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權力
“王承恩啊,看來當初朕把畢撫堅從南直隸大牢裏救回來,這步棋算是走對了。”
“是啊,皇上聖明,畢千戶一心為國,從南京回來后,就馬不停蹄趕製火器,有此人在,是皇上之福,大明之福啊!”
遠處煙囪升騰起濃密黑煙,天亮還沒多久,大明火器局便已開始敲敲打打,崇禎皇帝朱由檢憂心忡忡望向灰濛濛天空在心底默念。
“要注意環保啊,”
王承恩開始劇烈咳嗽,空氣中霧霾漸漸濃密,在工業基礎為零的十七世紀中國,還有這樣一塊福地,朱由檢一陣莫名感動。
“臣火器局千戶畢撫堅,叩見皇上!”
煙霧繚繞中,一個身披單衣,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跪倒在朱由檢面前,把王承恩嚇了一跳。
“皇上,這個就是畢千戶。”王承恩驚魂甫定,小聲對崇禎皇帝道。
朱由檢抬頭望見畢撫堅那紅腫的眼圈,又看了看他散亂的髮髻,尋思着這人應該幾夜沒合眼。
和所有科幻電影中的瘋狂科學家一樣,站在崇禎皇帝面前的火器天才身上散發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額,準確是刺鼻的臭味。
“畢千戶,朕想知道,你多久沒有洗浴?”
畢撫堅沒料到皇上會問出這個問題,跪在地上愣了片刻,隨即答道:“回皇上,從南直隸大牢回來,臣好像就沒洗過澡了。”
“哦。“朱由檢倒吸一口涼氣,見他還跪在地上,連忙道:“別跪了,快起來,穿這麼少,不冷嗎?”
畢撫堅聽了這話,連忙擼起袖子,露出他那性感的弘二頭肌,鎮定自若對朱由檢道:
“回皇上,臣忙於打鐵,渾身燥熱,不冷。”
“哦,”
朱由檢咽了口唾沫,腦海浮現出魏晉名士嵇康光着膀子打鐵對登門拜訪的鐘會愛理不理的畫面。
“好啊,真不愧是當今名士啊!”
朱由檢早聽人說,畢撫堅自幼酷愛火器,厭惡科舉,對四書五經不屑一顧,對功名利祿也不上心,甚至對女色也無無動於衷,原以為是陶淵明式的廢物,沒想到卻是尼古拉斯特斯拉式的實幹家!
“朕聽說你被關在南直隸大牢時還在構思新式火銃研製,用石子兒在大牢牆壁上寫寫畫畫,繪製草圖,此事是真是假。”
畢撫堅連忙搖頭,堅決否定道:“以訛傳訛,我不是在畫火銃,是紅衣大炮,”
王承恩破口大罵道:“大膽,皇上問話,答話要稱臣!”
朱由檢笑着揮揮手,示意王公公不要再說下去。
“畢千戶非世俗之人,不必多說,打鐵還需自身硬,畢愛卿,要保重身體啊!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啊!”
畢撫堅連忙叩謝。
朱由檢升起陣陣暖意,像畢撫堅這樣的工作狂在明末已經很少了。
“火器局成立五日,朕事務繁忙,與天斗與人斗其樂無窮,昨日塘馬稟告,說李闖在西安起兵,不日將要攻打京城,朕甚為憂慮。所以就想到了你,“
崇禎抬頭望畢撫堅一眼,繼續道:
“明軍與流賊建奴作戰,少不了火器,而且是要用最犀利的火器。有明一代,尤其重視火器,不過眼下京營糜爛,神機營也不行了,朕營建火器局,點名讓你負責,就是要你研製出最犀利的火器,把李自成打成肉泥!”
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畢撫堅受寵若驚,挖了挖鼻屎。
“帶朕去看看,看看你們的成果!”
“是!”
走過一片茂密松樹林,兩間低矮醜陋斑駁陸離的瓦房出現在三人面前,小屋四周散發著刺鼻的尿騷味。
畢撫堅挖了口鼻屎,抬頭對朱由檢道:“皇上,這就是臣打鐵的地方,進去看看吧,”
瓦房內火星四濺叮叮噹噹,房頂上豎著兩排煙囪,正肆無忌憚朝天空排放濃煙污染大明新鮮空氣。
“這特么不是瘸了腿的哈爾的移動城堡?”
崇禎皇帝剛要邁開步子,被畢撫堅拉住:“皇上,小心腳下,有屎。”
王承恩在一旁氣的咬牙切齒,朱由檢臉上卻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畢竟眼前這位畢千戶已經在南直隸大牢住了七八年,身上具有某些反社會傾向簡單來說就是隨地大小便也情有可原。
朱由檢去過鎮撫司大牢,他想說,能從大牢裏走出來的都是大神。
廢話不多說,開門見山。
“你手下有幾個工匠?每月例錢多少?”
“回皇上,三十名鐵匠,每人每月二兩銀子,包吃住。”
“住在哪裏?”
“這裏,”
畢撫堅指了指他的狗窩,臉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錢太少了,每人每月二兩半,另外,人也太少了,要趕緊擴招,錢不夠用就找他要,”朱由檢說著指了指站在旁邊王承恩,沒有看他的臉。後者正臉色鐵青,小心翼翼颳去新靴子上的一坨屎。
“招人時要仔細甄別,別讓韃子或是流賊混進來!這件事交給錦衣衛去做,”
創辦火器局的時時候,崇禎皇帝只給畢撫堅八十兩金子,折算成白銀約有七八百兩。
這點錢根本不夠用。不過以朱由檢的尿性,讓他拿出這點錢已經算是奇迹。
建房子,買礦石,買鐵料,買煤炭,僱人,畢撫堅恨不得把一塊銀子掰開兩半花。別人做千戶富得流油,畢撫堅呢,一文銀子沒撈到,還要倒貼。
幸好畢家家底豐厚,老畢給他留下了不少銀子,足夠畢撫堅揮霍。
朱由檢喟然長嘆:“同樣是做千戶,看看鎮撫司的喬可用,人家日子過得多好,再看看咱們畢千戶,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給畢大人發錢,”
“皇上,他在這裏拉屎。”王承恩一臉委屈。
“快發錢!”
王承恩極不情願從袖中掏出袋黃金,足有二十兩,丟到畢撫堅面前。畢千戶卻是滿臉欣喜將錢塞在腰間,嘻嘻哈哈,毫不在意。
“走,進去看看,”
推開虛掩的門扉,迎面是一團繚繞的白霧,耳邊傳來滋滋啦啦的淬火聲。
白霧散去,二十多個工匠在屋內辛苦勞作,各人面目全非烏漆嘛黑,光着膀子青筋暴漲,像夜叉似得揮舞釘鎚瘋狂敲打燒的通紅的鐵料。
“好,”朱由檢微微嘆息。
大概是因為太過專註,沒人注意到皇帝駕到,當然,也沒人認識朱由檢。
鐵料被撞擊,淬火,冷卻,周而復始,以求提高鐵料含鋼量。
憑藉畢撫堅現在掌握的鍊鋼技術,含鋼量只能達到百分之三十,這個數值遠低於同時代歐洲標準。用這種鐵料只能鑄造三眼銃虎蹲炮之類粗劣火器,而且往往還會炸膛。想要更精良火器,要麼提高工藝水準,要麼礦建場地,使用更大的鋼爐,雇傭更多的工匠。
擴大規模當然是不現實的,且不說崇禎皇帝有沒有那麼多錢,如果真的那樣做,隱藏在皇莊之中火器局也會很快被人發現。
錦衣衛得到確切消息,近來韃子的夜不收和順軍老營哨探經常出沒西城,高文彩懷疑他們是不是想刺殺皇上。
除非將這些細作連根拔起,否則大規模的鐵器生產時不用想的。
“五十把火銃多久做完?”
朱由檢拿起根已經成型的火銃,舉起銃口對着窗外凌亂的晨曦,仔細端詳。
火銃長約五尺,拿在手裏很是笨重,足有五六斤重。只是個毛坯品,槍管內壁很粗糙,扳機鉚釘沒有上牢。
儘管如此,也能看得出它與眾不同,沒錯,這就是朱由檢讓畢撫堅打造的新式火銃。
“回皇上,照目前進度,最多半月,五十把銃就可以造出來了。”
“日夜加工呢?”
朱由檢將黑洞洞的銃口對向自己,像是要自殺。
畢撫堅淡淡道:”從正月初四,工匠夜以繼日,輪流打造,鐵爐炭火從沒熄過,”
“你們五天沒睡了?”
畢千戶工匠精神讓人感動。
“前幾日瓦房還沒起來,你們睡哪裏?”
”搭地窩子。”
地窩子在華北西北比較常見,露宿荒野,在空曠地面上挖開大洞,用乾草棉絮之類的保暖之物將洞塞滿,晚上睡在地窩子裏,旁邊升幾堆篝火,既能保暖,又能驅趕野獸。
“堂堂一個千戶,大明正六品,也去睡地窩子?”
畢撫堅苦笑道:“臣在南直隸大牢早就習慣了,再說,別人睡得,臣為何睡不得?”
朱由檢強力壓抑住內心激動,上前握住畢撫堅那長滿老繭的手嗎,顫巍巍道。
“朕應該早些把你從詔獄裏放出來,來這裏好好乾活!”
畢撫堅聽了這話,感動不已。
“倘不是皇上將卑職從南直隸大牢救出,卑職這會兒恐怕已經鼠疫病亡,被丟進亂墳崗了。”
“南京也有鼠疫?”
“有,只在大牢中傳染,染病的犯人都被焚燒了。”
史料中沒有記載這段。朱由檢小聲嘀咕。他這次出宮帶了把九五手槍,原本準備讓匠人們看看。即便不能仿製,也可以讓這些工匠長長見識。
不過看到魯密銃還沒完工,他心底就像被潑了瓢涼水,再沒心思搞那些黑科技了。
“畢千戶,你去忙吧,好好乾,朕不會虧待你的,”朱由檢面露微笑,“等打敗流賊,朕會給你建一座真正的兵工廠,”
廢了好久向畢撫堅解釋清楚什麼是兵工廠,畢撫堅跪倒在地,語聲顫巍道:“為皇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抬頭向窗外望去,卻見旭日東升,春光明媚,野蠻生長。早朝怕是要晚了。
“王承恩,走,回皇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