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幻與真
伊澤的自信並不是沒來由的,無論是對於這場戰爭的認識還是對於東方的認識,他都不輸給任何一個人,而建立在這種認知上的決斷,即使有所偏差,也錯不到哪裏去。
東大陸上有着數之不盡的寺廟,寺廟中有數之不盡的僧侶。
但是這個世界的寺廟和伊澤前世中那種已經淪為旅遊景點的寺廟不同,裏面的僧侶也和那群大多為了斂財的假和尚有着天壤之別。
沒有人會把這裏當做是旅遊景點,也不會有人敢於將這裏作為一道風景。
因為每一座建於黃昏紀年之後的寺廟,都不是為了修行與居住,而是為了鎮守與封印而存在的。
沒人知道在一座座寺廟之下到底封印着多少魔物,他們不知道這些魔物曾經自己險些傾覆人類的王朝,甚至連不少鎮守寺廟的僧侶們也不知道,他們所封印的存在,是否依舊存在。
但他們依舊在用全部的生命來維持着封印的穩固,最終……
伊澤嘆了口氣,繞過一尊端坐着的金色枯骨,即使是修鍊成金剛體的強者,也終究逃不脫這份命運。
黃昏破碎之後,強大而混亂的魔力湧入這片大陸,那是一個比黃昏時代更加讓人絕望的時代,人類淪為魚肉,甚至被迫躲入山洞地底,不見天日。
直到數百年的時光過後,人類才開始重新君臨這片大陸,而在這一過程中,處於勢弱的人類,完全是靠着一位位強者的生命,才得已封印強大的魔物。
而以生命開啟的封印,也必須用生命來維持……奉納之生命如燈油,結印之術陣如燈火,燈油存一日,封印便一日不能被解開。
僧侶中有天分的會被派出遊歷以增強自身,但是一旦有朝一日足夠強大,他就需要回到他的寺廟,奉獻出所學與生命,來修補隨時間破損的術陣,直到生命燃盡的那一刻。
當生命的力量全部耗盡,他們便會化為地上那一排排的枯骨,金色的,銀色的骨。
一路走來,有三十六具枯骨端坐於此,每一具屍骨之上都附帶着如山嶽般沉重的氣息。
以生命為代價的獻祭往往被冠加上殘酷,血腥之類的名義,但是眼前的情景,卻是如此的讓人感動,有無數的慈悲的聲音帶着悲憫的意味從伊澤的內心深處湧起,一遍又一遍地勸說著他沿着原路返回,遠離這片紛爭與不祥的土地。自伊澤進入這裏開始,每向前踏出一步,心底的迴響便要更強烈一分。
有那麼幾個閃瞬,伊澤真的打算轉身離去,將這片地域永遠地封存在記憶之中。甚至於,他的腳步已經停滯,身子已經開始偏轉。
然而就在他緩慢地完成轉身這個原本並不複雜的動作時,卻是突然停住了,“可不能聽你們的,雖然你們是好意來着。”伊澤看向了那一具具的骷髏。
伴隨着他的腳步停下的,還有那似乎從心底傳出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很真實的幻覺,可惜……”伊澤繼續邁開了腳步,“我見過的幻覺,遠比出現在我心中的那些噪音要使人迷惑。”
伴隨着他的自言自語,佛骨上的金銀光彩開始褪去,另一種沉重的感覺開始壓在他的身上。每他進一步,都似乎要沉重上一分,最開始如同背負着一塊巨石,最後,竟然如同背負着一座山峰一樣,一動也動彈不得。而周圍的環境,也愈發的寂靜,明明在空無一物的甬道中,伊澤居然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
“又是幻覺啊,在失去了補充之後,短短的時間內,你們殘留下來的力量,便已經衰退到這個程度了啊。”這種幻覺在真實感上甚至還比不過那在心底迴響着的勸誡聲,如果封印保留下的力量還剩餘三成,伊澤此刻甚至連感受都可能成為困難,在極強的幻術暗示下,他的血管和筋肉,在壓力超過臨界點的時候,就會爆裂開來。
如同被高山巨石碾壓一般。
然而他現在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即使明知道是幻覺,腳步卻偏偏被牢牢地釘住,再也不能向前一步。就像你明知道眼前是一場噩夢,卻始終無法醒過來。
“白銀境,果然還是太早了一點啊。”伊澤說著,拔出了劍,“明明還想要對你們更尊敬一點的。”
劍鋒入體的聲音,在幽靜的直道之中響起。
拔出劍鋒,血紅色的液體,頓時噴涌着濺落在地面上,將地面染上了一縷不祥的色彩。
下一秒,這血跡便消失了,就如同被一隻隱形的怪獸吮吸殆盡一般。
點點滴滴的血液滴落,卻又在落地的瞬間消失,如同跌進了虛無的空間之中。
那四周的佛骨,已經近乎完全失去了溫暖的色彩,變得蒼白乾枯起來。
甬道兩側的燈火也變得蒼白起來。
“果然,已經醒了嗎,早就醒了吧,被幽閉在這種空間中,很痛苦吧。”伊澤的臉色伴隨着血液的流失逐漸蒼白,另一種黑暗的氣息開始纏繞在他的身上,“稍微等一下如何,很快地。”他滴落的血液,甚至還沒有落在地上,甚至在空氣中延燒起來。
空氣都似乎顫抖起來,是在興奮,還是在恐懼?
從甬道的盡頭傳來了一種聲音,就像使用玉石從高空墜落的破碎聲,又像是一場在山腹中爆發的潮汐。
在伊澤變色的瞳孔中,一尊琉璃色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自黑暗中走出,每一步,都像是山嶽起落。
“龍血者,死,死,死!”只要聽到那滂湃的聲音,眼前便能浮現出金剛怒目的情景,伊澤甚至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要在這聲音之下失去作用。
一股強橫無比的氣勢在狹窄的甬道之中爆裂開來,明明還未有動作,伊澤卻如同被帶着千鈞之力的一拳打中心臟,一陣黑暗湧上眼前。
“估計我的名字,不會出現在陣亡名單,卻是會出現在失蹤名單上吧。”帶着無法掙脫的苦笑,血液,從喉嚨用了出來,“居然還有個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