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京城裏的官職多着呢,他又是位三品大員,我們那幾個舅舅誰輕易擋得了他的榮華富貴路,用得着這樣的翻臉無情嗎?」說到這裏,她露出諷笑道:「敢情是人家已經攀上了更高的枝頭,女兒就要嫁為皇子側妃,既不屑再攀附你們溫靖侯府,也不屑再追着要將女兒嫁給我大舅舅家的二表哥了?」
韓宓沒有掩飾她這番話語中的刻薄,而她也算清清楚楚的由此將事情真相掰開了——那位戴大人想必早就覺得自己的翅膀硬了,也就不再滿足對溫靖侯府的依附,他肯定想要「堂堂正正」的做自己。
至於說戴家與溫靖侯府是表親,戴大人又是她外祖父的門生這事兒,是這表親當得衣穿,還是師生情分當得飯吃?
自打溫靖侯府的汀蘭館連一個戴如玫都容不下,她韓宓的大舅舅也不想娶戴如玫做兒媳婦,戴大人恐怕就火冒三丈了。
那麽哪怕戴家今日僅僅派出個小廝來,也不曾將韓家如何了,卻是將戴家重新選擇的路明明白白地擺給大家看——
從此戴家與溫靖侯府也好,與何家也罷,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庄岩將韓宓話中的意味聽得再清楚不過,也跟着贊成的點起頭來,說:「宓妹妹這番話極有道理,雖說戴家這一回翻臉翻得太快了些,叫人有些摸不清頭腦,甚至令人惱怒,也總比還擺出一副願意和我們兩家做親戚、做世交的模樣,卻在背後下黑手來得強,說起來倒也是我們因禍得福了。」
韓宓很早以前就非常喜歡庄岩這一點,不論什麽為難事兒或者破事兒、爛事兒,到了他的眼裏,他都能分析出好的一面。
人生本就艱難,若是再遇苦叫苦,遇難叫難,而不是從苦難中多汲取些好東西,這日子豈不更難過了?
她望着他點起頭來,雙眼忍不住笑成了一雙月牙兒,隨後也不忘悄悄問他,「岩哥哥可將那孫氏的下場跟我們老爺講了?」
庄岩笑着搖頭,「我臨來的路上倒是想跟宓妹妹商量商量,若是你也覺得火候到了,便不妨將事情講給表姨夫聽聽,可誰知他不但早就知道了,見到我來還主動與我提起此事。」
庄岩不由有些驚訝,驚訝於當初那些毒補品之事,他們是不是錯怪了表姨夫,他這位表姨夫其實一直都被孫氏蒙在鼓裏?
要不然表姨夫該將孫氏藏着掖着還來不及呢,怎麽會主動跟他說起孫氏死了,還擺出大大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不但如此,表姨夫也完全不介意他只是個晚輩,話里話外都在懇求他,讓他好好安撫韓宓一番,也好叫宓妹妹今後不必再為孫氏之類的人煩憂。
這一手還真是出人意料呢。
好在庄岩雖說年紀不大,腦袋卻聰明得很,等他細思了片刻,便也明白了。
且不說表姨夫的悔改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單隻說這樣主動提起曾經的錯誤,也顯得更有誠意不是?
他便順勢又勸了韓宓幾句,說那孫氏既然已經死了,宓妹妹不妨先將這一篇兒翻過去。
「我聽表姨夫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他今後必然不再走這種路,論說我們做晚輩的便該信他一回,且表姨夫可是你的親爹,不是外人,你何必再因此跟他繼續隔閡着,連聲父親都不叫了,滿口都是我們老爺我們老爺的?」
就因為韓家老太太來了,最近各家宴席擺得非常頻密,如果在宴席上,宓妹妹還改不了這樣的稱呼,落在外人耳朵里恐怕也會叫人多想,韓家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那孫氏再是死了,曾經的過往也是紙包不住火的,多少有些人家聽說過些許風聲,表姨母可是個分外愛面子的,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流言與揣測?
所以若叫他說呢,要想叫外人對韓家少些猜忌,多些尊重,宓妹妹首先就得從自身做起,做出一派父慈女孝的模樣,藉此打消旁人的胡思亂想。
韓宓一聽也覺得是這個理兒,便乖巧的點頭應了,又笑着道「謝謝岩哥哥教我」,但還是給他解釋起來。
「雖然那孫氏死了,我確實犯不着再對我們老……對我父親冷麵冷語的,我方才問起這個,也不是想揣測我父親什麽,又聽到他竟然求到岩哥哥面前,叫岩哥哥替他給我帶話兒,說他今後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顯然是他也知道了孫氏的真面目,我也越發放心了。」
庄岩忍不住笑起來,直道他的確不如宓妹妹心思細膩。「我一直也挺納悶的,表姨夫怎麽不惜臉面求到我一個小輩跟前了?敢情表姨夫這是悄悄打聽到了孫氏的死因,至少是知道蘇家抓到孫氏不少的小辮子。」
那就怪不得表姨夫跟他說起孫氏來,滿臉都是吃了蒼蠅般的噁心,也就更怪不得表姨夫還叫自己替他求一求宓妹妹,甚至不惜做下「再也不犯」的保證了。
【第四十三章想回老家去】
這之後不過是短短兩日工夫,韓雲楓便發現自家女兒已是改了對他的稱呼,她不但不再管他叫「老爺」,還願意喊他父親了。
他忍不住苦笑連連,既笑女大不中留,又笑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過是求着岩哥兒給宓姐兒帶句話罷了,宓姐兒便將那話當成聖旨,這女兒豈不是白白替莊家那小子養的了?
只是韓雲楓也明白自己曾經做過什麽孽,又怎會真心埋怨韓宓對他的冷漠疏離?單隻說他才知道了孫氏的死因後,便驚出幾身冷汗也不止呢!
敢情大舅兄與他說過的,那死鬼蘇同知早就不能人道,孫氏的兒子蘇鵬遠也不是蘇同知的種,這事兒竟然是真的?!
那他若是一直都被孫氏蒙在鼓裏,甚至默許孫氏取代何氏成為自己的正室,他何止是被戴上個偌大的綠帽子,今後的前程也得被那賤婦毀盡了!
韓雲楓既是已經摸清了孫氏的蛇蠍本質,又深深的為此悔不當初,這幾日便分外對何氏小意殷勤,今兒一早臨上衙前,還將手邊積攢下來的一些銀票與細軟交到何氏手裏。
然而何氏早些天已經從王嬤嬤口中聽說蘇家老宅好像要給誰辦喪事,她便差了人去打聽,知道蘇家死的竟是孫氏,所以她壓根未曾將韓雲楓的殷勤放在眼裏,更不曾因此打算徹底原諒他。
如果孫氏還鮮亮的活着,韓雲楓卻迷途知返了,她或許還會看在夫妻兩人過去的情分上念他一聲好,可如今這樣又算什麽?
他還不是在外頭已經沒了可以流連的花叢,這才暫時浪子回頭的回了家?
如果外頭又來了個李氏王氏的,他還不是會照樣被人迷惑了,再度將她這個正妻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不過何氏也清楚得很,自己肚子裏又有了個孩兒,她便再不能將韓雲楓如何,反倒必須努力保住這個家。
何氏也就言笑晏晏的收了韓雲楓奉上的銀兩與細軟,又笑着一一指點着,軟聲與他商量起來,說是這塊緞子留給老太太做裙子、那塊綢子給頌哥兒做衣衫,那兩塊皮子給宓姐兒做嫁妝……
等韓雲楓心滿意足的離開家上衙去了,何氏這才覺得臉上笑得直發酸,她先是伸出手來揉了揉僵硬的雙頰,接着沉聲吩咐薄荷道:「還不快去請老太太和大姑娘過來用早膳。」
可不等她話音落下,連氏已經領着頌哥兒進來了,還沒上前給何氏問過早安,連氏便眼尖的發現臨窗大炕上攤着的各色綢緞。
她匆匆拋開頌哥兒的手,快步走到炕前伸手摸了摸那些綢緞,忍不住嘖嘖讚歎道:「大嫂這裏的綾羅綢緞可比山東老家市面上的好了不只三五成。」
頌哥兒自打到了京城後,便將各式規矩都飛快的學了起來,其中也有韓老太太想要趁機調教孫兒的打算。
這小子便也絲毫不在意被他娘甩了手,獨自上前抱着小手給何氏作了個揖,軟聲軟氣的問道:「大伯娘夜裏歇得可好?」
何氏頓時就樂了,連忙招呼頌哥兒快過來。「大伯娘歇得好着呢,見到我們頌哥兒這麽乖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