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姐弟（6）
倆人一前一後跑進前院，只見廳堂里燈火通明，甘媽媽焦急的哭腔清晰地傳出來：“……還是先請大夫吧！少爺！”
一聽這話，施喬立刻想到肯定是小四回來了，他受傷了！
她心裏更急了，腳步也亂了，不知被什麼拌了一下，摔在正房的台階上。
“小姐，您沒事吧？”小卉跟上來扶她。
施喬只感覺膝蓋和手肘鑽心地疼，但她現在已經顧不上疼了，咬着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上台階。
沒等她跑進門，廳堂的門帘“唰”得從裏面被掀起，渾身是傷的施竹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他瘦了，臉頰凹陷，雙目赤紅，臉上、身上都有傷，手臂和腰腹上纏着衣料撕成的布條，深深淺淺的顏色像是血跡幹了又濕，原本明亮的目光陰鬱焦灼，殘留着几絲狠厲，像一把拔出后就不曾歸鞘的劍，鋒利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憊。
施喬猝然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而施竹站在門內，脊背僵得像塊木板，他一手死死地攥着門帘，一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看向她的雙眼佈滿血絲，甚至不敢眨一下，過了很久才一拳錘在門框上，抬手捂住了眼。
聽到他壓抑的哭聲，施喬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她衝過去抱住施竹哭道：“對不對，對不起……”
她是姐姐，不但沒有照顧好弟弟，還讓他因為自己而身陷險境，而她卻束手無策。看他現在的樣子，不知經歷了多少磨難，或許某些時刻還曾將命懸在刀尖上掙扎。
施喬從不曾像此刻這樣後悔過，一切都是因為她！
“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她恨不得立刻將一切彌補，但世上沒有後悔葯，她只能不停重複這句話。
施竹任她抱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手臂，將她緊緊地摟緊懷裏。
這時，施喬卻感覺到手心一陣熱意，她哽咽着抬起放在他背上的手，入目鮮紅。
“血……”她無措地彎了彎手指，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傷。
慌亂立刻代替了自責，她高聲道：“快，快去請大夫！”
站在旁邊默默流淚的小卉等人這才反應過來，小虎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大聲應道：“我這就去！”說著拔腿往外跑。
“不用了！”施竹卻突然喝道，陰沉的目光掃過去。
小虎一呆，頓時不敢動了。
施竹鬆開施喬，用帶着血跡的手指輕柔地揩去她臉上的淚，然後盯着她的眼睛沉聲道：“你先告訴我，剛才幹什麼去了？”
施喬第一次見到他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眼神，雖然知道他不會對她怎麼樣，但還是忍不住心驚膽戰。
“我……就隨便走了走……”她心虛地低下了頭。
“半夜出門，隨便走了走，嗯？”施竹的目光定在她臉上。
施喬不吭聲，他微微躬身，將視線與她平齊：“是不是去見他了？”
他故意把“他”字咬得很重，施喬當然聽出來了，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點頭。
施竹原本就陰鬱的眼神又沉了幾分，旁邊的小卉幾人都看得出來他在竭力剋制着不露出怒容。
“你們在哪裏見的面？帶我去。”他道，然而不等施喬回答又改了口，“不，你不用去。”
他視線一轉，落在小卉身上：“你來帶路。”
小卉不禁瑟縮了一下，低聲應是。
施喬急了，想阻止他，又怕他更生氣，只好抓着他的手說：“可是你的傷還沒處理，而且現在太晚了，他已經走了，不如……”
“甘媽媽，陪小姐回房。”施竹根本不聽她說什麼，轉身進屋，拿起他擱在桌上的劍，對小卉道，“走。”
小卉不敢看施喬，垂着頭，走上通往花園的游廊。
施喬甩開甘媽媽的手，快步上去拉住施竹：“小四，你別這樣……”
施竹腳步一頓，抓着她的手腕拉開了她的手，“甘媽媽！”
“是。”
甘媽媽連忙上來攬住施喬的肩膀，不讓她跟上去。施竹脫開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
各處的院門都已經落鎖，小卉引着施竹敲開第一道門時直接把當值的小廝嚇得瞠目結舌，瞄了眼施竹手裏的劍，轉身就去報信。
他們踏進杏林衚衕的宅院時，常媽媽已經帶着人侯在廳前了，臉色頗為凝重，特別是看到施竹的樣子后，更是如臨大敵。
小卉趕緊道：“媽媽別誤會，我家少爺只是想找世子說幾句話。”
常媽媽已經猜到了施竹的身份，聞言點點頭：“我這就讓人去找世子。”然後當著施竹的面，指了個小廝去請剛走半個時辰的邵庄回來。
“世子要等會兒才回得來，您請屋裏坐吧。”常媽媽恭聲道。
施竹走進廳堂，往主位太師椅上一坐，拔出劍，神情冷淡地擦拭起來。小卉立在他身後，愁得整張臉皺巴巴的。
廳堂里燈火通明，更顯得庭院裏黑黢黢的，里裡外外安靜得落針可聞。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其貌不揚的丫鬟端着茶盤低眉順眼地走進來，輕巧而穩當地把茶盅擱在施竹手邊的四方桌上，然後朝他福了福身，又低眉順眼地退了下去。
很沉穩的丫鬟，施竹瞥了眼茶盅，繼續擦拭手裏的劍。
又過了會兒，小卉忍不住了，試探道：“少爺，其實小姐和邵世子……”
“閉嘴。”施竹冷聲道。
小卉低低地哦了聲，再不敢吭聲，但心裏的擔憂更重了，生怕等會兒邵庄來了，她家少爺一劍就揮過去。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在小卉站得腿都麻了的時候，外面終於有了動靜。庭院兩側的抄手游廊上接連亮起燈，常媽媽帶着人不知從哪裏走出來，恭敬地站在廊檐下。
邵庄不快不慢地沿着游廊走進來，走上廳堂前的台階，最後停在門口，燈籠灑下的微紅燈光映在他的白衣上，也照亮了他嘴邊的笑意。
施竹抬眼，由上而下將他打量一番，像是點評一個物件值什麼價錢，輕蔑而不露聲色。
邵庄也在打量他，相比他的平靜，邵庄的表情生動許多，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你一個人從翊王手裏逃出來的？”
這語氣怎麼聽都過於熟稔，施竹微微眯眼，一抬手，乾淨利落地歸劍入鞘，劍刃擦過劍鞘發出刺耳的划拉聲。
邵庄卻絲毫不受影響，笑着說：“雪娘跟我說你本事大着，原本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她所言不虛。”說著走到主位前的太師椅施然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