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好
箜篌回到房間以後,並沒有睡着。她打開窗戶,看了眼樓下圍攏住客棧的邱城護衛,靠在窗戶上單手托腮,另外一隻手去接飄揚下來的雪花。
一輛馬車從街頭東邊徐徐而來,然後停在了這家客棧門口。
穿着錦衣,披着純色白狐毛斗篷的男人從馬車中下來,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桓宗取下戴在頭上的斗篷兜帽,對箜篌展顏一笑,在這瞬間,紅梅綻放、冬日初陽,都不及這個笑好看。箜篌忍不住回了對方一個笑,朝他揮了揮手。
“公子,這店裏死了人,不能住人。”
黑衣中年男人走回桓宗身邊:“公子,我們換一家店吧。”
桓宗抬頭看樓上的少女:“姑娘,你不換一家客棧住嗎?”
黑衣男人往樓上看去,才看到有個姑娘趴在窗戶邊,正笑眯眯地跟自家公子對視。他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桓宗,神情有些微妙,這寒夜雪天的,公子什麼時候養成跟人樓上樓下對話的習慣?
“客棧里死人的消息恐怕已經傳出去了,今晚其他客棧恐怕也不敢收客人。”箜篌從窗戶里爬出來,飛身跳到桓宗面前,“我旁邊的房間還空着,桓宗公子若不嫌棄客棧里晦氣,可以暫時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
身邊有個至少金丹期以上修為的人做馬夫,這個叫桓宗的美男子肯定不是普通家庭出身,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害怕客棧里一具屍體。
“生死乃天理循環,對於我而言,並無晦氣可言。”桓宗笑了笑,“多謝姑娘告知,今晚便打擾了。”
守在客棧門口的護衛覺得桓宗腦子可能有些毛病,知道客棧里死了人,還要住進去。雖說修道者不拘小節,但這也太不講究了。邱城那麼多家客棧,就算晚上不願意接待客人,但是只要多花一點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這位俊美公子衣衫華麗,也不像是沒錢的人,何須如此委屈自己?
“桓宗公子,你的這位護衛,修為應該很高吧?”箜篌對桓宗不好意思一笑,“等下可不可以拜託二位幫我一個小小的忙?”
出門守則第二條,需要求人辦事的時候就求人,臉皮要厚,心要寬。
“嗯?”桓宗看了眼自己身後的黑衣男人,“他叫林斛,姑娘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林斛先生。”箜篌對黑衣男人行了一禮,“客棧里現在人心惶惶,等下若是兩邊起了爭端,還請先生出手平息一下爭端。我修為淺薄,到時候鬧起事來,怕是壓不住。”
黑衣男人看桓宗。
桓宗道:“不過是小事,姑娘需要的時候,叫一聲便是。”
箜篌鬆口氣,再次向桓宗道謝。現在客棧里的眾人還能給雲華門與昭晗宗幾分薄面,能在客棧里忍一忍,但是到了明天早上,情況會變成什麼樣,還真不好說。
客棧裏面的人還在好奇這個俊美公子究竟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隨後見到箜篌與此人說話,似是相識,也不好意思再質疑此人的身份,任由他們進了門。
尤其是他們發現貴公子身後的護衛修為深不可測以後,就更加沒有意見了。不管什麼時候,強者總是能讓讓人學會安靜與沉默。
杜京好奇桓宗的身份,可是又不想跑到箜篌面前去當孫子,偷偷蹭到門口,問守在那裏的護衛,剛才箜篌跟兩個陌生男人說了什麼。
護衛茫然地搖頭:“少城主,剛才他們說話的時候,屬下只聽到嗡嗡聲,什麼都聽不清楚。”
聽到這話,杜京瞬間明白,這是用了術法,混淆了其他人的聽力。不過用術法的人是那位師叔祖,還是那兩個身份不明的男人?
客棧里的夥計快手快腳收拾好房間,並不敢久留,一溜煙兒跑下了樓,頭都沒有回一下。明知道店裏死了人還敢住進來的客人,得罪不起。
箜篌看着夥計匆匆忙忙的背影,回頭看了眼桓宗身後的林斛,這個護衛有這麼嚇人?
“桓宗公子請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箜篌想了想,提醒了一句,“按照我的經驗,明天一大早他們就會吵起來。到了那個時候,你想睡都睡不好。”
桓宗愣了愣:“沒想到姑娘對這些事如此了解。”
“其實不是我了解。”箜篌掏出妙筆客的話本,有些不好意思,“妙筆客話本里寫過的,主角投宿那一段,就是被其他人的打鬥聲吵醒的。”
說完這些,箜篌見桓宗神情獃滯,以為他還沒看過這本,便把書塞給他:“你還沒看過這一本,那這本借給你看。”難得遇上一個同樣喜歡妙筆客的讀者,箜篌十分大方。
這種自己喜歡的人或物,終於也有其他人欣賞的歡喜之情,一般人是不會理解的。
“謝、謝謝。”桓宗拿着書,微愣后便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見他收了一本妙筆客的書,就高興成這樣,箜篌對桓宗的好感更甚。原本的好感源於對方的容貌,現在增加的好感來源於他對妙筆客的欣賞。
“不用客氣,我那裏收藏了很多妙筆客的書,以後有機會也可以借給你看。”箜篌聽到對方咳了好幾聲嗽,“你早些休息。”
她走了幾步,走到自己門口時,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你看完以後,一定要還我。這本書我手上只有一套,沒有多的。”這話說出去,她臉有些紅。一本書也不值錢,強調讓人送回來這種事,怎麼看怎麼小氣。可是書只有一本,她實在是捨不得啊。
“請姑娘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這本書,不會讓它受損。”好在桓宗並不是小心眼的男人,他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溫柔,把書小心翼翼收在了袖子裏。
箜篌鬆了口氣,朝桓宗眯眼一笑,回了自己的房間。
桓宗回到房間,走到桌邊坐下,翻開了手裏書。書上有多次翻閱的痕迹,書脊處起了毛邊,但是書頁卻被保護得很好。有些書頁下方,還有書籍主人的標註。不過主人標註得很小心,字體寫得很小,似乎捨不得讓正文字體染上些許墨水。
“看來她真的很喜歡。”桓宗輕咳幾聲,用手背抵着嘴,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公子。”林斛拿出一個玉盒遞到桓宗面前,“您該用藥了。”
桓宗接過玉盒,取了藥丸咽下,輕輕閉上了眼。林斛收起玉盒,看了眼擺在桌上的話本,沉默地退到屋子角落裏,開始盤腿打坐。
天色剛亮,箜篌被樓下砸碗砸杯的聲音吵醒,她起身洗漱好,開門剛好遇到桓宗從房門裏出來,忙朝他招了招手。等桓宗走近了,壓低聲音激動道,“看看看,樓下果然鬧起來了,妙筆客是不是很厲害?”
桓宗低頭看着身邊的少女,她臉上的表情帶着三分激動,還有兩分得意,好像妙筆客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讓她與有榮焉。
“嗯,很厲害。”桓宗聽到自己這樣說。
樓下的氛圍確實不太好,一個金丹期修士、兩個築基修士同坐一桌,他們神情陰沉,盯着坐在角落裏的昭晗宗婢女,敢怒卻不敢言。
他們都是有事要做的人,後半夜裏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想要離開客棧,昭晗宗的人卻不讓。明明邱城的城主都覺得,洗清嫌疑的人可以離開,偏偏昭晗宗的人如此難說話。按照規矩,在哪裏發生了命案,就該由當地城主或是修真門派負責,這裏是邱城的勢力,昭晗宗憑什麼越俎代庖?
不過是仗着宗派勢力大,不把他們這些散修跟小門小派弟子放在眼裏罷了。這裏是雲華門勢力範圍,人家雲華門弟子都還沒擺這麼大的架子呢。
有脾氣不好的,就忍不住罵罵咧咧幾句,順便摔了幾個碗碟,但是一切不滿,在綾波出來的時候,全都咽回了肚子裏。
綾波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神情冷漠地走到旁邊坐下。夥計連忙小跑着把茶果點心早餐全都擺上,又小跑着退下,手腳快得彷彿一陣風。
婢女用玉杯給綾波換了茶,綾波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我聽說有人想走?”
“綾波仙子,在下還有重要的事情辦,請仙子高抬貴手,讓在下先行離開。”金丹修士起身抱拳道,“在下乃龍虎門弟子,與貴宗並無仇怨,又怎麼可能傷害貴派婢女?”
“龍虎門乃正道宗派,自然不會做出這種事,。但今日我若是讓你走了,不讓其他人走,豈不是處事不公?”綾波扯了扯嘴角,“還請這位道友委屈兩日,不要讓小女子為難,綾波先在這裏向大家道一聲得罪。”
金丹修士面色變了幾變,終是不敢鬧起來。
“欺人太甚!”一個年紀不大的修士拍桌而起,“你們昭晗宗不要欺人太甚,你們一日找不出兇手,我們一日不能出去。難道你們一個月找不到兇手,我們就要在這裏留一個月?就算你是大宗門弟子,也不能如此欺辱人!”
綾波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出手如電,大家還沒看清她如何出的手,剛才那個拍桌而起的修士就被打飛到牆上,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眾人頓時噤若寒蟬。
“這是怎麼了?”一個紅衣少女從樓上下來,她語氣輕快,似乎沒有察覺到樓下怪異的氣氛,笑眯眯地走到眾人中間,看到倒在地上的修士,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哎呀,怎麼吐血了?”
她走到這個修士身邊,塞一枚藥丸到對方口中,扶着他坐起來,探了一下他的經脈,確定沒有性命之憂后,起身對綾波笑道:“綾波仙子,這麼早就起了?”
“門下婢女無故被殺,我如何睡得着。”綾波見箜篌扶起了與自己作對的修士,扯着嘴角勉強笑道,“箜篌仙子昨夜睡得可還好?”
“有勞仙子關心,睡得還好。”箜篌笑得一派天真,好像當真不知道綾波心裏已經不高興。她走到一張空桌子旁坐下,轉頭朝樓上笑了笑。
綾波朝樓梯處看去,只見樓梯間有個俊美無比的白衣男人站在那,他神情淡漠,彷彿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身邊所有喧囂與爭吵,都不能對他產生半分影響。
“這邊吹不到風,坐這裏。”箜篌朝這個男人招了招手。
於是綾波就看到這個神情冷漠的男人,臉上露出了笑意,就像是皚皚白雪終於染上了煙火氣,一下子就活了過來。她收回目光,皺起眉頭,這個男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昨天晚上,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
等桓宗與林斛坐下,夥計照例用最快的速度擺好碗筷早餐,最快的速度消失。
這家客棧收費比較高昂,早餐準備得豐盛又精緻。箜篌雖已築基,但仍舊有進食的習慣,見早餐上桌,想也不想便拿起筷子吃起來。
見箜篌動了筷子,桓宗也夾起一個水晶餃放到自己面前的碗裏嘗了嘗,味道不算好,但也不差。不過或許是因為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吃得香甜,他也有了胃口,連着吃了兩個才放下筷子。
林斛倒了一杯清水遞給他,他喝了兩口放下,便安靜的看箜篌吃飯。事實上,整個大廳里,還能安下心來吃飯的,也只有他們這一桌了。
“箜篌仙子,你的這位朋友看起來有些面生。”綾波等箜篌吃完飯,才開口道,“不知昨晚我家婢女遇害時,這位公子在哪?”
剛說完這句話,綾波發現箜篌身邊的男人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裏,冷冷清清,沒有絲毫感情,就像是外面的雪,看似乾淨純白,卻沒有一絲溫度。
明明是個看起來病弱的男人,綾波的心底卻陌生升起一股寒意,整顆心臟都跟着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