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災難日
今天對史蒂夫來說是災難日。
這位二戰時期就赫赫有名的超級英雄、美利堅人民的光輝模範,打敗仗時能振作,吃槍子時不投降——
卻在今天,在此刻,三觀塌陷。
他站在鏡子前面審視自己,沉沉不語。
透光的鏡面照出一張女孩兒的臉,大眼睛,濃睫毛,金髮蓬鬆嬌媚。
笑一笑左臉頰有個小酒窩。
他再打量全身:細胳膊細腿,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肌肉,一看就缺乏鍛煉——
唯獨胸口沉甸甸,兩團肉軟還彈,美國隊長尤其不適應,只瞥了兩眼匆忙轉開目光。
這的的確確是艾比的臉蛋,和艾比的身體。
腳步再轉回卧室。他剛剛就是從地板上醒來的;他看到了他送給艾比的粉紅耳罩,和圍巾依偎在一塊。桌上擺着個坩堝,邊上凌亂地擺着草藥材料,模樣都古古怪怪的。
史蒂夫正陷入沉思,外頭轉來響動。聽上去像有人在“哐哐”砸門。
他走過去開門。
緊接着就是呼吸一滯:從旁觀的視角看自己的臉,別提有多怪異了。更可怕的是那張熟悉的臉上出現的表情。
有點委屈,還有點驚慌。
史蒂夫覺得那表情也眼熟,倒有點像艾比。
下一秒果然有軟綿綿的英倫腔從史蒂夫的聲帶里發出來了!艾比頂着他的臉,六神無主地求助:
“史蒂夫?”
老天,從他喉嚨里發出的這種腔調真叫人難受,活像鴨子被捏住了嘴——
史蒂夫點了點頭,緊接着就看見“自己”吸吸鼻子,眼圈紅了。
史蒂夫:“……”
他扶住了門框,試圖抵抗這波突如其來的精神攻擊。
他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迸:
“艾比,不要做這樣的表情……”
硬漢只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非常虛弱。
他示意艾比進屋。艾比在地板上踏着小碎步團團亂轉,史蒂夫跟在後面忍不住擰擰眉心:實在是辣眼睛。
“怎麼辦、怎麼辦……”艾比無頭蒼蠅般邊轉邊喃喃,“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她突然領悟了什麼,一個急剎車,轉過來對着史蒂夫。
跟他講話還要微微低頭,她既內疚又心虛:“是我的問題……我得趕緊寫封信問問我的朋友。”
說完又用左腳尖蹭蹭右腳尖。
史蒂夫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喉嚨一陣堵塞。
他看着她慌慌張張衝進房間寫信,心下狐疑,沒問出口。
究竟哪來的問題,能造成他們靈魂互換的地步,還能讓她這樣含含糊糊、閃爍其詞?
史蒂夫屬於少女的臉蛋上浮現深思,他把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聽到門輕輕關上。艾比在房間裏搗鼓的動靜不小,甚至還吹了個唿哨,隱約能聽到飛行動物拍打翅膀的聲音。
十分鐘后,卧房的門打開了。怯怯地鑽出個腦袋。
史蒂夫看到自己的身體做這樣的動作只覺得窒息,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他索性單刀直入:
“艾比,你有什麼事瞞我?”
他極力想擺出嚴肅的姿態。但聲音輕飄飄、軟綿綿的,自己聽了都泄力。
金髮青年肌肉健實的一大高個,偏偏縮着腦袋細聲細氣地:
“沒,沒沒沒有啊。”
……還居然卡帶。
史蒂夫深吸一口氣:“這是我們共同需要解決的問題。”他頓了頓,聲音一低,“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艾比張皇失措地像頭找不着家的金毛犬,她尖聲:
“我們當然是朋友!”
史蒂夫:“……”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發出這麼高的音。
艾比蔫巴巴地垂着頭,看他。
“我保證我能解決的,很快!”藍眼睛裏不再飽藏着深邃和包容力,反而濕漉漉的,盪着蜜糖似的波光,“這件事我當然也會跟你解釋清楚,只是、只是它有點複雜——”
該怎麼向麻瓜打開一道魔法的大門?
她從來沒接觸過史蒂夫這樣的麻瓜,也從沒妄想過和不同世界的人成為朋友。但好朋友是該真誠以待的,她明白這點,所以倍感糾結。
萬一、萬一史蒂夫就此厭惡她、疏遠她……
艾比膽小慣了,光是想像心裏就又悶又苦,擔不起一絲一毫的壞可能。
史蒂夫用複雜的眸光凝視她。
片刻后嘆氣:“我等着你告訴我的那天。”
艾比信誓旦旦地保證:“那天決不會太久的!”
話音剛落,溫室里傳來喧嚷。
史蒂夫聽到一陣熟悉的響動,緊接着又看見一個牛頭被長長的枝蔓拱着,耀武揚威地探出,沖他們露出稀稀疏疏的牙齒。
艾比、史蒂夫:“……”
史蒂夫甩甩長頭髮,感覺頭皮發痛。艾比乾巴巴地沖他擠出笑。
然後一步兩步地,往溫室蹭;門一關就是一個混淆咒。
謝天謝地,成功了!
她爭分奪秒把溫室里的神奇植物安頓好:索性曼德拉草這種危險品現在還在冬歇,沉沉陷入睡眠,否則要是活躍狀態,後果不堪設想。
她把牛頭往花盆裏塞,給每個植物施了充足的龍糞肥,又打了點瞌睡劑。以保它們安安靜靜,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情況。
走出溫室時,她還給混淆咒加固了一層。
史蒂夫看她絞着手指,模樣心虛得要命,心頭的無奈快要漫出來了。
她的確學不來撒謊,就算換了個身體也依舊如此。他不想用朋友的身份逼迫她,何況他也有瞞着她的事情。
比如他是個超級英雄,一想到任務他就頭大。
好在最近世界太平,但他基本每天都會去復仇者大廈報到,同事那邊又成了問題。
史蒂夫眉頭打結,艾比看着“自己”沉重的眼角眉梢,只覺得心驚肉跳。
原來她也能有這麼嚴肅的表情!
她起先還陪史蒂夫在那干站,但後來臉越來越紅,忍不住雙腿絞緊。
史蒂夫抬頭就是一驚:“你怎麼了?”
艾比痛苦得太陽穴暴青筋。她囁嚅着,幾乎要哭:
“我、我想上洗手間——”
史蒂夫感覺腦袋被敲了記悶棍,“梆”的一響。他呼吸困難。
隔了好半天才憋出聲:“……那就去吧。”
艾比驚恐地看他,那雙有點狹長的藍眼睛淚汪汪的。
史蒂夫心裏慌得如同萬馬狂奔,表面還要強撐出鎮靜。
“去吧,憋久了對身體不好。”
“……”
艾比眼眶眼角燒紅,同手同腳地去了。
她臨走時的表情視死如歸,進了衛生間更顯悲壯。史蒂夫還在外面軟綿綿地呼籲她“不要怕”!
可是她真的好怕!
艾比哆哆嗦嗦的,皮帶一甩,解開了褲襠。她咬着嘴角,已經控制不住崩潰的淚花。
三秒后。
“出、出不來——”
聲音幾乎是從心裏嘶喊出來的,含着哭腔。
史蒂夫沉默。
片刻后嗓音發抖,極力冷靜:
“……掏出它。對準。”
說完扶住臉,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艾比腦袋裏白茫茫一片,像電視機陡然切斷了信號源。手探下去,只聽到“嘩啦啦”一陣水聲,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放出來的。
外面的史蒂夫默默鬆了口氣。
但顯然災難日不會輕易放過他,隔了兩秒,他聽到艾比的哭喊,這會兒是真的崩潰了。
她斷斷續續,難堪地嗚咽:“我、我塞不進去——”
史蒂夫的嗓子眼頓時堵了團棉花。
他頭一回想要狂奔出門,單挑暴怒的浩克,然後去他媽的一了百了。
但是他不能倒下,艾比還需要他。
他做了兩個深呼吸,努力把聲線放穩:
“別擔心,你只需要把它按原樣塞回去,就好。”
門裏傳來抽紙巾的聲音——艾比又擦了擦。史蒂夫以為這下總算好了,但下一秒艾比的聲音擊破了他的幻想。
她哭了,而且嚎啕大哭!
“我……嗚,我忘記它往哪個方向塞的了,”她打了個哭嗝,“左、左邊還是右邊——”
史蒂夫:“……”
浩克在哪裏,他要見他。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