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馬甲真掉了(入v公告)
他本來是準備出衚衕打車,周卓問他哪個醫院:“別急,我讓車送你過去,你七點前得趕回來錄製,明天早上正式開機,你可不能遲。”
他說了醫院名,周卓就說:“你朋友什麼名字,等等我給你打電話問問情況。”
江宇典這下想起來,施小邦神神秘秘給他說的八卦,周卓是個軍二代——在這京城裏,他面子當然大。
這幾天的相處里,雖然大家都管他叫弟弟,但江宇典性格還真不像弟弟。
挺難描述的,大家接觸不深,只能說他很成熟,雙商很高,人也很沉穩。
所以猛地一看他這麼失措的模樣,都想着安撫他,能幫忙就幫忙。
周卓打完電話回來說:“已經在手術室了,預估六個小時的手術,輕度昏迷,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醫院就在這附近,不管你朋友情況如何,七點前都必須趕回來錄製。”
雖然聽見了“沒有生命危險”這句話,他的心還是提着的,在賀庭政這件事上,他失去了往常的鎮定和判斷力,疑心病也沒了——他壓根沒想過,這事兒就是個套。
從衚衕到醫院約莫十幾分鐘車程,這是因為時間比較晚,所以不堵。白天的話,時間要延長兩倍到三倍。
他坐在車上,看見公交站台已經換上了他上次給奶多多蜂蜜牛奶拍的廣告硬照,應該是這兩天才投放的。他看見有幾個年輕女孩兒站在站台那裏,爭先恐後地跟他的照片合照。
可他一點也沒法提起高興來。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室門關着,肅穆的紅燈亮着,有醫生給他拿了個手術風險承擔單簽字,江宇典沒工夫去糾結為什麼讓他簽字、為什麼人送進手術室了才讓他簽字。
而且車禍的原因更是奇葩,賀庭政居然是自己開車不小心,撞花台上,受傷了。
這些統統都不符合常理。
賀庭政正在搶救中,也不知情況如何。
中途醫生出來了一次,戴着口罩說:“家屬不要着急,病人沒有生命危險,手術正在收尾,還有兩個小時就出來。”
江宇典想詢問他身上具體有哪些傷,結果醫生轉身就回到手術室。
凌晨一點過,賀庭政被推出來了,他應該是打了麻醉,眼皮疲憊地沉着,臉色透着不正常的蒼白,嘴唇也像塗了BB霜一般,發白髮烏。
一看見江宇典,他就輕輕抬了抬手,江宇典走到他身旁,沉默地握着他的手掌心。
賀庭政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嘴巴動了動,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江宇典說:“你別說話了,你家裏人呢?我聯繫他們過來。”
賀庭政沒說話,晃了晃他的手,意思是你就是我的家人。他眼睛眨了下,又長又密的睫毛搭着清亮而澄澈的眼眸,一心一意的。
江宇典看得出他雖然剛從手術室出來,人很虛弱,但卻非常高興。
賀庭政因為看到自己而覺得快樂。
換做平常,他肯定就冷漠地轉身走了,他有一顆鐵石般的心,鮮少有事物能幹左右他的想法和心情。
他握着賀庭政的手,一路跟着病患轉運車走到了病房,而賀庭政始終用一種眷戀的繾綣目光望着他。他低頭看着賀庭政道:“別這麼看着我,你還小嗎?你剛動完手術,得休息會兒。”
不知道他身上麻藥用量多少,應該不多,不然賀庭政也不能這麼動。
他戴上了呼吸機,江宇典又一次囑咐他休息,賀庭政就動動嘴唇,聽不清他說什麼,但江宇典卻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我不走。”
他頓了頓道:“不過我等會兒七點開機,我五點半得走。”
賀庭政眼睛垂下來,露出失望的神色,繼而看着他,手指輕輕撓撓他的手心,無聲地說:“我不休息,我看着你。”
江宇典便去抬了把椅子放在床邊:“我就坐在這兒,不走。”他的手放在賀庭政的被窩裏,和他的手互相牽着,“你聽話一點。”
賀庭政深深地注視着他,最後慢慢閉上眼睛。
但他沒睡覺。
畢竟他不是真的做了手術,他什麼事沒有——昨天的時候,他在電視上看到奶多多蜂蜜牛奶投放的廣告,廣告裏,江宇典和女主角是一對吵架的戀人,最後江宇典用一瓶蜂蜜牛奶,加一句“別走”,挽回了女主角。
劇情雖然簡單俗套,可廣告嘛,就是要這種效果。
他突然就明白了江宇典那天默默無語地凝視着他,丟給他兩瓶蜂蜜牛奶是什麼意思了!
他原本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時間、多大工夫,去融化他那顆堅硬冷酷的心。可賀庭政看到廣告時,突然也發覺,原來他並非不願意認自己,他只是不說而已。
他在江宇典那裏住了八年、照顧了他八年,他當然了解這個人不喜歡用言語表達感情的性格,他喜歡做一些看似無跡可尋的事,讓你自己去揣摩他什麼意思。
如果笨一點,可能就真的以為他鐵石心腸了。
看到廣告后,賀庭政立馬來了個主意,而且恰逢一個最好的時機——江宇典要去拍真人騷了。
也就是說,他沒什麼時間,也抽不出空來看自己。這樣一來,就大大降低了他的苦肉計被看穿的風險。
江宇典看他睡了,自己也有些疲憊,加上他等會還要趕去錄製節目,便調了個鬧鈴,將腦袋靠在病床邊緣扶手,閉目養神。
現在這種情況,他顯然是睡不着的,他得時刻注意着賀庭政的動靜,以免他突然不舒服或是怎麼的,他能感覺到賀庭政有多麼需要自己。
江宇典那麼靠着休憩,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
是賀庭政的手。
他手掌很大,因為輸液的緣故而冰冷,他動作也很輕,撫摸他的腦袋,摸他的後腦勺。
江宇典雖然醒着的,卻沒動作,任由他撫摸。
賀庭政不住地撫摸他,沒人能懂他這種重新擁有的感覺。能夠再次觸碰這個人,幾乎讓他熱淚盈眶。
五點的時候,江宇典手機鬧鈴響了,他開的振動,並且在第一秒鐘就被他按掉了,免得吵醒賀庭政。
結果他一抬頭,就看見賀庭政注視着自己。
“你沒睡嗎?”他皺眉,伸手開了一盞小燈。
賀庭政把呼吸機取下來,江宇典要阻止他,賀庭政卻搖頭,他聲音很低,很啞:“我睡了,睡了一會兒又醒了,我怕我睡醒了你就不在了……”他用力握着他的手。
兩人的手一直在被窩裏相握,此刻已經滲出了汗意,兩隻手都又熱又黏。
江宇典看見賀庭政嘴唇有些乾燥,眼裏全是可憐。
他抽了抽手,賀庭政不肯放開他,他就說:“我去上個廁所,你老實躺着別動。”
賀庭政望着他,特別可憐的模樣,最後才不甘不願地慢慢鬆開他。
他從衛生間出來,又擰開一瓶礦泉水,在抽屜里找到了醫用棉簽。他撕開棉簽,蘸了點水,輕輕敷在賀庭政乾燥的嘴唇上。
賀庭政嘴唇很快被潤澤,也變得紅潤些許。
他默默抿着嘴唇上的最白色號粉底液,特別想拿紙擦一下。
江宇典重新坐下,賀庭政粘粘糊糊地把手伸出被子,要他牽自己。
他看着賀庭政那彷彿像是等着投食的狗狗般的眼神,便無可奈何地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說:“等會兒我要走了,我助理留下,我給你家人打電話?”
賀庭政啞着聲音說:“別打了,我爸在你死那年年底走了,我媽帶着斯予的,她一直怪我離家出走的事,現在也沒原諒我……”
江宇典低頭注視着他,沉默良久:“你就這麼確定是我?”
——這就相當於正面承認了。
他知道繼續裝下去也沒意思了,加上賀庭政此刻病着,江宇典不想讓他被自己傷透心。
賀庭政卻是笑,回望進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地說:“我認錯誰,也不會把你認錯的。”
他說話聲音太小了,臉上一副下一秒就要吐血的脆弱,似乎演得有些用力過猛了,結果疑心病比誰都重的江宇典,一點兒沒懷疑他是裝的。
他這是關心則亂。
約莫五點四十的時候,江宇典接到了節目組電話,讓他現在從醫院往回走。
賀庭政眼巴巴看着他打電話,等他電話一掛,就可憐地捏着他的手心說:“你要走了……”
江宇典聽他說話聲音實在太小,費勁,就彎腰,將耳朵靠近他的嘴唇。
賀庭政貼着他的耳朵說話:“大哥,你可憐可憐我吧,你不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我不能沒有你……”他說話跟情話似的,江宇典竟然也沒覺得多肉麻,只是心疼得緊。
他一直把賀庭政保護得很好,他當初在自己身邊的模樣還歷歷在目,那麼快樂、那麼無憂無慮。他的臉上和眼睛裏,總是洋溢着溫暖和笑。
他也忍不住想,雖然那時候他失去了雙腿,他沒法走路,生活都很難自理,他常常抱怨、發脾氣,一個人也發脾氣,兩個人也發脾氣,還會在大庭廣眾面前發脾氣。
可那段時光,又是他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
有時候賀庭政帶着他出去,去附近的公園遛狗、曬太陽,他們會碰見許多養狗的主人,有些還帶着孩子,賀庭政就在旁邊陪着茉莉玩,一面玩一面看着他笑。
有次,一個小孩子把皮球踢到他這邊來了,那孩子奔跑過來,看着他的模樣,似乎不怎麼敢靠近他。
孩子小心翼翼地說:“先生,你能把皮球踢給我嗎?”
江宇典坐在輪椅上,看着那個金髮的孩子,孩子很怕他,便後退一步:“你的腿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賀庭政就非常緊張地跑過來,先是把球踢給小孩兒,又抱着他說:“別生氣,我在呢。”
想到這些種種,他垂下眼,輕聲說:“阿政……我只是去工作,我錄完節目就過來看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頓了頓:“別擔心,我在呢。”
賀庭政眼裏有淚光一閃而過,他當然不能哭,他比江宇典大了,也比他高,得保護他了。
他嘴唇輕得像羽毛般、印在江宇典臉頰上,氣若遊絲地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