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奇怪的男人(捉蟲)

2.奇怪的男人(捉蟲)

十二月底的寒冬,抽冷子似的風一陣陣拍在臉上,濃稠如灰色漿體的雲遮住了整片天空。不過談話的功夫,簌簌的雪花從天上落下,洋洋洒洒。

這個年紀的小男生往往穿着一個賽一個地少,冬天不穿棉褲,凍得瑟瑟發抖還要硬撐。傅小瓷莞爾,勸主任帶着學生和家長去辦公室,喝杯熱水,談談心,等待對方到來。

主任年紀大,愛操心,也真是難為他了。

她從樓梯下去,穿過走廊,步履緩慢了些許,昨天的一場大雪還沒化,臨時大掃除時費勁鏟掉的凍成塊的冰,估計明早又成型了。

傅小瓷被凍得臉頰泛紅,她雙手併攏,朝手上呵了口氣。落在身上的雪花化了不少,水珠順着脖頸淌了下去,冰冰涼涼。

傅小瓷懊惱地用手擦了擦,一抬頭,突然怔住。

白茫茫的世界已經暗了下來,但因為這無垠的雪白折射着光,反而有幾分橘紅的刺目。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一道頎長的身影越來越近。

黑色的傘不僅擋住了紛亂的大雪,還遮住了他的面容,唯獨能看到黑色的長款毛呢風衣在行走中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灰色的羊絨圍巾下擺不時搖晃。他走得很穩,筆直的雙腿徑直向前邁,絲毫沒受到風雪的影響。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隻撐傘的手。

手指筆直細長、骨肉勻稱,和銀色的金屬傘柄相襯,愈發顯得蒼白。

在這漫天白色中,撐着傘的男人像是一隻落在冰雪中的寒鴉,冰冷、沉默。傅小瓷活了二十多年,丟人到生平第一次看一個男人看呆了。

他的步伐沉穩,但走得很快。就在傅小瓷愣神的時候,他走上台階。沒有了傘的遮擋,她突兀地撞上了對方的視線。

“……”

“……”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金絲框眼鏡后的眼眸烏黑而冰冷,皮膚略顯蒼白,似乎常年不怎麼見光。他看起來不太好接觸的樣子,有種天然的疏離感,讓他自動和世界隔絕。

“你是——”傅小瓷心裏已經有了數。

“鍾斯灼。”

果然,嗓音比電話中聽到的更清冷。

傅小瓷略顯局促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傅小瓷,是林雋的班主任。”

不知是不是錯覺,對方在和她自我介紹的時候,似乎停頓了片刻。

他收起傘,抖了抖傘上的雪,傅小瓷走在前面帶路。……說起來,鍾斯灼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傅小瓷心裏嘀咕一聲。

走在對方前面,有種被盯着的渾身不自在的拘謹,傅小瓷走着走着就變成了並肩。身旁的男人沒有要說話的樣子,導致氣氛十分壓抑,她的鼻子動了動,聞到一股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是從對方身上傳過來的。

難道是剛剛從醫院過來?她更迷惑了。

兩人總算到了三樓辦公室,一進門,辦公室里的人們突然安靜了幾秒,目光集中在陌生的男人身上。主任一呆,忽然樂了:“鍾斯灼?你是林雋家長?”

“主任,您認識?”

“小傅老師,我們全校的人都應該認識他啊。”主任站起身,手比劃了一下,“校門口的優秀畢業生展示欄上,第一個就是他的名字。”

“啊。”原來如此!

展示欄是幾年前弄出來的,傅小瓷在這裏上高中時還沒有。上面有近幾年全校前十的學生名字和分數,如果沒記錯,鍾斯灼當初以全校第一名畢業,並且,還是歷年最高裸分成績。說學神都不為過了。

“幾年沒見,還是那麼愛乾淨。”主任看到他放在門邊的傘,表情瞭然,“果然是當醫生的料。”

鍾斯灼雷打不動的面無表情,在望向主任的時候,微微頷首:“老師。”

坐在椅子上的夫婦呆了呆,倆人低頭嘀咕幾句,說著說著突然兩眼發亮,方才的憤怒立即消失不見。女人趕緊捋捋自己的捲髮,兩人走上前,笑容虛偽到帶着刻意討好的客氣:“您是市中心醫院的鐘大夫吧,我們兩個月前見過面的,就在醫院。”

市中心醫院是全市醫療技術最先進的醫院,請了好幾位專治疑難雜症的專家坐診。傅小瓷有些驚訝於他年紀輕輕,竟然已經在那裏當了醫生?

“……”他沒有接話。

女人乾笑一聲:“林雋是您的外甥呀,嗨,不早說,孩子之間都是朋友,打打鬧鬧的,哪敢讓您浪費這麼寶貴的時間。”

“……”他皺了皺眉,“林雋,怎麼回事。”

被點到名的林雋低垂着腦袋,說話支支吾吾,一時間不知道該回答打電話的事,還是打架的事,還是冒充他外甥的事。

傅小瓷看到平時跟個小野狼似的林雋瞬間變成溫順的家養犬,還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既然現在能穩定雙方情緒,也就能好好說話了。

“這樣吧,我剛才看了一下,打架的地方正好是監控覆蓋的地方,咱們可以去看一下監控。”她建議道。

學校的監控高清無.碼,還可以放大,學生臉上的青春痘都能通過監控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沒有鎮場的人,傅小瓷說這話怕是要鬧起來,現在就沒人反駁了。

主任拍了一下大腿:“對啊,怎麼把這茬忘了。走走走,去監控處。”

“嗨,不用不用……”家長反倒客氣起來。

“不行!學生必須要誠實,我們一起走。”

幾人從辦公室出來,主任帶着學生家長走在前面,傅小瓷跟在身後,林雋默默跟在鍾斯灼的身後面,垂頭喪氣,看起來比打電話前更消沉。男人沒有要問話的意思,只是因為他無形中的強烈存在感,除了主任,剩下的人都不敢隨意開口,只好默不作聲地走路。

“我……”

四班的男生越走越慢,最後一手扶欄杆,停在了台階中間。面對眾人疑惑的目光,他漲紅了臉,吭哧半晌,這才喏喏道:“是……是我……不小心先碰到他的。”

偌大的樓梯間安靜片刻。

“你這死孩子!”

女人的暴怒聲又尖又利,衝上去就是一巴掌。好好的一通談話被攪得一團糟,傅小瓷連忙上前拉架,女人還想揍,傅小瓷連忙拽住她的胳膊向後邁了一步,她的腳跟撞到台階邊沿,沒站穩晃了晃。

“小心!”

傅小瓷的後背忽然被一隻手穩穩扶住。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服,卻像一塊冰覆了上去,寒徹骨的冷氣使她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連忙站直身體,貼在脊背上的手卻猛地握緊傅小瓷的肩膀,力氣之大,捏得她骨頭一陣陣地疼。

她吃痛叫了一聲,對方這才倏然鬆手。

圍觀這一切的林雋目瞪口呆。

傅小瓷擰着眉扭頭望去,忽然被嚇到了。樓道的燈是霧茫茫的橘黃色,黑夜中,男人的臉背對着光,盯着她,就像被赫爾墨斯突然賦予靈魂的石像,黑色的眼珠瞬間活了起來。

她像一隻被嚇僵的蟲子,動也不敢動,呼吸都屏住了。

“……小傅老師?小傅老師?”

鍾斯灼忽然恢復了那副淡漠的表情,幾乎讓人以為剛才的目光只是個錯覺。他一手抄口袋,語氣毫無起伏:“抱歉。”

“啊。”傅小瓷扯出乾巴巴笑容,“沒事。”

一場鬧劇總算結束。

傅小瓷處理好之後,匆匆離開了學校,全程沒再看鐘斯灼一眼。她有些倉皇的背影盡數落在對方的目光中。

……

回到單身公寓。

傅小瓷換掉衣服,沖了個澡,裹着浴巾出來。她的膝蓋有點破了皮,被泡沫蟄得泛了紅,有種刺痛的癢。

她照着鏡子,回想到今天的事情,有些茫然了。

那會兒的驚悸,到底是真的,還只是光線下的錯覺?

一陣疲倦襲來,她躺在床上,半截臉埋在軟軟的被子裏,過了幾分鐘,又把被角掖了掖。不知道今晚會不會進入別人的夢中呢,或許是,那個奇怪的男人……腦袋裏不知在胡思亂想着什麼,半夢半醒中,她總算睡著了。

熟悉的暈眩中,傅小瓷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果然又到了別人的夢中。

呃……

“跪下來!說你是不是錯了?”

“我錯了我不應該那樣說話!求您原諒我!”

她面前是高檔的辦公室,白天剛剛相親挨了罵的趙先生坐在軟椅上,低頭看着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滿臉快意。

低頭認錯的女人,赫然是,傅小瓷。

傅小瓷破天荒爆了粗口。

趙先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組織着語言,思考用什麼樣的話才能再羞辱面前女人的脆弱神經,就在他得意的時候,忽然,面前的女人停止了哭泣,一手撐地,緩緩站起身。

她白皙的臉頰上淚痕未乾,看起來我見猶憐,方才還不停求饒的紅唇翹起冷冷的弧度。

“你要幹什麼!跪下!”趙先生重重地拍桌子。

傅小瓷一手放在後腰處,慢慢地向外拉,只見一道冷光掠過,鋒利的大刀從她後背緩緩抽.出來,越來越長、越來越長。

她陰沉沉地笑了:“我這把刀有四十米長。不如這樣,先讓你跑三十九米?”

他的腿一軟。

“啊啊啊啊啊——”

“你站住!我要切了你!”這是咬牙切齒的怒吼。

“救命啊啊啊我再也不敢了媽媽——”這是鬼哭狼嚎的求饒。

夢中的傅小瓷,追了趙先生一夜。

清晨,睡夢中的趙先生瘋狂蹬床,就像在騎自行車,柔軟的大床墊吱吱作響。他滿臉冷汗,用勁地蹬了一下,突然睜開雙眼大叫:“不要殺我!”

抬眼是熟悉的吊燈,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口氣,立即癱在床上,心有餘悸地擦擦汗——太好了,原來是場噩夢啊。

這時,下面一陣濕漉漉的詭異觸感讓他動作暫緩。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探進被窩,臉突然綠了。

“他娘的!”

竟然!嚇尿了!

……

同一時間,從睡夢中醒來的傅小瓷精神抖擻,元氣滿滿。

她抻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又是一個愉快的早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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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你們的夢太辣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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