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集

如約抵達三亞，這座讓我來來回回卻從未久居過的城市，承載着很多回憶。

然而在工作方面卻沒有絲毫提升，我在金總那裏唯一的收穫就是搞清楚上次在醫院相遇只是一場誤會，那個趕在小柯前面去繳清住院費的是他的助理，而金總是隔壁那家養老院的贊助商。

他說：“上次去醫院看望我的夥計，結果很失望，那三個孩子的態度真是讓人感覺心灰意冷。為人父母養育孩子的時候任勞任怨。可是換做自己需要照顧的時候孩子們卻東躲西藏。”

我看得出他因為這件事很傷神，畢竟自己是個大慈善家卻無法阻止人心的貪慾和骯髒。

我問他：“後來呢？你去看望的那位先生現在康復了嗎？”

他的神色里摻雜着一絲驚訝，片刻后，他真切的問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家養老院逛一逛？！”

在我看來，他是在邀請我一起同行，並沒有給我第二選擇，當然我也沒有給自己第二道選項。

我與這位威嚴的企業家並肩而行，一路上，他只對我說過一句話。“你剛才問到的那位先生，就是我去醫院看望的那位夥計，過世了。”

我的心狠狠的顫抖了一下繼而又回復了平靜。我沒有鍥而不捨的去問金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不是我不好奇也不是我不關心，只是竟然人已仙去何必再去招惹他的朋友傷心呢。

我知道，這不是談生意的好日子。尤其當我踏入養老院的那一剎那，我便開始明白金總帶我來這裏的真正用意。

我悄悄地觀望這家敬老院，回想起前陣子李雪健老師的電視劇《嘿！老頭！》。當自己真正親臨體會的時候，才會明白，真正的難過不用被渲染也會攝人魂魄。

這家敬老院環境優美畢竟這是海南。我看見拉琴說唱的老人，就像在自家大院一樣自在。還有在屋檐下曬太陽的慵懶老太。還有呆在自己房間裏的沉默老頭。

我想起我爸老是在我面前說的一句話，他說：“等我和你媽老了，我倆誰都不拖累，我帶着她去敬老院，那裏有吃有喝有嘮嗑，生老病死都有人伺候。”在這之前我一直感覺他是存心氣我。但是，我錯了。

金總問我：“有什麼啟發？”

“啟發倒是沒有，我只看到這裏只是一家老年幼稚園。”

“什麼意思？”

“我小的時候在最好的幼稚園，我們幼稚園裏吃的最好喝的最好用的最好就連玩具都是最好的。就算和小朋友玩的很嗨，但是每次靜下來就想回家，感覺最好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金總不說話，他還在等我說下去。我繼續告訴他：“你和我爸差不多，老是喜歡玩些社會實踐從來不說些大道理。就是因為你太像我爸，我才要告訴你，無論我接下來說的話會不會觸犯到偉大的你。金總，您贊助他們一些，但是您都不如贊助他們親情。這裏太孤寂了，即使這裏生機勃勃、春意盎然、四季如春好像一些都定格在最美的時光里。但是，他們能等到什麼？對，等他們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我們的專業護工會幫他們換上特大號紙尿褲就像當初他們照顧自己的孩子那樣。金總，就像當初您在醫院裏看到的您朋友的三個兒子那樣，就像您剛剛說的那樣，親情是什麼？親情是，父母養育我們長大，我們要為父母養老！”

“之前我還有夢想，我的夢想是資助更多的孤兒院和敬老院還有收留所。當初我的好朋友周小帥一直不贊同我的觀點。現在我終於知道他為什麼不支持我的夢想，因為，我無論資助多少錢都是在創建一所所大的圍牆。金總，他們真的只是希望呆在這裏嗎？我只知道我的女兒不想去讀幼稚園卻又不得不去的原因是因為我必須要她去。他們不也一樣嗎？”

“但是，他們的孩子都忙，有的是不得不送到這裏。”

“忙到一年到頭都不能來看幾次是嗎？剛才那位阿姨看到我就緊忙跑過來問我是來看望誰的。她告訴我她每天算着日子等她的孩子來看望她，一等就是一年哇金總！”

我心疼這裏的每位老人，我更心疼我爸。我愧疚的無地自容，我遺傳了他的倔犟，卻沒繼承他愛我的心得。

晚上我留在護工宿舍策劃後天的活動，金總說，要讓每位老人都可以在後天看到自己的親人。

晚上我收到金總的信息：辛苦你了。

我回：為老人做事是我的榮幸。

跟護工商討一些事情后，我邀請她和我一起去院裏逛逛。

我告訴她，我爸曾經一直用來威脅我的那句話。

她笑着告訴我：“小谷，我相信你爸爸不是在那話試探你更不是拿那句話要挾你。你知道嗎，我們這裏有一位看起來很兇的老頭，兩年前他自己帶着行李來我們這裏辦理申請。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把財產全部給了自己的子女，因為他很剛強，感覺自己身體還算硬朗不願意讓自己的子女分心。後來他又說，萬一有一天生活不能自理躲在這裏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孫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不想給兒女留下絲毫負擔。小谷，我相信你的父親，也是同樣的心情吧！”

我裝作很剛強的咧咧嘴笑了笑卻不料眼淚被擠了出來。

在別人的故事裏總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次日，我和幾名護工開始聯繫每位老人的親屬，結果很無望，百分之九十的回話都是：“不好意思，我們很忙。明天不能過去。”

我們垂頭喪氣的坐成一排，這時候有人發話：“老人的心愿就這麼簡單。我都想回家看看爸媽了。”

我靈光一閃，趕快唆使大家一起發信息到親屬欄里的聯繫電話。

信息如下：與明天上午十點，北京藝耀劇創將到雅林清敬老院進行真實拍攝，本節目將在各大視頻網站以及電視台進行直播。請親屬及時到位。本節目秉承，父母養我們長大，我們為父母養老。做有愛的子女。

有位護工說：“小谷，你這招太絕了。在輿論下他們不得不到位。如果不到位被人戳着脊梁骨說不孝簡直是奇恥大辱哇！”

還有位護工問我：“可是明天真的要拍攝嗎？”

我回：“當然！”

“可是.....”

我說：“沒有什麼可是。”我說著拿起手機撥通周小帥的電話，他曾為大山裏的孩子和留守兒童做過無數場公益記錄片拍攝，我相信他只要接到我的電話哪怕再忙也會如約趕到的。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大家都在張羅的拍攝的時候只到了三位親屬。

周小帥嘲諷我：“谷凝黛也有失算的時候。”

我反過去攻擊他：“我最大的失算就是認識了你！”

有好多老人爭先恐後的跑過來問我們：“你們是不是沒有聯繫我的孩子？”

我們一一回復：“一個都沒有丟。全部聯繫了。放心吧！”

眼看馬上就十點，距離拍攝時間開始倒計時，我們每個人都很緊張。

周小帥帶來的拍攝組開始不停的看腕錶。我問周小帥：“如果只有這三個人，其他親屬都不會來了，你還會拍嗎？”

他無趣的看我一眼。然後繼續調整攝影角度。“拍！當然要拍！為什麼不拍？！”

十點整到，其餘老人垂頭喪氣誰也不想進入鏡頭，除了來親屬的那三位老人，其餘的老人開始不停的鬧情緒。

我為自己的魯莽向周小帥道歉。我屁顛屁顛跑到周小帥身邊低聲道：“對不起哈，事情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把你叫來了。”

周小帥一邊指揮拍攝組一邊懶散的回答我：“雖說你的辦法只為三位老人解決了問題。但是谷凝黛，就算只有一位老人的親屬到來，只要你開口，我還是會第一時間趕到。”

我感動的不行，周小帥的信任如同一管雞血，我的鬥志才剛剛開始燃燒。

十點十分的時候，我們的護工喜出望外的告訴我又有兩位老人的親屬就位。十點十五分，我們的護工繼續跑來告訴我，現在一共到位十位親屬。陸陸續續的人越到越多。周小帥鬥志盎然。

十一點，雖是比約定好的時間遲了一個小時，但是我還是看到周小帥沖我豎起大拇指。這個時候只有一位老人的親屬沒有到。

我注意到他漸漸地淡出鏡頭朝着花園深處走去。我趕緊跟上他。大家都叫他李叔，就是護工提起的那位自己前來辦理申請的老人。

他感覺到有人跟過來就駐足轉身，於是他看到一臉焦慮的我。他站在不遠的地方朝我揮揮手：“小谷你趕緊去忙。我就想自己透透氣。”

我站在原地進退兩難，我知道現在唯一對他的安慰就是讓他看到自己的子女。

我看到李叔轉身的背影，差一點失聲喊出“爸。”他和我爸太像了，太像了.....漸白的頭髮，不近人的氣場，還有日漸消瘦的臉龐。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掏出手機撥出他子女的號碼。

我衝著電話嚷：“我告訴你，來回機票我全出？你竟然不差機票錢你為什麼不來？李叔當初怎麼養你長大的？”我氣憤的結束通話。

兩個小時后，周小帥說，繼續拍攝一些日常，晚上就可以收工了。

我說，好。

直到晚上，李叔的親屬還是沒有露面。

眼看距離拍攝結束越來越緊迫。

直到尾聲，在大家起鬨中，應大家要求我要上台做總結。李叔坐在人群之外的石凳上面無表情。

我思索着應該說些什麼，這個時候，吳風雙手插兜出現在我的視線里。他的身後站着另外兩個人，我張口結舌的期間，李叔站起身激動的望着吳風的身後。

吳風得意的聳聳肩。我發自內心的笑了，他帶李叔的親屬來了。

這次拍攝最終還算圓滿。

我雖不是站在閃光燈下，卻比站在康城紅毯還要感覺自豪。

我說：“父母養我們長大，我們為父母養老。在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就是自己的父母，ta一邊教育你勤儉節約一邊偷偷給你零花錢。ta責怪你做錯了事，內心卻不忍心你被責怪。Ta從不誇獎你有多棒，內心卻已驕傲成傷。Ta不希望我們早戀卻總是希望我們有個幸福的家。在這個世界上愛你最深卻從不說出口的人就是爸媽。有誰甘心給你當馬騎？又有誰寧可為你承當世間一切風雨？還有誰為你在外奔波任勞任怨？在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現在我們有家了，漸漸地開始重複當初我們父母的角色。那你們呢？你們像他們愛你們一樣愛惜自己的孩子。可是現在，他們在敬老院生怕為你們增添一絲一毫的煩惱，那你們呢？你們就是這樣為你們的孩子上了生動的一課，間接的告訴你們的孩子，你們以後也會像你們的爸媽一樣享受孤獨帶來的絕望？我們對待自己孩子的態度就是‘健康和快樂是人生最重要的兩件東西，如果它們可以轉讓，我願意把我的那一份都給你’這樣的期望不正是當初父母給予我們的一樣嗎？當初父母為我們換尿布，為什麼終於到了我們可以報答他們的時候我們要把他們送到敬老院讓護工替我們做原本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呢？！你們認為這裏有吃有喝有穿有玩有人嘮嗑，所以你們放任自己的父母在這裏一年兩年三年甚至更久。可是當初我們的幼稚園也是有吃有喝有玩，但是我們還是哭着喊着鬧着想回家，我們的父母讓我們在幼稚園裏多呆過一個小時嗎？他們提前到達學校門口等候着迫不及待的帶我們回家吃可口的晚餐。換位思考一下，朋友們，現在，你們就認認真真的看看眼前的父母，他們不再年輕了，他們滿頭白髮他們需要有人陪伴，他們奉獻了自己青春，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愛，他們把能給的全部給了你們。你們感覺他們沒用了對嗎？用不了多久你們也會走他們走過的路。你們的良心呢！！”

我說著說著就哭了，哭着哭着，就聽不清到底是誰在哭。我哭是因為我愧疚。我站在台上大言不慚，大道理誰都懂可是我沒有做到。

第二天清晨，有好多老人跟這子女回家了。我就像做了一場不算是太完整的夢。因為我說服了別人，自己卻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