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春宵(2)
“原來如此,難怪當時常媽媽沒跟我提這些人。”施喬側身倚到枕頭上,微微抬臉望着他,“那這些人有親疏之分嗎?有沒有跟府里關係特別好或特別差的人?”
“特別差的倒沒有。”邵庄扭頭看她,又覺得這姿勢不舒服,索性像她那樣側過身,“只有一家關係最好的,是公爺的庶弟,名字叫邵耘,當年老公爺去世后才分出去的。大約十年前,耘二叔得急病死了,耘二嬸獨自帶着孩子,日子過得頗為艱難,公爺不忍心看他們孤兒寡母受苦,就又把他們接回來了——”
“啊,這麼說是血緣最近的親戚了?”
施喬有些驚訝,沒等他說完就坐起身來,伸手去拿小几上的帖子。
邵庄在床外側,只感覺她溫熱柔軟的身軀在他身上輕輕貼了一下,然後就退了回去,只在空氣中留下甜絲絲的幽香,跟他身上的酒氣混合成一種特別的香味。
剛壓下去的醉意又開始上泛,他不由往下躺了躺,支肘撐着頭,一邊享受那香氣在肺腑間流動的感覺,一邊饒有興緻地看着她。
施喬蜷腿坐着,目光在帖子上掃視,很快便找到了邵耘的名字。
“邵耘,遺孀裘氏。長子邵成達,年二十六,妻夏氏。次子邵成逸,年二十,妻談氏。”
邵耘竟然有兩個兒子,她非常驚訝。她記得常媽媽跟她說過,邵庄的親生祖父是老公爺的庶叔。對比起來,邵耘這房與信國公的血緣更近,而且從信國公對邵耘一家的態度來看,他們的關係其實挺好的,那麼當年信國公為何沒有過繼邵耘的兒子呢?
更何況當年過繼的時候,邵庄的弟弟邵度已經死了,他是他們家唯一的兒子,而邵耘卻有兩個兒子,無論從哪方面考量,過繼邵耘的兒子都更合適……
“耘二叔雖然是庶子,但是卻有舉人的功名,為人也有些清高自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邵庄笑着解釋道,“當年老公爺還在世時,他就想分府單過,老公爺不同意。後來老公爺去世了,他又提出分家,公爺不好勉強,只好遂了他的心愿。過繼之事剛提出來的時候,公爺確實想過繼耘二叔的次子邵成逸,但耘二叔說什麼都不肯,公爺也沒辦法。”
想不到邵耘這麼有骨氣,施喬點了點頭,笑道:“如此說來,你還得感謝耘二叔!”
她這話純粹是開玩笑,並沒有別的意思,而且她也相信以邵庄的心胸,絕不會介意這種玩笑話。可誰知道她話音剛落,邵庄臉上的笑容就一僵。
“……我沒別的意思。”
“沒事。”
邵庄調整了一下姿勢,仰面靠在枕頭上,笑容漸漸消失。
施喬瞅着他的臉色,輕聲說了聲“對不起”,但他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施喬不由丟開帖子,湊到他身邊,搖了搖他的手臂:“對不起嘛。”
她覺得自己都這麼低聲下氣地道歉了,他總該滿意了,可他還是那麼躺着,望着帳頂,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溫聲道:“不早了,安歇吧,明天還要早起。”
施喬皺眉看了他兩眼,遲疑着把扔在枕頭上的帖子撿起來,放到床頭擋板上的小抽屜里,然後拉過一條被子蓋到他身上。
邵庄就撐着床傾身吹了燈,然後扯着被子躺了下去:“睡吧。”
房間裏陷入了一片昏暗,施喬不由保持着跪坐的姿勢僵在床上。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適應這種黑漆漆的感覺,也能大概看清身邊人的輪廓——邵庄背對她側躺着,像是已經睡著了。
施喬突然感覺周身一陣冷意,冷得讓她幾乎想發抖。
嫁都嫁了,有些事如果拒絕的話未免顯得太矯情,而且她也不排斥跟他親近,所以成親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今晚可以表現得很從容。可現實卻是他去敬酒以後,她就開始心不在焉,從卸妝時起,腦子裏就不停想今晚要怎麼辦。
她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該如何跟一個她喜歡,但對方不見得喜歡她的人做親密的事。
她該用什麼態度?該不該笑?
如果不笑的話,他多半會以為她不願意。
可如果笑的話,笑成什麼樣比較合適?
笑得太大方的話,他會不會覺得她只是在完成夫妻敦倫的任務?
可太羞怯的話,他會不會察覺到她已經喜歡他了?
她還不想這麼快暴露自己的心思……
……
亂七八糟想了一大通,不但沒理出個頭緒,反而把自己的腦子攪成了一團漿糊。
小卉讓人準備了飯菜,她本來是很餓的,可拿起筷子,卻覺得心裏慌得很,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能強迫自己說笑,好轉移一下注意力。
結果她剛好點兒,他就回來了,她只好匆匆打發小卉她們去歇息,自己鋪了床,坐在床上等他出來。
房間裏太安靜了,除了燈芯偶爾爆出一聲輕響,就只有耳房裏的動靜傳出來。她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床鋪軟綿綿的觸感讓她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
在家的時候,每次她心煩或情緒低落的時候,都靠看書、練字、畫畫來排解,但新婚之夜干這些事也太不合時宜了。
幸好她想起常媽媽給了小卉一份明日認親的名冊,就收在鏡台的抽屜里,她連忙去找出來,一邊看一邊琢磨明天的事,半晌才冷靜下來。
結果看着看着,突然發覺旁邊有點不對勁,下意識一看,竟然是他站在耳房門口望着她,目光複雜難明,讓她心裏不禁咯噔一下,竭力剋制着才沒有露出異樣……
想到自己這些曲折矯情的心思,再看看眼前這個冷冰冰的背影,施喬不由緊緊攥住了堆在腿上的錦被,心臟一陣抽痛,難堪和委屈同時蔓延開來。
她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並不是兩情相悅,今夜也不會是令人心馳神往的良宵,她滿懷期待地嫁過來就是個笑話……
她掀開被子就從床尾跳了下去,光腳踩在地磚上衝出了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