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今年才十四歲,正是年少輕狂,可她已是兩世為人,此時不出言提醒對方又待何時!
庄岩聞言一凜,臉上的笑容也因此迅速凝結,取而代之的是他深深望向韓宓一眼,目光中既有慶幸,也不乏尷尬。
慶幸的是他的確有些喜形於色,這喜悅實在過早了些,好在有宓妹妹提醒他。尷尬的是他竟然還不如宓妹妹冷靜,也怪不得連母親這幾日都看出了他的浮躁,今日一早還告誡了他幾句。
「岩哥哥不會生我的氣吧?」韓宓將他的尷尬看在眼裏,難免有些忐忑。
她也知道他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方才怎麽就不能溫柔委婉些,反而倒像是居高臨下的指責了?
誰知他卻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搖晃起來,「宓妹妹這幾句提醒好得很,我母親今早就跟我說過,不論朝廷派系如何更迭,黨爭永遠不會停止。」
可惜才短短半日,他便將母親的告誡丟到腦後,若不是宓妹妹這幾句話,他恐怕就得叫母親失望,也叫宓妹妹失望了。
只是別看庄岩已經因着韓宓的提醒,外帶他母親的日日告誡而打起精神來,不再叫自己喜形於色,對秦閣老一派的提防也越發嚴密起來,但他終歸只是個十四歲的半大男孩而已,就連他的表兄大皇子也不曾在朝廷中觀政呢,他還能左右得了真正的朝中黨爭?
也不過是三日過後,庄岩便聽說蘇寅生果然上書自求致仕,卻被秦閣老攔了下來。
他遂知道自己確實高興得太早了,且不說徹底打敗秦閣老一派,只說逼迫蘇寅生致仕這件事,就已是足夠任重道遠了。
不過韓宓除了提醒了庄岩,接下來的事兒她也摻和不得,且不說她也知道庄岩需要這種歷練,這本就不是她該插手的地方,單隻論她的那點小能耐,朝堂諸事也不是她擅長的。
她就只管着一邊幫着她娘操持宴客之事,一邊靜下心來慢慢等待,盼着她二舅舅儘早回到京城,或許能給庄岩做一回智囊。
韓宓這天一早便拿着寫好的帖子去請何氏過目。
「雖說這一次是為了祖母和二嬸母宴客,可女兒不打算髮太多帖子出去,也免得叫祖母和二嬸母覺得局促,娘覺得呢?
「再說娘也需要養胎,若是來客太多難免耗費精神,咱們家後宅又不大,難不成還去跟人借處園子擺宴?」
其實韓宓知道,自打她父親陞官的消息落實了,她父親於十日前便正式走馬上任,自家也該大宴一回賓客。
可也不知道韓雲楓是被孫氏被迫離京的消息亂了心神,還是真正在替何氏的身孕着想,他自己主動取消了大宴賓客的打算,對外只說何氏需要安胎,僅在酒樓里簡單的宴請了一回恩師與同年,還有順天府的各位同僚便罷。
韓宓便也順水推舟了,這一次只給自家真正交好的幾戶人家寫了帖子,譬如溫靖侯府,或是宋將軍府與她娘在京城的幾位手帕交。
何氏的身孕已是過了三個月,家中瑣事有韓宓掌舵,又有韓老太太幫手,也不需要她如何費心,整個人漸漸精神起來,瞧不出一點孕婦會有的疲憊與虛弱。
精神好不代表就願意多費神,聽到女兒說這一次並不想邀請太多的女眷,她點頭笑了,直道宓姐兒這樣的安排好得很。
也不等何氏將女兒寫好的帖子拿起來一一觀瞧,連氏便腳步匆匆的跑了進來,說是韓家大門口來了輛牛車,車上躺着個只剩半口氣的小婦人。
「是不是那個養在莊子上的丁香姑娘被人送回來求醫了?大嫂趕緊拿個主意吧,總不能叫一個半死之人就這麽進了門。」
連氏當然也是好意,別看她只是個鄉下婦人,心裏又一直打着想佔大房便宜的小算盤,她亦是無法容忍男人三妻四妾的性子。
那若是外面那一位果然是丁香,又極可能是在莊子上小產了,她這位大嫂也不能平白吃下這種虧,省得之後說不清道不明啊!
韓宓聽了這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只因她這位二嬸母為何不問問清楚再來報信兒,外面那位如果真是丁香,莊子上怎麽會一聲不吭便送了人回來?
但想想也不怕,丁香可是被她父親發話送到莊子上去的,負責看護丁香的也是她父親的人,她娘從頭到尾都不曾插手。
哪怕丁香真的小產,甚至死了,她娘完全不用擔心無法與她父親交代。
因此自己又怎會在意連氏是否心懷叵測,想藉此機會叫她娘跟着一起擔憂害怕,萬一她娘這一胎保不住,頌哥兒就會搖身變成自家的嗣子——就憑連氏這點小心機,她若是當回事兒才怪了!
她連忙笑着招呼連氏不要急,「二嬸母稍安勿躁,快來坐下陪我娘說會兒話,等我出去瞧瞧究竟如何,回來再說也不遲。」
韓宓又轉頭笑看她娘道:「娘也不用為著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着急,左右一切都有我呢。」
眼見何氏朝她擺了擺手,臉色也瞧不出有半點不安,她這才放心的離了正房,朝外面走去。
她才出了垂花門,就瞧見王嬤嬤迎面飛快的走來,臉色不太好看,見到她後卻不忘正了神色,站住腳步後輕聲回起了話。
「那丁香也不知怎麽的從莊子上跑了出來,路上摔了個跟頭便……小產了,若不是她摔倒時不遠處有戶農家正在田裏忙活,立刻套上車帶着她照她說的找了來,說不準便得叫她死在路邊了。」
王嬤嬤與韓宓一樣,她也不在乎丁香是否小產,反正那個當娘的連帶肚子裏的孩子都不招人待見,只是這死丫頭也實在不叫人省心了些,那莊子上負責看管她的人更着實該打。
「眼下還請大姑娘示下,是立刻就套了車送丁香去醫館醫治,還是將人抬回來再請郎中到家裏來?還有那位護送丁香來的農夫,是要將他留下問問清楚,也免得不好跟老爺交代,還是這就給他幾兩銀子打發他走人?」王嬤嬤連聲問道。
韓宓聞言就笑了,「她的能耐倒是不小啊,老爺明明特地吩咐了專人在莊子上照顧她,還能叫她偷偷跑出來,甚至剛巧撞上個有車的農夫,一路將她送回城來,如今不給老爺捎個信兒去怎麽行?」
她和她娘自是不怕她父親發難的,反正她們母女倆也沒給丁香動過任何手腳,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是丁香既是韓雲楓下令送到莊子上養着的,他又是她肚裏孩子的親爹,韓宓也不妨照顧照顧他的心情,叫他了解一番前因後果。
如此不但能叫他知道丁香本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也叫他知曉他或許早被人盯上了,將來他若再想往房裏收人,也該多琢磨琢磨不是?
不過韓宓的話剛說完,就見放心不下的韓老太太也追出來了,誰叫丁香再怎麽是個下人,那肚子裏懷的可是她老太婆的孫兒呢。
可是待聽到丁香已是摔了一跤小產了,韓老太太頓時哎呦一聲,臉色先是有些灰敗,隨即怒火衝天。
「這、這不省心的奴才,這可真真是害死人了!」
這兩日韓老太太還沉浸在馬上就要一年抱兩個大孫子的喜悅中,這會兒突然聽說平白少了個大孫子,還是丁香自個兒找死做下的蠢事,韓老太太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將丁香掐死才解恨。
韓宓既然將韓老太太請了來,便是早知道韓老太太在嫡庶之分上還算個明白人,如今韓老太太也果然沒辜負她。
王嬤嬤被韓老太太的惱火嚇了一跳,隨後便聽她吩咐起來——
「她肚子裏的孩子都已經沒了,難不成還將她接回後院供起來?還不快將她重新送回莊子上去,生死有命!」韓老太太哼氣道:「你們老爺那裏也不必給他送信兒了,回頭自有我這老太婆跟他分說。」
韓宓看祖母如此惱怒,越發知道丁香在老人家眼裏不受待見,她忍笑上前扶住祖母,又招呼老太太的丫頭青果快將老人家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