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初到揚州
天下三分明月色,二分無賴是揚州。
宋子君和青衣人——何遙——此刻便已在江南勝地廣陵。揚州雖小,卻絲毫不輸金陵的繁華。瘦西湖畔,笙歌畫舫,豪俊如虹。不少達官貴人紈絝子弟往來不輟。
宋子君和何遙此刻也雙雙牽馬而行,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宋子君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面無表情的同行者。如果要給他下評論的話,他無疑當得起八個字——神乎其技,……莫名其妙。
分明是她欠他,他開出的條件居然是送她去登州?!莫非這人是做保鏢的?而且有工作狂傾向,一定要在工作中體現他的個人價值么?哦……若是如此,這位鴻鵠的確不是她宋子君這等燕雀所能理解的。
宋子君很想慚愧一下,無奈發現憑自己的覺悟實在有些困難,還是放棄。
“何兄,我們找地方投宿吧。”她開口問。其實也沒指望他能回答。
果然那人就像沒聽到似的,只是將步速放慢了些,方便宋子君觀察夾道的店家。
宋子君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以前她老嫌身邊的某人太聒噪,巴不得拿針線縫了那張嘴才好。如今看來,那實在是比身邊跟個人形冰塊好太多太多了。
揚州美食不少,小點尤其出色,宋子君自然是聞名已久。而要吃到正宗的揚州風味,自然是得去瘦西湖畔的春風樓。“必過揚州,十里春風路”便是懂行的食客遊人對這老字號的評價。
若坐在春風樓的第二層,透過朱紅的雕窗,便能將樓下黃昏時分的燈火畫船,朱帆羅綺,盡收眼底。此刻宋子君便在春風樓的二層——全揚州最豪奢的地方之一——在隱約傳來的絲竹管弦中,聽何遙淡定的聲音對小二道:“兩盤白饃。”
宋子君嘴角微抽一下,勉強笑道:“何兄何必如此撙節?”一言不發要來春風樓的是他,來了只點兩盤饅頭的也是他。莫非他就是喜歡做在皇宮上茅廁這等事?
何遙沒理他,繼續對笑容僵化的小二道:“還有一壺清水。”
……據說練成最高劍法的劍客必須擁有一顆最單純的心。連食物都必須至純至簡。當年叱吒江湖的劍神西門吹雪便是只吃白面饅頭,喝最潔凈的清水。
但是眼前這個人嘛……
宋子君決定釜底抽薪:“我請。”
“再來一份高郵鴨和寶應湖大閘蟹,一壺魁龍珠。”天衣無縫的銜接。
抽搐擴散到眼角,宋子君無語地望了何遙一眼。昨日在金陵,由於怕碰到沈笑她在客棧蝸居了一天,於是啃了三頓六個饅頭。所以她今早就急着出發,除了尋兄心切外,實在也是怕這樣下去自己會蒼白得像個饅頭!
無奈地將目光投向窗外,正是落霞滿天。有一次,也是這樣的斜日半山。她急着進城投棧,某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卻躺在草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她終於發怒,想一把拉起他,卻不知怎麼跌入他懷裏,接着自己也躺倒在地上。
“看,很漂亮是不是?”身畔懶洋洋的聲音帶着笑意。
她惱怒地想爬起來,卻被一抬眼看到的滿穹窿的色彩怔住了。那時日頭已落得將盡,只有在天之極處還剩下一縷紅色,透過雲層,彷彿將之照得透明。然後,向東顏色漸變,從紅色過度到橘黃,到淡淡的青天的藍,再漸漸加深,靠東側,卻已是沉如琉璃般的深邃。隱約的,一個蒼白的月影已淡淡的嵌在那裏。
只一個天宇,卻有着如許繽紛的色彩。宋子君呆住了,從沒想過日日走在其下的天空居然有如此絢爛的時候。
身旁傳來悉悉索索的摩擦聲,原來是沈笑舒服地在草地上蹭了兩下:“沒想到,恩?”
宋子君沒有答話,卻聽身旁好聽的聲音輕笑着,忽然抓起她的手,讓她輕輕摩挲着柔嫩的草尖,感受一根根堅韌和柔軟從指間略過:“很神奇吧?我們每天頭頂着天,腳踏着地,身處其中,忙忙碌碌,卻沒想到抬頭或者低頭看看承載我們的它們。”
她靜默了一會兒:“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沈笑又笑了,輕輕吐出句:“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皺眉,他是想說,人們日日辛勞忙碌,汲汲營營,卻不知,所求的其實就在身邊嗎?
宋子君心中一動,如指間的草尖被輕觸了一下。不由看向身旁的人。這個傢伙……
“念得不錯吧?”那人突然撐起身湊過來,滿臉得意,“我聽你念詩,也想跟着念,但我只記得從傳奇小說里看來的這一句……”
宋子君看着眼前志得意滿的大少,冷笑兩聲。自己果然是糊塗了,指望他說出點有深度的話?還是等嫦娥與天蓬的婚禮邀請函吧。
托那個大少的福,那天他們倆只好幕天席地,露宿野外。她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卻不以為意地說著些江湖人物。什麼天下第一刀水闊刀,天下第一劍瀟湘劍,天下第一神醫許神醫,天下第一人沈七少……她不由聽得入了神——當然對於最後那條她嗤之以鼻。由於一些特殊原因,她自小被爹爹當男孩教養,幾乎騙盡天下人,為了保證身份不被揭穿,爹也不允許她離開家去闖蕩江湖,空負了一身武藝。離家一年,她與外人接觸不多,對江湖掌故仍不甚了解,此刻聽人說起,不自覺地就被深深吸引。
可惜那些江湖人名號太長,她大多數只能記一半。
比如“三途岸,XXX,莫回首,渡忘川”,“水闊山高,瀟湘XX”什麼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她不由好奇地問那個紈絝子弟。
對方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有點交情。”宋子君一笑置之。有點交情?有點矯情還差不多!別的不說,瀟湘劍何等人物?連她哥哥都是機緣巧合才與其成為摯友,何況沈笑這等商賈世家的少爺?
只是……如今想來,怕他也並非只是沈家七少這麼簡單。這個人,永遠笑着的人,彷彿一眼就能看穿的荒唐人,到底有幾分深,幾分淺,幾分真,幾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