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涯
陸凜蹲下身,將手掌放在米諾肩膀上,安撫他失措的情緒:“小朋友別怕,叔叔保護你。”
陸凜安撫小孩的時候,姜妍在他的眼眸里看見了少有的柔情。
陸凜身邊站着一位女警員,她柔聲問道:“小朋友,發生了什麼事,你爸爸媽媽呢?”
米諾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頭,戳到陸凜肩頭的勳章,他認識這它,鑲嵌着五顆星星的勳章。
這是爸爸的勳章。
“papa。”他的目光緊扣這那枚勳章,帶着深切的眷戀。
女警員有點不高興:“小朋友,他是警察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你的父母呢?怎麼放你亂跑?”
“papa!”米諾倔強地重複,在女警過來牽他的時候,他用力甩開她的手,然後自然而然牽起了陸凜溫厚的大掌。
“他是我的孩子。”姜妍匆匆跑過來。
陸凜抬頭看到她,傻了。
米諾伸手抱住姜妍,喊了聲:“媽咪。”
女警員皺眉:“你怎麼不看好孩子?大街上亂跑,多危險啊!”
姜妍將米諾護進懷裏,輕輕拍打着他的背,安撫他:“沒有壞人傷害米諾,這裏是安全的。”
“papa。”米諾指着陸凜肩頭的勳章,急切地對姜妍說:“papa!”
米諾跟父親見面的機會,不過爾爾,印象中最為深刻的,就是那枚五星的勳章。
姜妍對陸凜低聲道:“抱歉,他認錯人了,他爸爸也是警察。”
陸凜眸子暗淡下來。
“你兒子?”
“嗯,他叫米諾。”
陸凜抿了抿鋒薄的唇,沉默了許久,艱難地擠出三個字:“很可愛。”
就連邊上的女警都聽出了他話語裏的極度勉強,哪有繃著一張要殺人的臉,夸人家小孩可愛的。
女警對姜妍說:“你要跟我們回一趟局裏,把事情說清楚。”
卻不曾想姜妍一口拒絕。
“我剛把孩子接回來,孩子情緒不穩定,不好去警局。”
女警遲疑了一下,堅持說道:“可是小孩子看上去很緊張害怕,你真的是他的媽媽?”
她打量着姜妍,目光帶着一絲不善的侵略性。
她看上去這麼年輕,並不像已為人母。
這時候,米諾拉了拉姜妍的衣袖:“媽媽,回家。”
姜妍收斂了笑意,對那女警說:“我孩子想回家了。”
女警依舊堅持:“你最好還是跟我們回一趟局裏,調查清楚。”
姜妍笑了笑:“你們陸警官認識我,能給我擔保。”
女警訝異地望向陸凜:“陸隊,你認識她?”
姜妍期盼地看向陸凜,果然不出所料,陸凜一口回絕:“誰認識這丑...”
“papa”
米諾又拉了拉陸凜的手:“回家。”
陸凜的話卡住了。
“認識,她是我...”他頓了半晌,又看了看米諾,小孩兒滿臉期待,趕鴨子上架。
他沉默良久,終於承認:“...孩子的媽。”
女警捂着嘴驚呼一聲,還沒來得及把陸凜的話串聯起來,姜妍嘴角微揚,說道:“諾諾,跟爸爸和說再見。”
“papa,再見。”
-
段楠將那把玩具槍送給米諾,米諾卻把他當成了持槍的惡魔,以為他要殺他,因此身體本能產生應激反應,下意識地想要躲避,保護自己的安全,戰後很多士兵都患上了這樣的戰後創傷心理疾病。
回去的路上,姜妍向段楠解釋了米諾剛剛突然暴走的原因。
段楠頗有意味地問:“街上隨便逮着一個男人,就叫爸爸,還逮得這麼准,這也是戰後創傷應激反應?”
姜妍卻說道:“米諾的父親是維和警察,早年戰死,他對父親的所有印象,只剩那一套深黑的警服。剛剛陸凜的制服和他父親的制服,很像。”
段楠沉默地傾聽着,透過後視鏡看向米諾,小男孩安然地沉睡在姜妍的懷裏,眉心緊皺,似乎夢境格外不安寧。
段楠讓司機在玩具店停了下來,他走進去。
幾分鐘后,段楠從玩具店出來,手裏抱着一個深藍色的超人模型。
米諾往姜妍的懷裏縮了縮,露出好奇不解的神情。
段楠晃了晃超人,微笑着對米諾道:“以後有無所不能的超人保護米諾,壞人就不能靠近米諾了。”
米諾半信半疑,似乎並不信任段楠,但是他手裏的超人模型,又深深吸引了他。
段楠沉聲說:“對不起,剛剛嚇到你。”
米諾在姜妍的鼓勵下,終於接過了超人模型,他悄悄對姜妍說了幾句。
段楠迫不及待問:“他說什麼?”
姜妍微笑道:“米諾說,謝謝你。”
段楠的眉眼飛揚起來,心情還不錯,比簽下兩個億的合約還高興。
姜妍帶孩子回了家,給他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隨後安頓好米諾睡下。
段楠問姜妍:“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姜妍躺在沙發上,臉上敷着兩片小黃瓜,懶懶道:“回報社工作,再給米諾找個像樣的爸爸。”
段楠像一個金毛狗似的正要湊過來:“這裏有一隻黃金單身狗,考慮么。”
姜妍白皙的腳尖抵住他的腰,說道:“兔子不吃窩邊草。”
段楠泄氣地重新坐下來:“你不會還想着那小警察吧!”
姜妍睜開眼睛,眸子裏水色流轉,良久,她喃喃道:“一腔熱血,拋家棄國,三年了,血灑得差不多,臉皮也厚了。”
段楠撿起茶几上一枚橙子:“我打賭陸凜不會原諒你。”
-
回來以後,生活漸漸步入正軌,姜妍的工作能力很強,一回新聞社,便如魚得水適應了自己的職位。
只不過記者這個職業,忙起來就沒了邊兒,所以她給米諾請了一位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的保姆,因為米諾比較特殊,所以對保姆的要求會比較高,不過好在,只要捨得花錢,一切都好說。
那天晚上,姜妍跟幾位朋友去酒吧,喝了個昏天黑地。
姜妍珍惜活着的時光,玩的時候,盡情盡興。平時在公司,一樁樁一件件的新聞事件,正面的負面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需要消遣,釋放。
酒吧包間,光影流轉,她陷入沙發的最深處的陰影中,長睫毛遮掩着半掩半闔的褐色眼瞳。
唐伈坐在三角區,手裏掌着話筒,隨動人的旋律,輕擺身體,略帶磁性的嗓音輕唱着一首民國風的老調兒。
“她年已二十八,賣唱伴情郎
古老的留聲機旋轉著兒女情長
嘿,多麼遠遙那時的年少”
一曲畢,姜妍擦了擦眼角暈染的妝顏,她撫掌。
“唱的好。”
唐伈放下話筒,手裏拎着一根煙,坐在姜妍身邊,順手遞給她一根。
姜妍沒有接。
“戒了。”
唐伈笑吟吟:“戒煙,難得。”
姜妍說:“惜命。”
唐伈將煙滅在煙缸,說道:“大學的時候,咱學校跟隔壁警察學院隔着一道牆,那小警官每天晚上翻牆過來找你,有一次還讓我撞見,你倆在學校後門那條空巷子裏接吻。”
姜妍眸子輕斂,又端起了黃澄澄的酒杯:“是么,我都不記得了。”
“那我給你回憶回憶。”唐伈繼續說:“從來沒見過嚴肅的陸警官能銷魂成那個樣子,你倆抽一口煙,親一嘴,吞雲吐霧跟他媽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數數當初警院,還有咱江傳大,多少女生為他着迷啊!”唐伈繼續說:“正直堅挺的警院校草,居然讓你給攀折下來。”
姜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眸色越漸深沉,回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那是個盛夏的黃昏,空氣濕熱。
陸凜在操場跑圈,姜妍跟在他後面,鍥而不捨,一圈又一圈,終於等到陸凜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他性格內斂,不熟的人不會輕易開口講話,姜妍踟躕片刻,朝他走過去。
“我叫姜妍,姜子牙的姜,盡態極妍的妍。”她聲音帶着顫慄和輕微喘息。
陸凜默了默,只說了一句:“哦。”
有些費解,他繼續跑步,好幾次過轉角的時候,有意無意回頭瞥她。
終於在她都快要跑吐的時候,陸凜停下來,嚴肅地問道:“姜子牙,你想怎樣?”
“不是,不是姜子牙...”姜妍連連擺手:“姜妍,盡態極妍的妍。”
“姜妍。”
他唇齒間捻出她的名字,姜妍感覺自己快要飄起來了。
他的聲音真是好溫柔,好性感。
我就是...有東西要給你。”姜妍燒紅着臉,從書包里摸出一瓶美年達遞給他。
陸凜看着那瓶美年達,眸子裏閃過一絲疑色。
他稍稍猶豫,終於還是接過了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離開的時候,臉色有些泛紅。
當時的陸凜,多少女生追啊,但是據姜妍的觀察,他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個女生遞過來的水。
但他收下她的了。
“所以陸警官的嘴巴,好吃么?”唐伈打斷姜妍的沉思。
姜妍舔了舔瑩潤的唇。
口紅,味道有點澀。
跟陸凜接吻的感覺,就像聽着一曲仲夏夜的淺斟低唱的小夜曲,緩緩跌入酣眠的夢境裏。而跟他做|愛的感覺,卻像洗了個酣暢淋漓的熱水澡。
這男人,有讓人沉迷不可自拔的魔力。
看着滿屋子的杯盤狼藉,姜妍突然倦了,有點想回家。
她開車過來的,喝了酒便打算找代駕。手機里聯繫人不過爾爾,有兩個代駕的電話,姜妍隨便撥了出去。
彼時,陸凜正在值夜班,新月安靜地懸在窗框,面前桌上擺放着厚厚一沓案卷。
電話突兀的震動起來,屏幕兩個字,妍兒。
平靜的心臟莫名加快了跳動。
陸凜一隻手撥弄着筆蓋,繼續看案卷,並未理會。
手機執着地震動着。
對桌小汪看了他好幾眼,最後終於忍不住,提醒道:“陸隊...”
“閉嘴。”
小汪立刻噤聲。
電話依舊不依不饒,不肯放人安寧。
陸凜撥弄筆蓋的手終於頓住,他接起了電話,卻並沒有開口。
沉默傾聽。
聽筒里,沙啞的女聲傳來:“蘭桂坊,來接我。”
簡單的六個字,配合著裏面傳來酒吧《天涯歌女》慵懶的調子:
家山呀北望
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陸凜沒有回答,沉着臉掛掉了電話。
小汪看他一眼,說:“已經下班了。”
“還有半個小時。”陸凜坐下來,繼續看着手裏的案卷。
他的心有點亂,案卷上的文字變得模糊,修長的手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着桌邊。
“最近福路區那邊發生那兩起強|奸案。”小汪看着報紙,漫不經心說道:“嫌疑人一個落網,一個在逃。”
陸凜默不作聲,夜,寂靜如斯。
終於,一分鐘后,陸凜起身出門,朝着走廊左邊走去。
“上個洗手間。”
陸凜匆匆走出值班室,小汪頭也沒抬,看着報紙,喃道:“洗手間在右邊,更衣室在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