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尼科斯莊園
賺錢的事情馬庫托利斯是非常有行動力的。
當日天色已晚,他和尤尼科斯談妥了租庫房的事情,把生羊毛放進去,和塞雷布斯回了城裏。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勞里姆銀礦領人。臨走前吩咐梅加娜陪着塞雷布斯去買大陶罐等物。
那麼多羊毛,用一隻罐子連燒水帶洗滌太慢了。
勞里姆銀礦在阿提卡半島西南端,距雅典城40公里,馬庫托利斯惦記着生意,一天就打了個來回。
他天擦黑時帶着兩個奴隸到了家,臉色卻不大好。兩個奴隸在礦上待了不到一個月,就變得又臟又瘦,其中一個還跛了腳。
馬庫托利斯大聲向貢吉拉抱怨:“……說是礦道塌了砸的,只賠了三個德拉克馬,至少該賠五個德拉克馬的!……”
梅加娜默默給兩人打了水,讓他們洗洗手臉。二人瑟縮着身體站在角落,神態惶恐不安,顯然很怕再被送回銀礦去,和以前常流露出的那副懶惰而無賴的神氣判若兩人。
馬庫托利斯抱怨了半天,又問梅加娜:“東西買的怎樣了?”
梅加娜回答:“買了兩隻最大的陶罐,在中庭放着。小主人還買了一些亞麻布,讓我和女主人縫成袋子。”說著拿來一隻四肘尺(1)長三肘尺寬的大袋子給馬庫托利斯看。
馬庫托利斯撐開往裏看了看,奇怪地問:“做這個做什麼?”
塞雷布斯回答:“晾羊毛,防止颳風時羊毛被吹走。”
馬庫托利斯問:“你們之前怎麼晾的?”
塞雷布斯答:“之前的羊毛少,直接晾在了中庭里,一直看着。這次不行,看不過來。”
馬庫托利斯說:“做了幾個?”
梅加娜答:“六個。”
馬庫托利斯說:“那估計又得一個德拉克馬的花銷吧?”
塞雷布斯答:“一個德拉克馬兩奧波勒斯。”
馬庫托利斯肉痛至極。
第三天早上,馬庫托利斯租了一輛牛車載上陶罐,帶着塞雷布斯和兩個奴隸又去了弗瑞阿利亞。
這天下着濛濛細雨,本來不適合趕路,而且到了尤尼科斯莊園也洗不成羊毛。但馬庫托利斯不放心羊毛放在陌生地方,堅持帶他們去了。
雅典多丘陵、山地,路本來就不好走,還下着雨。他們一步一滑到了地方,每個人都被淋的全身濕透,冷的瑟瑟發抖。
尤尼科斯正和鄰居們一起擠在鎮口的鐵匠鋪子裏,邊看鐵匠打鐵邊烤火閑聊,看到他們狼狽而來十分意外,擠出地方讓他們進去烤火。雖然凍的不行,但馬庫托利斯心急火燎地急着去看自己的羊毛,謝了他們的好意,沒有進去。
尤尼科斯和他一起回去,邊走邊用赫西俄德的詩歌《工作與時日》裏的一句詩嘲笑馬庫托利斯的急切:“‘財物放在家裏比較好,因為東西在外不保險。’是不是?”
馬庫托利斯狡黠地也用《工作與時日》裏的一句詩一語雙關地回答:“‘信任和猜疑同樣有害於人’啊。”
這個回答倒是很機智,尤尼科斯哈哈一笑,沒有再為難他。馬庫托利斯檢查了倉庫里的羊毛完好無損,放下心來,與奴隸們把陶罐卸下,和尤尼科斯又返回了鐵匠鋪。
這個偏僻的小鎮難得有人來,鎮民見到外來者都很新鮮,友好地為他們讓出靠近火爐的好位置。
火爐邊的一個皮膚黝黑的鐵匠正在打鐵,用鉗子夾着一塊鐵料在火上煅燒的通紅,然後又用鎚子反覆擊打,火星飛濺。馬庫托利斯四人一路上被冷雨凍的骨頭縫裏都是冷的,顧不得被火星燙到,湊的特別近。
鐵匠看清塞雷布斯的臉,用下巴點點給自己燒火的人旁邊的位置,笑着說:“小厄洛斯,坐這裏,這邊濺不到火星。”
塞雷布斯一看那個燒火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笑着說了聲“謝謝”,走過去坐下。那男孩從他進門就一直盯着他看,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說:“你的鞋子都濕透了,脫下來烤乾再穿吧,不然會生病的。呶,你可以把靴子支在這兒。”他指指火爐的泥壁。
塞雷布斯一路泥濘地走過來,靴筒裏面都能倒出水來了,大方地又道了聲謝,把鞋子脫下來放到他說的地方烤着。
男孩跟他搭話:“今天天氣不太好,是嗎?”
火爐邊暖烘烘的,舒服極了。塞雷布斯把凍僵的手腳靠近火焰暖和,說:“是的,糟糕透了。”
男孩說:“你們從哪裏來?”
塞雷布斯答:“雅典。”
男孩說:“你們怎麼下着雨來?聽說你們是要趁我們的河洗羊毛的,這種天氣洗不成羊毛啊?”
塞雷布斯笑而不語。
那邊馬庫托利斯和眾人互相問候了“快樂”,也從天氣開始聊了起來。不過成年人們顯然明白馬庫托利斯這麼急切趕來的原因,沒人問這個,而是感慨了幾句糟糕的天氣后,就開始猜測這天什麼時候能放晴。
馬庫托利斯是最盼着天趕緊晴的人,在他看來,下雨就是他的口袋破了,錢在嘩嘩往外淌。但這顯然急不來。
聊完天氣后眾人好奇地打聽馬庫托利斯怎麼洗羊毛。馬庫托利斯和塞雷布斯在收羊毛那天已經看好了地方,打算在河流一處彎道的沙洲上生火燒水洗滌。沙洲附近有很多灌木叢,旁邊還有很多大石,既方便打柴又方便晾曬羊毛。
不過因為下雨,現打的柴火肯定用不了了,他們又要多一筆開支——購買乾柴。
馬庫托利斯說了買柴火的事情,一個村民說:“你們只要山毛櫸吧?”
馬庫托利斯奇怪:“什麼柴火都行啊!”
那人說:“我看你們就拿了陶罐,沒帶山毛櫸灰,你們怎麼洗羊毛?”
馬庫托利斯更加奇怪,不確定地看了塞雷布斯一眼,說:“洗羊毛得用山毛櫸灰?什麼柴灰都行吧?”
那人也很奇怪,說:“別的柴灰怎麼洗的乾淨?山毛櫸灰還好說,我看你們也沒帶尿,咱們這裏是個小地方,那麼多尿可不好找。”
馬庫托利斯疑問:“……尿?”
那人說:“是啊,生羊毛不用尿洗不白。”
塞雷布斯的笑容有點僵。
尤尼科斯也有點怪:“你怎麼什麼也不知道,上回你們的生羊毛怎麼洗乾淨的?”
塞雷布斯代替他回答:“就是用普通的柴灰,我們洗的也很乾凈。”
先前那個村民是個行家裏手,不以為然地說:“那肯定不白。羊毛不白,是要掉價的。”
馬庫托利斯若有所思。
下雨天幹不成活,眾人在鐵匠鋪閑談到該吃晚餐的時候才散去。
馬庫托利斯四人跟尤尼科斯回到莊園去,尤尼科斯夫人熱情地招待他們吃了一頓飯。吃過飯天色已晚,鄉村也沒什麼娛樂,四人回到倉庫睡覺。四人鑽進羊毛堆里,把亞麻袋子蓋在身上,感覺倒比在家裏還暖和些。
馬庫托利斯問塞雷布斯:“羊毛用尿洗真的更白些?”
塞雷布斯說:“父親,尿液是很難收集的。而且我並沒有聽說過這個。”
馬庫托利斯說:“我覺得他說的不假。這人咱們還去他家裏收過羊毛,他養的羊不比尤尼科斯少,養羊的都會收拾羊毛。要是咱們的羊毛更白些,上次那布每浮價能再高半德拉克馬。”
塞雷布斯沉默了一下,說:“從雅典運尿液到這裏是不現實的,山路太難走,我們這次只運陶罐來就險些在路上碎掉。我知道別的漂洗方式,能洗的更乾淨。這批羊毛品質一般,不值得太麻煩。下次收到好的羊毛再說吧。”
馬庫托利斯想想從雅典到這裏的路,知道塞雷布斯說的是實情,嘆息着打消了這個念頭。
幸運女神眷顧着他們,陰雨沒有像他們擔心的那樣持續好多天,第二天就出了太陽。
馬庫托利斯在尤尼科斯莊園買了乾柴,和兩個奴隸運到事先看好的沙洲上,又把陶罐和羊毛搬去,然後用石頭壘了個簡易的灶,坐上陶罐,生了火,燒起熱水來。
雨後的河水不是太清澈,但洗滌羊毛是足夠了。天空藍到幾乎是葡萄紫的,漂浮着潔白如羊群般的雲朵,有灰鶴在雲層上鳴叫。風吹過山坡上木葉尚未脫盡的灌木叢,木葉飄飛,有一些飄入河中,隨波而下。
一罐水燒到微微燙手的溫度后,馬庫托利斯和一個奴隸把水罐抬離火焰,另一罐水架上去。
把生羊毛投入熱水,又倒進去一些從尤尼科斯莊園帶來的柴灰使勁搓洗,羊油、羊汗和泥沙等髒東西很快和毛分離。再把沾染了柴灰有些發灰的羊毛撈出來,裝進亞麻布袋子裏,在河裏就着流水沖洗,洗凈后撈出來,掛到通風的樹枝上控水晾乾。期間他們不錯眼地看着,一發現天氣有變化就趕緊將羊毛收進庫房。
羊毛不能直接在太陽下暴晒,也不能淋雨受潮,但阿提卡冬季的天氣變化往往特別迅速,風雨說來就來。他們沒敢一次性把羊毛全洗完,而是分批次,這批晾乾了再洗下一批。第一批羊毛就用了六天才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