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求愛就是要一往無前

102.求愛就是要一往無前

松陽送走了私塾里最後一個小孩子,關上了私塾大門,往歌舞伎町邊緣一座不起眼的旅館走去。那是高杉目前的暫棲地,他避開銀時和孩子們拉過了桂,悄悄詢問過了高杉的位置。桂說要把人給他綁回來,松陽忙說讓他自己去找晉助就行。

“老師……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長發學生明顯一副把自己老師送入虎口的懊悔模樣。

“沒事,我會跟晉助好好談的。”

雖然這樣溫聲安撫了桂,但拉開旅館邊緣磨損的木門,看見倚在窗邊遠眺的紫發男人時,他的腳步還是略微頓了一頓。

無論是松陽還是虛,在脫離天照院前那噩夢般的幾百年間,都是絕對意義上的感情絕緣體。年少時光是逃離人類的迫害都已經殫精竭慮,之後就一直留在天照院奈落,連對人類相處的正常模式都沒有概念。

儘管在學識和意志上是學生們的引領者,但是松陽依然存在非常明顯的短板:他並不清楚怎樣才能妥善處理傾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而且,比起無法宣洩的愛情,也許晉助自己都沒察覺到,他心裏存在着更嚴重的空洞——這是松陽悶在自己被子裏當neet那幾天想清楚的。

如果說朧已經在漫長且痛苦的贖罪中正式解脫,那麼高杉從毀滅的迷狂中清醒,劇痛才剛剛開始。

——是誰在放煙花啊,高杉家的小孩嗎?

松陽輕手輕腳地合上拉門的時候,耳邊莫名響起了這一聲呼喚。大概是某個夏天的夜晚,他牽着村塾里的小孩子走在田野的路邊,看見夜色里晃動的小小煙花棒在給他指引村塾的方向。

那個時候的晉助,還會舉着煙花棒,眉眼彎彎地笑呢。

想起那個笑容,松陽的眼神軟得一塌糊塗,卻剛好撞上了男人回過頭來的目光。似乎原本以為會出現的人會是其他人,高杉遲滯了一兩秒,才從窗邊站起身來。

“老師。”

“我托小太郎給你帶了信,晉助看到了嗎?”

“……沒有。”男人的眼神有往死魚眼退化的趨勢,“跟那傢伙起了一點口角。”

難怪寧願在這間偏僻的小旅館裏躲着,也不願意回來見自己。松陽無奈地瞧了瞧高杉眼底下一點青黑的痕迹,在桌邊坐下來,拿了一小壺茶葉,慢慢地溫着。

高杉垂着眸不說,看着對方細白的手指輕輕擺弄着旅館配套的粗糙茶具,居然走了會兒神——什麼破茶具?明天就給老師帶一套朝倉文琳回私塾去。

松陽尚且在掩飾心裏沒底,但要說鬼兵隊總督此刻穩如老狗,絕對是騙人的。

太冒進了,那夜他捂着自己被包紮好的肩膀離開私塾時,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過在那裏。從未停息的殘酷戰爭和政治陰謀,讓他習慣工於心計,那樣不計後果地在老師身上宣洩的自己,甚至讓他自己都感覺陌生。

太冒進了,高杉晉助。

怎麼會想到拿着刀逼他愛自己呢?

松陽這種感情上不太開竅的溫吞性格,直球永遠比拐彎抹角有用,但是時機一定要對。高杉有的是耐心和技巧,他本來可以跟松陽慢慢磨,磨掉他對成年學生的陌生感,模糊掉師生之間的界限,讓松陽把溫寵與愛情合為一個概念。

就像對待不諳世事的處子一樣。抱在懷裏磨呀磨呀,又哄又寵又騙,一定要等他自己把最後一層衣衫褪落下來,才去親吻那片再也不會屬於別人的淡白肌膚。

松陽老師。

無人的時候悄悄念過這個名字。光是念着名字,那道深淵似乎就能被幸福完全灌滿。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他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是他人生里為數不多的寵溺笑顏,是某種篤定的、絕不會被拋棄的腳踏實地感。松陽老師永遠不會離開自己的學生——除非他死去,或是被驅逐。

直到現在他也依然能記得年少時那種強烈的信念感。只要被老師溫暖的手牽着,他心中就無所畏懼。

壞就壞在松陽對另一個人表露出來的在意。

他絕不懷疑松陽認準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忠誠,但是如果這份忠誠不屬於他——他會發狂的。

高杉在綿彥那聽到了一些關於松陽和銀古相處時的片段。小孩子對大人之間的細膩情感理解不透徹,但是他聽懂了。他甚至能想像出松陽說話時的那股神態,少了一點點面對學生時的從容,多了一點點小心掩飾着的欣賞。

他拿不準主意,不知道是否該去私塾見松陽。他在夜色中的歌舞伎町來回逡巡,冰涼的夜雨打濕了他的衣服,冷冰冰地貼在皮膚上。有一瞬間他想過乾脆就這樣離開歌舞伎町,讓松陽自由行動,選擇對他自己來說最幸福的結局——

“你他媽放屁。”

高杉對着無人的雨巷冷冷地說。

夜風把濕透的衣服吹得森冷,正是這股冷意徹底激怒了他。他轉身就大步走進私塾,走進溫暖的燈光里,把那個微笑着迎接他的人砰地按在了衣柜上。

憑什麼要退縮?明明他對松陽的渴望,都已經到了咬住對方的喉嚨、讓那有毒的不死之血流淌進自己身體的地步。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份歇斯底里的索求感從何而來——松陽對他而言明明應該是溫軟的、甘美的,卻總有黑色疾走的情緒在內心深處作祟,逼迫着松陽,也讓他的愛意顯得痛苦萬分。

高杉垂着的眼帘下,眸色越來越深,視線也從正在灌注茶水的白皙手背,上抬到松陽微微俯着的臉。他稍微垂下手,有着繁複花紋的衣袖邊緣就遮住了肌肉流暢的手臂,然後起身朝松陽走來。

在伸手觸及對方的淺色長發之前,松陽輕輕合上壺蓋,低聲說:“晉助,我參加過你的葬禮。”

高杉腳步一停,完全愣住了。

“兩年前在天照院奈落,我曾經短暫地存在過。虛他……”

松陽抿了抿嘴唇,停頓了一會兒,才搖着頭輕輕笑道:“對老師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我可不知道那時晉助是將計就計假死的,只能看見屍體蓋着白布,旁邊放着晉助的煙斗;我離得又遠,想偷偷掀開再看最後一眼都不行。那時心想,原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白髮送黑髮’嗎?真是痛苦啊,痛苦到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連是什麼時候開始流淚的,什麼時候眼淚都流光了,都不記得了。”

“老師,你是……”

高杉咬住了話頭。

他幾乎是一瞬間想了起來,在他的送葬隊伍里,有一個與他人格格不入的陌生少年——眼神太溫柔,亦太悲傷了。現在想來,那有百分之八十,不,百分之百是松陽易容的。

為什麼沒有發現呢?

“為什麼會軟弱到那種地步呢?”

松陽低聲道,“我跟在送葬的人群后,一遍遍想着,回憶每一個細節,如果在給晉助上藥的時候就揭示自己的身份,說不定一切都會不一樣;如果在對峙時主動擁抱晉助的話,虛也無法刺出那一刀吧?然而儘管在那種境況,我依然在畏懼自己的過去,也害怕看見晉助驚愕的表情,就因為這份無謂的軟弱,才讓事態最終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攘夷戰爭中,又有多少學生因為我的軟弱,為了救我而死在戰場呢?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

“那不是老師的責任。”

高杉直接打斷了他。他的唇線抿得很緊,看上去馬上要發火了。

“闖入天照院奈落是我的選擇,帶着同學上戰場的人是我。這份罪孽,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老師來背負。”

松陽安靜地注視着那似乎顫抖了一下的碧綠眼瞳。是他主動選擇撕開血淋淋的過去,此時他自己也不輕鬆。但是臉上雖然斂了笑意,松陽淡綠的眸子卻依然是溫暖平和的,像春天靜謐的湖泊。

“所以你才會問我,這樣的你值不值得被我殺掉,是嗎?”

如果不是注意到了晉助幾乎發狂時說出的那些錐心之語,松陽也許並沒能意識到,高杉有如此嚴重的自毀傾向。

在所有人踏過了跌宕起伏的十年,結束了曠日持久的最終決戰,開啟了時而平淡時而雞飛狗跳的戰後時代后,所有人都在邁步往前走,只有晉助一個人,被遠遠地丟棄在了村塾最後一年的冬天。

不是不願意邁進,不是不願意獲得幸福,而是再往前的路太痛苦了。

對於他來說,一生的幸福都停留在了純白無瑕的少年時期,如果再往前走,如果是那個因為復仇而背負罪孽的自己,就永遠不會再有更幸福的時候。連在歌舞伎町建造新的松下私塾時,他都莫名堅持要將櫻花樹栽在庭院裏同樣的位置上。

然而,就算樹栽在同樣的位置,也不會再是那年的松下村塾了。

至始至終都放不下。

因為執念而苦苦地折磨着自己,因為自我折磨的痛苦而想要求救,卻又懷疑雙手染血的自己是否仍有被救贖的資格。在這方面,他跟銀時相似到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地步,區別在於,他是看上去更淡漠的一個,卻愛得更深,傷得更重。

“晉助真是多少年都沒有變過,一直都是那個重情義的好孩子。”

見高杉不吭聲,松陽嘆息了一聲,將溫熱的茶水慢慢注進茶杯中。高杉不伸手來接,他就拉過對方的手掌,把杯子輕輕放進去。

“我成為教師的資歷尚淺,實在沒有辦法從一個教師的角度,勸說一個責任感極強又固執己見的傢伙放過自己。所以,我只能作為松陽,作為我自己,膚淺而自私地表達罷了。

松陽凝視着對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柔軟而溫和。

“晉助,你能活下來,真的太好了。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

大概還沒有人如此直接真摯地對他說過這句話。高杉微微一怔,連碧綠的眼瞳都微微睜大了。

“國家不重要,世界不重要,地球什麼的都不重要。只要能讓晉助快樂幸福地活着,要我付出什麼,怎樣都好。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也不想再去流着淚參加任何一個學生的葬禮了。

“晉助,光是你的存在本身,就能讓世界上的另一個人感到滿心幸福。為什麼始終無法察覺到自己如此重要的價值呢?只是那個人還是悄悄地奢求着,如果能夠再次看見晉助的笑容——等等,別……”

被繞過桌子傾身湊近的男人嚇了一大跳,松陽不得已打住了話頭,窘迫地想按住對方的肩,卻又想起那裏有傷,動作一滯,還是被對方圈住了腰身。

松陽訥訥着低聲下氣的樣子實在很可愛,垂着眸的紫發男人忍不住被逗笑了。他低聲道:“老師,只是想被你抱住罷了。不這樣做的話,感覺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聽他這麼說,松陽放鬆了身體,溫柔地把紫發學生接納進懷裏。對方靠在自己頸側,嘴唇輕輕碰着他的長發,似乎在輕輕嗅聞着什麼,並且心滿意足——為什麼一個兩個都有這個習慣?松陽認真思考着。要不要給學生們送一箱他常用的皂角過去?

“只要老師一句話,我從此就不再是苟且偷生。即便是踏過戰場的屍體、走過摧毀世界的廢墟,只為了老師一個人,我也會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晉助,一開始說是為了我活着什麼的雖然沒關係,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看見你的夥伴們對你傾注的同樣的感情,像銀時一樣,在周圍的人身上獲取力量——”

“不。我只需要你。”

男人像小孩子賭氣似的回答,讓松陽無奈地笑出聲來。他的笑容沒能持續兩秒鐘,因為對方側過頭來,輕輕吻了松陽的唇角。

“老師,我的確深深地愛着你。除了跟你在一起以外,我想像不到任何一種能夠獲得幸福的方式。直到死去,我一生都只會注視着老師一個人;除了老師,這個世界任何一個人都不行。”

高杉的眼神不像是冷靜詭詐的鬼兵隊總督,像是一瞬間穿越了風雨飄搖的戰火和歲月,回到了少年時灑着墨香和陽光的午後。少年那時還是雙瞳碧綠,神情淡淡的,每一分每一秒,目光都沒有從安靜溫和的長發教師身上離開過。

少年不識愛恨,一生最心動。

再往後的人生終於懂得了人間疾苦,知道了什麼叫做`愛別離,什麼叫做恨長久,卻再也沒能遇見能讓自己心動至此的人。

松陽看起來多少還是有點窘迫,但是到底還是注視着對方的眼睛,認真地說明了理由:

“晉助,現在的我的確沒辦法回應你。我不能在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就貿然接受晉助的心意。這對晉助來說並不公平,到最後會傷害到你。”

“老師原來是在擔心傷害我?”

高杉輕輕笑了起來,“既然這樣,我們限定一個時期,老師來試試看能不能愛上我,可以嗎?”

看着自己的淡綠眼睛不像剛剛那樣理智從容,對於作為“怪物”不甚熟悉的愛情,松陽還是茫然且懵懂的。沒有關係,高杉心想,他會手把手地帶領着老師靠近自己,至於分開——只要松陽選擇跟他在一起,這個選項就不會再出現在他的人生中。

“一個月?一周?”

高杉籠着對方的腰,嗓音漸漸引誘似的低柔下來。

“一天?一個小時?哪怕只有一分鐘,我也很滿足。”

他簡直像是在哀求,但是微微勾起的嘴角昭現了志在必得。松陽眨着眼睛沒有看他,似乎快要動搖了。對於早就開始運籌帷幄的鬼兵隊總督而言,哪怕松陽只有一秒鐘的動搖,這一局他就能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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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松陽老師總在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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