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是庄岩這氣性怎麽變得這麽大,近四十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賭氣在巷子裏跑馬,這條命沒得多冤!
當然了,蘇櫻是做人太過陰鬱了些,加上膝下無出,連莊岩這個夫君也是她們母女聯手騙來的,庄岩必然不會喜歡她。
可他再如何不喜歡這個正妻也別跟她吵架啊,如今豈不是……豈不是他自己白白吞了苦果?
這時也不等那老僕答話,那孩子已經快步跑到了韓宓跟前,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肘說道:「韓姨,你想岔了!我不是我乾爹的親生兒子,我是他領養的孤兒,我親爹曾是乾爹的手下。
你可別生我乾爹的氣,我乾爹從不曾在外頭養過外室。我偷聽過我乾爹和別人說話,他說不是乾娘不能生孩子,是他不想和她生孩子,他心裏一直只有韓姨一個人。讓許伯帶着我來投奔你,是我乾爹閉眼前交代的,他說乾娘既然不信我不是我乾爹的骨血,就唯有你才保得住我和許伯的命。」
韓宓雖是因為庄岩的亡故悲痛萬分,此時聽了這孩子這一番話,先是驚訝蘇櫻為何不先打聽一番便要趕盡殺絕,隨即又忍不住面紅耳赤。
這、這,她那庶子金橋還在一邊聽着呢!這孩子卻張口就道破了溫靖侯對她的情意,這樣真的好嗎?
韓宓當然知道,五個庶子可一直都盼着她選中他們某一個人,再將選中之人寄在自己名下——搖身一變就從庶出成了嫡子的美事兒,哪有人不渴望。
就連那六個庶女,不也都懷揣了這個心思,只盼着她圖個兒女雙全,最好再寄個嫡女養在她名下里?
金橋雖是次子,卻是這五個庶子裏頭唯獨早就沒了生母的,這些年又一直由她親自教養着,論說與嫡子也僅差寄名的半步之遙了,所以韓宓當然也不怕金橋口不嚴。
可她到底身為長輩,卻被個黃口小兒當眾說破了曾經的未婚夫對她的情意,她的歷年積威豈不是……
不過韓宓轉眼就冷冷的笑了。反正她不是已經厭倦了給金家做牛做馬的日子了嗎?庄岩這一去,她的靠山不是也倒了,也再沒人一直鼓勵她好好在金家生活了,那她還要積威做什麽?
更別論眼前這孩子已經說破了庄岩對她的情意,她又不是個無情無義、可以忽略這分情意的人,否則她又怎麽會將十八年的日子過成這樣?
那她索性就離開金家,用餘生去替庄岩誦經祈福,也替自己祈福,只求兩人下輩子再續前緣吧!
因此她便假作看不見金橋的滿眼哀求,張口便將收拾東西的話傳了下去,又打發了身邊一切閑雜人等,只留下許伯仔細盤問了良久,譬如庄岩留下的所有話,以及庄岩過世前的所有蹊蹺。
偌大的後宅里立時就無聲的忙碌了起來,來來往往的全是她的親信僕從。
至於金橋這孩子……雖然並不是她親生,等她真到了臨走之時,她也絕不會虧待他就是了。難道她忍心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被他的兄弟叔伯們生吞活剝了不成?
只是韓宓到底也沒想到,也不過是半天後,她那位好妹妹蘇櫻便已親自從京城殺到了天津衛,又徑直到金宅大門外叫罵。
「韓宓你給我滾出來!你滾出來給我個交代,再將那小雜種也給我交出來!」
蘇櫻為了令那叫罵之聲傳得更遠些,不惜穿着孝服站在馬車轎廂前頭的踏板上,不但全沒了侯爺夫人的尊貴矜持模樣,臉色也蒼白得像個鬼。
「你別以為我家侯爺沒了,你手裏又把持着侯爺的外室之子,便能當我的家了!我還沒死呢,我可是溫靖侯府的當家主母,只要我不發話,那外室之子就沒人敢認他!你也別妄想着扶持他做溫靖侯,再藉著一個孩子的勢,繼續做你的金家大當家!韓宓你別作夢了,你給我滾出來!」
其實蘇櫻再怎麽陰鬱,卻向來不是火爆的性子,何況她也是個要臉的,這種立在馬車上當眾罵街的事兒,若放在過去,她斷斷做不出來。
可她現在已經是個寡婦了,膝下卻沒有一個男嗣可以報上去襲爵,連個庶出女兒都沒有,也就斷了招贅的路。唯獨一個傳說中的溫靖侯外室之子,卻早早跑到金家來尋求庇護。
那她又能怎麽辦?難道就任憑莊家強行給她塞上一個嗣子,從此便過起那活死人的太夫人日子,甚至眼睜睜看着向來瞧不起她的小叔子搖身接替了爵位不成?
好啊,她可以做活死人,再不然也可以學着親娘一樣改嫁他人,想必莊家也沒人敢攔着她。
可她這三十多歲的年紀,就算再嫁又能嫁給誰?所以她就更不能饒了韓宓!
若不是韓宓這十八年來一直從中作梗,她又怎麽會被夫君厭棄得這麽徹底,厭棄得竟不惜一死棄她而去?!
她已在來時的路上已想好了,她索性在毀掉自己之前,先將韓宓拖下水。她們不是姊妹嗎?有福不能同享,還不能有難同當?
「韓宓你怎麽還不滾出來!你有膽子勾引我的夫君十八年,害我夫妻失和十八年,如今卻沒臉見我了嗎?難不成我的夫君壓根兒就沒什麽外室,那個外室根本就是你?!要不然那小兔崽子怎麽跑得這麽快,竟跑了幾百里路來求你庇護!你將他藏得這麽嚴實,又不敢見我,是想避開我帶着他回京上書求襲爵,再替了我的溫靖侯太夫人之位吧!」
可是直到蘇櫻將嗓子都罵啞了,也沒在金家大宅門前看到一個前來圍觀的外人,更沒瞧見大門裏頭出來半個人影。
她哪裏知道,韓宓既然都能治小兒夜哭了,又怎麽有外人敢來金家大宅前聽她罵人?
倒是金家那些旁支與金朝德的庶兄庶弟,若是聽說老宅門前有熱鬧可瞧,想必也能一窩蜂的湧來。
可韓宓早在十幾年前便將他們都打發到老宅後街居住去了,這處老宅的縱深便是七進,後街住着的旁支若能聽見蘇櫻的叫罵才有鬼了。
蘇櫻不由得萬分失望,再加上這幾日積攢到現在的悲痛,還有這一路的奔忙,幾種情緒同時攻心,她哪裏還撐得住?
若不是她帶來的幾個丫頭婆子眼疾手快,幾雙手同時將她扶住了,她最差也得摔個鼻青臉腫。
就在僕婦們將她從車上扶下來,又勸她不如派人去叫門後,眾人就聽得開門聲,從門後走出一個臉色陰冷的少年。
「才這麽會子工夫,溫靖侯夫人就罵累了?你這罵人的本事也不好啊,這才罵了沒二十句就累了,也敢打到我們金家門上來?」
這少年正是金橋,聽門房報進去說溫靖侯夫人來了,便向嫡母自告奮勇出來處置,隨後便一直站在門內聽蘇櫻潑婦罵街。
他是個庶子不假,也很畏懼嫡母,可當年他生母早亡,要不是嫡母將他接到了正院教養,另外幾個兄弟的姨娘恐怕早將他弄死了。
他欠着嫡母一條命的恩情,就算是天王老子敢與嫡母作對,他也絕不輕饒。他在冷冷的嘲諷過蘇櫻之後,又浮起一臉冷笑看着她。
而蘇櫻也不知是嗓子太疼,還是被金橋這副冷意威懾了,再不然便是太過勞累,一時間竟有些吶吶,說不出話來。
金橋這才覺得有些快意,對蘇櫻身邊的下人揮了揮手,「我們大當家請你們夫人進去說話,還不快扶着人跟進來。」
其實金橋心底並不贊成嫡母在這種當口見這位溫靖侯夫人。
嫡母可是抱了離開金家的心思呢,這位溫靖侯夫人雖然沒了夫君,也不會白當了這麽些年的侯府主母吧?
若是待會兒嫡母與溫靖侯夫人對上了,兩人一旦一言不合,等嫡母歸了京城,這位還能饒過嫡母嗎?
她只需隔三差五叫侯府的奴才去給嫡母找麻煩,都不用她親娘與繼父替她出頭,便夠煩人的了,那還不如這會兒不相見,等日子久了,一切也就慢慢的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