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滅門之痛
?三月十五，朔風已散，殘雪已融。
斑駁的古牆邊枯草叢生，不知何時，蕭條的樹枝上已有嫩葉探頭，春天來了啊。
春風不似寒風凌冽刺骨，可是，此刻和煦的微風吹起，卻讓所有人如墜冰窖。
汴京城門前，一百三十六名人犯頭戴黑布，遮住了臉，白色的囚衣被血色渲染的污垢不堪。
人犯中，上至古稀老人，下至總角孩童，全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城門被圍觀的老百姓圍得水泄不通，但是沒有人敢發出一絲聲響，空氣中，不時傳來小孩子的低聲啜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李廷雲大逆不道，通敵叛國，意圖謀反，罪大惡極，於次日午時三刻，滿門抄斬！欽此！”
李連枝坐在監斬台上，聖旨的一字一句猶如在耳。
“皇後娘娘，時間到了。”監斬官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李連枝，語氣淡漠。這不是請示，只是告知。
如今，她雖然還是皇后，可已是罪臣之女，所有人都知道，過不了多久，這皇后也要換一換了。
“時辰到，行刑！”
劊子手上前，一個個摘下了犯人們的蒙住頭的黑布。終於有人熬不過心中的恐懼，哭了起來，接着，兩個、三個……
“烈雲第一將軍李肖玉！”看着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顆人頭落地，血柱噴涌，嚇得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尖叫。
那是她的大哥。
“大哥！”李連枝站起，欲向前跑去，兩旁的侍衛手疾眼快，立刻左右架住她，力道之大，竟讓她不能再動半分。
百姓之中有人竊竊私語：“那不是李將軍嗎？去年他還上戰場殺敵，打退了戎人，立下赫赫戰功，怎麼會通敵叛國了？”
是啊，他怎麼會通敵叛國，他們李家，怎麼會通敵叛國！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烏雲密佈，風聲呼嘯，猶如哀嚎。
“丞相府二公子李嚴修。”又是人頭落地的聲音。
李連枝緩緩閉上了眼睛，腦海里浮現出那陽光一般的少年。
“姐姐，修兒長大了，也要像大哥一樣做大將軍，保家衛國……”
她的弟弟，他才十七歲，正是少年好時候。
“轟……”悶雷滾滾，天地漸漸昏暗。李連枝睜開了雙眼，眼前一片猩紅。
那個男人，給予李家無上榮耀的男人，最終親手將李家推下了地獄。
地上的血越來越多，匯在一處，形成一條蜿蜒曲折的血河。
她的親人們，一個一個的倒在她的眼前，甚至包括她五歲的侄兒。
趙馳，你何其殘忍啊！
李連枝咬緊牙關，臉色煞白，眼中怒氣滔天，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胸口劇烈起伏着。
“丞相李廷雲！”
她的父親，當朝丞相，李廷雲。
“老天，不公啊！”李廷雲挺直了脊背，對着天，對着地，對着百姓，對着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烈雲。
狂風突然呼嘯而來，一道閃電將天空分裂成兩半，層層黑雲壓迫着大地，大雨終於傾瀉了下來。
百姓們為了避雨四處奔走，瞬間城門口便只剩下監斬的官員和一百三十六具屍體。
雨水混着血水四處流淌，李連枝感覺自己彷彿處在人間煉獄。她看着父親的人頭，父親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李家滔天冤屈，死不瞑目啊！
“連枝，我們李家世代為官，忠心耿耿，輔佐了四代君王，絕無謀反之心。如今李家樹大招風，遭人陷害，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着！你還有昭兒，皇上一定會顧念你們多年來的夫妻之情，太后看在昭兒的面子上也會保你平安。將來，為李家平冤昭雪，就靠你了！”
父親，女兒一定會牢記您的話，為李家洗刷冤屈，找出陷害李家的人，為你們報仇！
亂臣賊子斬首后不得下葬，屍體要丟到城外的亂葬崗。侍衛們在雨中匆匆搬運着屍體，嘴裏還在叫罵著謀反逆賊，死不足惜。
沒有人記得李家為了烈雲曾立下無數戰功，救助無數百姓。李家在史冊上的一切功績都變成了罪行，他們會被世人唾罵，謀反的罪名會流傳萬年。
“皇後娘娘，皇上口諭，請娘娘立刻回宮。”太監總管張公公看着李連枝，眼中有憐憫之色。
李連枝冷冷一笑，回宮？也許那層層高牆之中，等着自己的，就是一道廢后的聖旨吧。
李連枝跪在雨中，渾身發抖，不知是寒冷，還是憤怒。
張公公看李連枝一動不動，憐憫漸漸轉為不耐，俯下身，在李連枝耳邊說：“娘娘還是快些隨老奴回去吧，否則，可就見不到十四皇子最後一面了。”
李連枝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抬頭看着張公公，厲聲說道：“你們想把我的昭兒怎麼樣！趙馳！難道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嗎！”
“哼，娘娘，還是回宮后再說吧。”張公公不屑地看了一眼李連枝，一抬手，身後的宮人便拖起李連枝，彷彿拖着一塊破布，沒有人再尊她為皇后，即使皇上從未曾廢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氏連枝，貴為皇后，然不守婦德，私通侍衛，**後宮，混淆皇嗣，結黨營私，與其父李廷雲暗中勾結，意圖謀反。今革其封號，賜白綾，欽此！”
李連枝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耳邊嗡嗡作響。什麼私通侍衛，混淆皇嗣，趙馳，你就算想趕盡殺絕，也不必如此毀她清白，還有她的兒子……
“趙馳，你把我的兒子怎麼樣了？我的兒子在哪兒？”李連枝紅着眼，一身皇后朝服早已被雨淋濕，狼狽不堪。
趙馳皺了皺眉，喝到：“大膽罪婦！竟敢直呼朕的名諱！朕念及多年的夫妻之情，到死也沒廢除你的皇后之位，放心，你死後會葬在皇陵，朕給你這個體面，至於你的兒子……你與姦夫所生的雜種，朕已處以火刑，現在去火刑場，也許還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李連枝瘋了似的跑到火刑場，只看見她五歲的兒子小小的身子用鐵鏈綁在柱子上，身邊堆滿了木枝，兩個侍衛正在上面潑着油。
“昭兒！”李連枝再欲上前，卻被侍衛攔住。
“不要！他還只是個孩子，趙馳，虎毒不食子啊！他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麼狠得下心！”李連枝呼喊着，不住地掙扎，卻掙不開半分。
“母后！母后救救我！母后！”昭兒驚恐地看見侍衛拿着火把走近自己，雖然他年紀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知道，這些人要燒死自己。
聽見兒子的呼喊，李連枝拚命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被大火吞噬，耳邊是兒子被烈火焚燒凄慘的喊叫，心中蔓延開來的是無邊無際的痛楚。
室外雷聲不止，狂風不歇，暴雨不盡，室內烈火熊熊，孩童凄厲的喊聲逐漸停歇。
李連枝止住了淚，靜靜看着前面被烈火燒焦的孩子，眼中倒映着火光，半晌之後，忽然仰天狂笑。
這是一個陰謀，一個陷害李家，陷害自己，將李家一網打盡的陰謀。
“趙馳！你忠奸不分，黑白不明，將我李家滅門，連你親生兒子都不放過！我詛咒你，斷送趙氏江山，遺留千古罵名！我李連枝化為厲鬼，也要你不得好死！”
侍衛們被她沙啞陰冷的聲音鎮住，眼看着她一頭撞在柱子上，來不及阻攔。
連枝，喻兄弟和睦，夫妻恩愛之意。可惜，家中兄弟親人被殺，夫妻多年也只換來一條白綾，如此慘痛，何來連枝？
一縷香魂，漂浮在這混濁的空氣中，冷眼看着慌作一團的侍衛們，隨即，再無留戀地穿過層層黑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