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前塵往事
老葉氏暫時沒有理會這些請罪不請罪的問題,章姨娘愛站就讓她站着。此時她正緊張地盯着孫大夫的表情,生怕有什麼不妥當。
穆子期心裏也有些緊張,雖然經過剛才那一番折騰,他覺得自己身體應該沒有大問題,但沒有聽到大夫的診斷終究還是不安心。
“等傷口結痂就該好得差不多了。”在詢問過穆子期頭疼不疼、暈不暈的問題后,孫大夫收回放在他脈象上的手,捋着銀白色的鬍子安慰道,心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剛才大郎生氣,我怕他頭疼……”老葉氏神情卻沒有放鬆,自家大孫子這個頭疼的毛病一直讓人擔心。
“想知道頑疾有沒有痊癒,得看過段日子有沒有複發。”孫大夫從穆子期小時候就開始給他看病,對他的情況極為了解,但因為病情的古怪,他一向對此無可奈何,加上為人嚴謹,因此也不會輕易下結論。
穆子期卻一下子放鬆下來,他再次覺得自己覺醒前世記憶後腦袋不會再疼了。想到今後不用再經歷那種痛苦,他高興極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不要輕易放過罪魁禍首,哼,不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以後肯定會更囂張。
相比之下,一旁的老葉氏和葉氏卻滿臉喜色,看到穆子期的痼疾有一點好轉的希望她們很是開懷。
詳細問完傷口的注意事項,也不用藥童幫忙煎藥,穆子期的貼身小廝陳香已經是這方面的熟手,孫大夫稍加提點就差不多了。
把孫大夫送出房門后,老葉氏仍然沒有理會站在庭院裏的章姨娘,她回房摟着穆子期,輕輕地摩挲他的腦袋,慈愛地說道:“乖,喝了葯好好睡一覺,其他什麼都不用管,現在先躺下,可憐咱們大郎,有這樣一個娘親,連病中都不得安穩。”
“姑媽……”從內室里走出來的葉氏不安地喚了一聲,心裏覺得委屈。為何在姑媽眼裏,每次錯的都是她?又看向兒子,見他神情乖巧地躺在床上,面露孺慕地看着老人,渾然沒有剛才的橫眉豎眼,卻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感覺到祖孫倆之間流露的感情,這讓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再想起剛才兒子說的那些剜心話,簡直是欲哭無淚。
“有什麼事等會再說。”老葉氏瞪了她一眼,又摸摸穆子期的額頭,想起外邊面露恭敬的章姨娘,再次恨鐵不成鋼。
比起章姨娘的為人處世,自己這個侄女真是不值一提。哎,都怪娘家的人把她養得太單純了。
等老葉氏把屋裏的下人揮退後,穆子期強撐着精神和自己的堂弟堂妹說了幾句話,讓他們乖乖吃糕點,自己則很快就陷入沉睡中。
沒辦法,和他娘親的那場大戰可是很耗精神的。現在他奶奶被小廝陳香請回來,他就有了靠山,當然可以安心休息。
臨睡前看到乖巧地坐在圓凳上,捏着桃酥吃的兩個小傢伙,穆子期再次感嘆,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乖巧,完全沒有熊孩子的脾氣。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卻也覺得自己有爹娘其實也沒好到哪去,一個偏心偏到咯吱窩,一個聖母到陽光普照,都是讓人無奈的存在。
不過這次的事還真得感謝兩個小傢伙,他們今年才六歲,是本地少有的龍鳳胎,還是他二叔的孩子,今年六月二叔外出走商被山賊殺害,二嬸上個月病逝,臨終前把孩子託付給他們家。前幾天要不是兩個小傢伙去後院玩耍看到自己倒在地上,緊接着去叫人的話,估摸着他要受的罪更大。
這世道,太亂了!人命,也太脆弱了!
想到如今的世情,穆子期本來想思考未來的,可沉重的眼皮和隱隱作痛的身體卻讓他精力不濟,抵抗不住睡意,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直接睡下了。
*
不知過了多久,穆子期被喊起來喝了一碗葯湯,在他奶奶的輕拍下,再次陷入昏頭昏腦的睡眠中,只是身體到底不爽利,加上隔音不好,卧室外邊廳里的聲音還是傳到這邊來了。
“孩子都病了你還有心思描紅畫眉?大郎攤上你這個娘真是倒了大霉,可憐我家大郎那麼好的孩子,你怎麼忍心?別人家的孩子生病,做娘的恨不得不吃不喝在旁邊侍候,你還有心思裝扮?”老葉氏的聲音即便壓得很低,但語氣仍然很重。
“姑,我沒有不關心大郎,我也是兩天沒睡,只是今天夫君要回來了,我見臉色不好就稍稍用點脂粉掩蓋。”葉氏細聲細語地解釋,要不是穆子期了解她,還真不一定能聽清她的全話。
……
“你不用解釋!我不想聽!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又把責任推到大郎身上了?你真的關心大郎?想想前兩年我花費心思請來的先生被你推給別人,到頭來你反而怨大郎不上進。有你這樣吃裏扒外的娘,他怎麼能上進得起來?”
“我沒有把先生推給別人,先生原來是兩個一起教,是大郎性子暴躁,叫他坐在凳子上好好讀書他都做不到,又時常頂撞先生。二郎天分比大郎好,先生喜歡他我也無法。”
“二郎,二郎!你嘴裏除了二郎還有誰?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我就是前車之鑒。”後面一句話低低的。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穆子期的頭腦清醒了。
他心裏惻然,內心深處也有些不好意思。事實上,別看他口口聲聲說什麼嫡庶之分,其實他本身也是庶枝出身。沒錯,他爹穆懷恩是庶子。
穆家在當地算是有一些名望的人家,在幾代人的努力下,家裏積攢有七八百畝地,有五間位置不錯的商鋪,他爺爺生前是舉人,和奶奶老葉氏的感情不錯,兩人婚後育有兩子,可天有不測風雲,古代養孩子的風險太大了,他的兩位小伯伯分別不到兩歲夭折,之後的半年時間,他奶肚子裏一直沒有什麼動靜。
毫無疑問,穆家急了,最後協商的結果,是在曾祖母的安排下從外邊抬回一名良妾,也就是他的親生奶奶李氏。
他這個親奶奶李氏肚皮爭氣,過門一年就生下他爹穆懷恩,過了兩年還生下一個女孩,不過這個女孩在一場流行疫病中夭折了,連帶着他爺爺和親奶奶也命喪其中。
穆子期每次聽到他奶奶念叨這些往事,總有種恐懼感。
像穆家這種家庭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在醫療、吃食方面起碼走在廣大平民百姓前面,遠超平均水準,儘管如此,人口折損率還是很高,似乎動不動就有生命危險。
當然,穆子期覺得身體不好也是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他爺爺生前就過於瘦弱,老是生病,聽說是科考的時候身子虧損太厲害。
“懷恩從八歲起就回來跟着我,算是我一手撫養大的,平日裏看着還好,對我恭恭敬敬,可你看到了關鍵時刻,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狗肉貼不到羊肉身上,我不是他親娘,平時有些話也不好說,你竟然還覺得庶子以後會好好待你?”這是老葉氏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大孫子和二郎的矛盾早就公開了,偏她這侄女還想着兩邊討好。
她心裏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把自己弟弟的獨生女兒娶回家。
“你這性子太過於大方柔弱了,唉,早知道當初……”現在說這種話也是無用,老葉氏看着葉氏茫然無措的表情,想想就不再說下去。
穆子期卻明了他奶奶未完的話語,不就是後悔讓他娘和他爹成親嗎?他爹長得一表人才,身材修長,面容俊俏,二十歲出頭就中了秀才,要不是有他奶的主持,以他娘親的身份是很難嫁進來的。
話說,葉家是臨縣有名的大戶,有田地,但主要還是從事經商,家資豐厚。老葉氏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哥哥現在還健在,弟弟弟妹早就去世了,當時只留下葉氏一個三歲的小娃兒。大家憐惜她雙親早逝,對她一向嬌養寵愛,別的堂姐妹都沒有她受寵。
老葉氏當時想的是葉氏嫁到穆家有她看着總不會錯,而且最重要的是,穆家的下一代就有葉家的血脈,這樣她心裏會好受些,對以後養老有好處。
穆家到底是讀書人家,葉家當然不會不同意,這是兩全其美的事。只可惜,什麼都計劃好了,他這個身兼葉家和穆家血脈的結晶也順利出現了,他娘的頭腦卻讓老葉氏傷透了腦筋。
此時葉氏聞言有些茫然,她緊捏着手帕,姑姑兼婆母說的話與夫君說的話互相衝突,這讓她無所適從,往常她總覺得夫君說得有道理,都是一家人,大家親親密密在一起生活有什麼不好?都是夫君的血脈,孩子們以後要互相扶持,大郎讀書又不爭氣,以後二郎中舉了,提攜一下大郎不是很好嗎?
可是她又想到今天兒子說的剜心之語……兒子連不認她這個娘的話都說出口了,難不成自己真的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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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葉氏肚子裏怎麼翻江倒海,反正在老葉氏的極力講和下,母子倆表面上是和解了。唯一的好處是,在他養傷這段時間,穆子期估計他娘親不會再念叨着讓他跟穆子望好好學習,耳朵總算是清凈了幾分。
第二天,他爹穆懷恩終於回來了。穆子期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要什麼樣的補償,順便打發陳香到街上給他探聽消息去。
他摸摸自己前半部分被剃光,後半部分被編成髮辮的腦袋,心裏有了不妙的想法。如果他十年的記憶沒有錯的話,貌似現在異族的江山已經搖搖欲墜了?他到底穿越到哪個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