宓,非得差個婆子來傳話,叫韓宓去找她。
宋千紅既知道何氏懷着身孕,韓家後宅便該儘可能地少來外人,與其等她來了還要去給何氏請安,難免有些折騰孕婦,過後又要叫韓宓對何氏隱瞞她的來意,這又是何苦來哉。
韓宓輕輕點頭道她知道了,招呼青芽給她找一套出門穿的衣裙,又喊了院裏一個小丫頭去告訴王嬤嬤,她要出門一趟。
「等太太睡醒了午覺問起我來,就說我去宋將軍府了。」
等她一路到了宋家後宅,先是去給宋太太請了安,又問了問那匹小馬駒在宋家是否還適應,再與宋千紅一同來到她的閨房說話,便聽說趙明美何止是剪了頭髮!
宋千紅雖然也只是聽來的消息,再給韓宓學說起來,難免又驚又怕。
「她先是抓散了髮髻,解恨似的剪了幾剪子,又揮着剪刀往自己臉上戳去,要不是溫先生強撐着受傷的身子,抬手打歪了她的剪子,那張臉便徹底毀了。雖是如此,那剪子偏了方向之後也戳中了她的肩膀,當時便血流如注。」
宋千紅向來都不怎麽喜歡趙明美,更對她三哥竟然看上了這麽個刁蠻無腦的姑娘嗤之以鼻,可如今叫她得知趙明美竟是如此剛烈,抵死也不願給皇子做妾,宋千紅也不得不給趙明美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