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取捨（6）
“星朝？”沈穆拔高了聲音。
“我……”沈星朝動了動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手緊緊地握在扶手上，手背因太過用力而浮起青筋，眸中交替着閃過慌亂和掙扎。
沈勤不由面露不忍：“爹，您不是都說了，嫁跟娶沒什麼差別，如果這門親事真的毫無轉圜之地，那還是嫁星月吧。手心手背都是肉，索性就按皇上的意思辦！”
沈穆壓根不理他，目光沉甸甸地壓向沈星朝：“對皇上或者肅王來說，嫁和娶是沒太大差別，但對我們家來說卻不一樣。皇上可以把肅王和肅王世子當作隨用隨棄的棋子，但我們絕不可以這樣對星月。女子出嫁後生死榮辱皆繫於夫家，如果肅王敗了，她的後半生也完了。”
“但是……”沈星朝掙扎道，“肅王也不一定會敗，不是嗎？”
“是，你說的沒錯。”沈穆毫不遲疑，“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肅王成功了，我們沈家會變成什麼？”
“……功臣？”
“同時也是外戚。”
“外戚……”沈星朝的表情頓時凝滯，他咂摸着這兩個字，心逐漸沉了下去。
“自古以來沒有哪一個皇帝不看重功臣，也沒有哪一個皇帝不提防外戚的。”沈穆緩緩道，“如果外戚同時還是功臣，你說皇帝是會加倍看重呢，還是加倍提防？”
沈星朝倒吸了口涼氣，臉上的掙扎、猶豫如潮水般退去，歸為一片死寂。
沈勤和池氏也沉默下來，沈穆繼續道：“何況登基的是肅王，肅王世子最好不過是被封為太子，從太子到帝位，又會是一番腥風血雨……到那時候，只怕我們沈家就會陷在皇權鬥爭的泥沼中難以脫身！”
“星朝，你娶了平樂郡主，不但可以保護星月，也能讓我們沈家在以後的困境中不至於那麼被動。”沈穆的語氣柔和下來，帶着一絲憐惜，但更多的是警醒，“你是長子，以後這個家都要靠你來支撐。要想成為真正的一家之主，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犧牲。”
沈星朝一動不動地坐着，兩手放在雙膝上，從脊背到脖頸僵成一條直線。他垂着頭，下頜因牙關緊咬而綳起，視線長久地停滯在同一個地方，滿麵灰敗，而眼球卻因痛苦而爆出血色。
池氏望著兒子，想起他幼時的頑皮和長大后的沉穩，想起他每次提起雪娘時那輕快的語氣和歡喜的表情，想起雪娘失蹤的那段時間他焦心勞力的樣子……想着想着，她不由悲從中來，難以自控地掩面而泣。
沈勤想說些什麼，最終只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明日散朝後，皇上一定會再找我說話，到時候就必須給出答案了。”沈穆的表情始終很平靜，語氣也很穩，“星朝，你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考慮。”
“……不用了，祖父。”沈星朝木然道，“我已經考慮好了。”
他抬起頭，臉色呈現出一種極度痛苦后的平靜，輕聲說：“我娶。”
隨着這兩個字落下，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大哭，不知已經聽了多久的沈星月推門而入，撲通跪到沈穆跟前：“祖父，不用大哥娶平樂郡主，我願意嫁！我願意嫁給肅王世子！”
沈星朝閉上眼，剋制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他剛要出聲，對面的池氏卻面露錯愕：“雪娘？”
沈星朝猛然回過頭，只見施喬立在門邊，正滿臉尷尬地看着他們。
“我……”施喬挪了挪腳，不知道該給出什麼反應。
她是跟星月一起來的，沒料到會是現在這種局面。聽到定國公讓沈星朝娶平樂郡主的時候，她就意識到自己不該再繼續聽下去，本來想走的，可是星月一直緊緊地抓着她的手，她想讓她放開，又怕驚擾到屋裏的人，結果猶豫來猶豫去，沒等她想到辦法脫身，星月就突然沖了進去。
真是太尷尬了，施喬站在門外進退兩難，感覺自己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麼尷尬過，而沈星朝望向她的驚愕、痛苦的目光，又讓她感覺十分羞愧，因為當她聽到他說願意娶平樂郡主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失望，而是慶幸。
慶幸什麼呢？
可能是慶幸她不用再當那個做出選擇的人，那些伴隨着選擇的糾結心煩，以及可能會成為壞人的忐忑和愧疚，終於也不用再由她來承受了。
“雪娘……”沈星朝從驚愕中回過神來，起身朝她走來。
施喬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沈星朝腳下一頓，整個人僵在原地，目光頓時痛苦加倍。
池氏也反應了過來，強笑着走向門口：“雪娘，你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施喬看了她一眼，視線依次掠過眉頭緊皺的沈勤、一臉平靜的沈穆和目光躲閃的沈星月，最後重新投向沈星朝。
很顯然，現在掉頭離開是最不應該的，那會更讓沈家的人以為他們傷害了她，但是……
我真是個自私的人，施喬暗暗地想，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最後轉身跑了出去。
“別追了！”沈穆阻止了想追出去的池氏，“雪娘是個聰明的孩子，等她冷靜下來，她會理解的。所幸我們與施家還未正式結親，消息傳出去，也不至於影響雪娘的閨譽。這樣，明天你親自去一趟袁家，把事情跟袁太太說清楚，再修書一封，派個穩當的人送去潤州。雖然不能結為親家，但我們兩家還是世交。”
池氏嘆了口氣，低聲應是。
可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晚上袁二爺和施明清竟然登門拜訪，同行的還有施竹。
“夫人不必多言，雪娘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一見面，施明清就率先說道，“我們這麼晚過來，就是想告訴你們一聲，千萬不要因此事而愧疚。皇命難違，你們也是不得已。”
池氏又驚又喜，感動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同時又更覺得可惜。
“是我們家沒有這個福氣……”她不由落下淚來。
“不說這些了。”施明清嘆息一聲，“我們先去見公爺吧。”
池氏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