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法掙脫的命運
明媚的陽光透過薄紗質地的窗帘照在室內,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掙扎了幾次,終於睜開了迷濛的雙眼。
“醒了?”耳邊傳來熟悉的性感聲音。
江文溪努力地睜大了雙眸,看清身旁側卧着的對她露着迷人微笑的樂天。
“身體……還覺得有哪裏不舒服?”樂天清了清嗓音。
不舒服?好像確實有點,腰酸背痛腿抽筋。
目光落在樂天泛紅的耳根處,江文溪倏然睜大了雙眸,想起了昨夜的事。
雖然學人家做起了瘋狂的車床族,做車床族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她霸王硬上弓,霸王硬上弓也算了,所謂一夜十次郎要改稱為一夜十次娘,因為她纏着他從車上到賓館,直到筋疲力盡,她才罷休。
只要想到那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她就好想去撞牆。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她,會覺得她太攻於心計,之前都是在欲擒故縱,還是會覺得她太過於放蕩……
樂天見到她的臉從紅到白,再從白到紅,便道:“你還在擔心昨晚的事被人看到嗎?這個問題雖然你問過我不下十次,但我還是要回答你,我保證,外面的人絕對看不到我們在裏面做什麼。”
她昨夜有問過那麼多次?造孽啊!她可不可以裝傻,就當昨夜的事沒發生過?!
“不是擔心這個?那是……”他頓了頓,爾後淺淺一笑,撥開她貼在唇上的髮絲,“如果有了,我們就結婚;如果沒有,那就先訂婚,等你想結的時候,我們再結。”
結婚?!
她難以置信地瞪圓了雙眼,獃獃地望着他許久說不出話。
他皺了皺眉,突然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他緊握住她的雙肩,激動地喊了起來:“江文溪,你別告訴我,你吃干抹凈,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給我忘了。就算你真的是人格分裂,也不帶這樣的。”
很怪,以前她難以自制的時候,常常會忘了自己發作期間所做的事情,事後,要非常努力,然後很久才會想起,為什麼昨晚的事她可以記得這樣清晰?
果然,食色性也。
她眨了眨眼,對哦,她可以裝傻裝失憶,這樣就不用那麼丟臉了。
“昨晚什麼事?”
樂天微眯了眯眼,似乎想從她緋色的臉頰上找出她在裝傻的痕迹。
“真的忘了?”他冷哼一聲,“好,忘了沒關係,我有證據。”說完,他伸手解開自己襯衫一二顆扣子,露出恬的鎖骨。
“不要脫。”她伸手攔住。這該死的傢伙是故意的,昨晚就是她見了他結實的胸膛,才會一時把持不住,獸性大發,如狼似虎地撲向他。現在,一大早的,他又來誘惑她犯罪,好討厭。
可是,她的手就是賤,剛剛觸及他的襯衫扣,不是合上,而是有要剝了他的衣服架勢。
“昨晚你已經毀了我一件襯衫,要是這件再毀了,你過會兒就穿這件去店裏給我買。”
江文溪連忙縮回手,可是他仍不知恥地脫下了身上的襯衫,讓她看了個清楚。
果然證據確鑿,且慘不忍睹。
他的胸前滿是用力吸吮過的痕迹,看到這些痕印,她便想到昨晚她邪惡地模仿小言中的男主在女主身上種草莓的情形,再看他的背後,一道道慘烈的抓痕,可想而知昨晚她有多狂野。作孽哦,那可是她的初夜,記憶中還有那麼一抹紅。
“江文溪,你還要裝嗎?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他就知道她在裝,“太陽都曬屁股了,還要睡,已經下午兩點了。”
下午兩點了,有沒有搞錯?
“要你管,我要睡覺。”她羞憤地拉起被,將臉蒙上,太丟人了。
孰知,被子裏伸進一雙魔掌,沿着她**的身體到處遊走,引得她聲聲尖叫。
他淺笑着溫柔地親吻了她的嘴角:“身體還有不舒服嗎?”
她羞紅了臉,搖了搖頭。
“起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江文溪起床后,兩人一起去吃了S市有名的小吃。可是她還是喜歡N市的小吃,S市的食物過於甜膩。
兩人用完了餐,樂天驅車,未久在一所孤兒院門前停下。
“快樂天使兒童福利院”幾個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江文溪心中已明了,這裏一定是樂天從小長大的地方。
樂天衝著她淺淺一笑,牽過她的手,邁進了孤兒院。
樂天一出現,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們全圍了上來。
“樂天哥哥!”一個眼睛圓圓,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撲過來開心地叫着,“你好久沒來了,至少三個月。”
另一個比她大一兩歲的小男生敲了她的頭說:“珠珠,你應該叫樂叔叔才對。”
“要你管。”抱起珠珠:“小飛說得沒錯,你得叫我叔叔。”
“不要。”珠珠搖了搖頭。
江文溪斜睨了一眼他,這傢伙果真是上至八十老嫗下至八歲幼童都通殺。
“樂叔叔,這位漂亮的阿姨是誰啊?不為我們介紹嗎?”小飛率先叫了起來。
緊接着,一群小鬼便七嘴八舌問“是叔叔的女朋友嗎?”“什麼是女朋友?”“阿姨叫什麼名字?”“阿姨真好看。”
面對他們的嘰嘰喳喳,樂天耐心回答,然後從後備箱裏取出禮物,送給大家。
江文溪看着整整兩大箱的禮物,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不一會兒,全部送出。原來早在來S市前,樂天就準備好了,真是個心思細膩的傢伙。
“是阿天回來了嗎?”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從不遠處的大樓里走了出來。
樂天迎上前:“院長媽媽,是我,回來看看大家。”
“前陣子此喬也回來過。哦,還有,子賀也回來了。都結了婚了,就剩下你這個最不聽話的。”院長盯着江文溪看,眼睛快笑眯成了月牙兒,“不介紹嗎?”
樂天攬過江文溪,笑着回答:“如你所願,很快就有喜酒喝了,就是她,江文溪。長江的江,文靜的文,溪水的溪。”
“你好,院長媽媽。”江文溪伸出手。
“真是個標緻的好姑娘。”院長握住她的手,寵愛地拍了又拍。
“樂叔叔,我們來踢聲球賽吧。”不遠處,幾位大孩子抱着足球過來。
樂天欣然應首。
江文溪跟隨着院長四處欣賞,聽院長說了很多樂天小時候調皮的趣事。最讓人意外的是“樂天”這個名字的由來。
“你知道嗎?我撿到這小子的時候,他只有三歲,問他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答,後來到了這裏,他看到了門牌,才開口說自己叫樂天。”院長回憶起多年前的事,臉上的笑意不斷。
江文溪想了想,道“三歲……他該不是剛好只認識‘快樂天使’中的‘樂天’二字吧,然後順口掰了一個名字。”這個很像他的作風。
“哈哈哈,起初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他確實是叫這麼個名字。”院長笑着搖了搖頭。
江文溪心念,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走了沒幾步,院長被其他老師叫走了,江文溪便坐在足球場邊上看着樂天與幾個孩子踢球。
望着場上身姿卓越的身影,那飛揚的笑臉,她失神了。這個妖孽一樣的男人怎麼可以有這樣清純活力的一面。不知不覺,他的頭髮好像幾乎恢復了年輕人該有的黑色。她無聊地思忖,究竟是他銀白色頭髮的時候帥,還是現在黑頭髮的樣子帥?
“在想什麼?”樂天在她的身邊坐下。
她仰頭:“我以前以為你頭髮本身就是銀白色的,可現在看到你的頭髮居然可以變黑,所以就很奇怪你為什麼一直不染髮?”
“染髮?那是件浪費時間浪費金錢的事,瞧,現在自己變回來,省錢省事。”樂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無力地翻了翻白眼,然後盯着他的頭髮看了又看,終於忍不住問:“頭髮是在那裏面變白的嗎?”
樂天望向遠處的球場,神情似在專註地觀看着孩子們踢球。隔了許久,他才幽幽地說:“嗯,入獄的那一天,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
她嚅了嚅嘴唇,沒有說話。
只說他接着又道:“我和周夢珂就是在這裏認識的。那個時候,她七歲,我九歲,當時有很多家庭來院裏參予扶助活動,一個家庭資助一名孤兒。那一天,周紹宇、周夢珂兄妹倆跟隨着父母來到院裏,還有很多家長帶着孩子,我就像他們現在那樣踢着球,我用力過猛,一球踢在周夢珂的臉上,她當場就哭了出來。”他頓了頓。偏過頭看向她,“我不得不承認,你和她有一點很像,就是很會哭。”
她咬着嘴唇,倔強地說:“我對你和她的事不感興趣。”
“言不由衷。”他捏了捏她的下頜,又道:“那當我求你聽一夜白頭的故事吧。”
收回目光,他望向遠處,點了一支煙,不管她聽或不聽,他自顧開了口。
那一球過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夢珂就喜歡跟着他。在別人的資助下,他和方子賀順利地進了S市最好的中學念書,從初中一直到高中,他、方子賀、周紹宇、王浩磊還有童建成都是同班同學。
周紹宇是市公安局局長的兒子,王浩磊是市房產管理局副局的兒子,童建成是市司法局律管處處長的兒子,三個高人一等的家庭,參加了這次資助活動。
有錢人心裏作祟,這三人就是看不慣他和方子賀。
他經常和他們打架,一開始是為了曾紫喬,曾紫喬被曾家收養后,便是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最後矛盾的激化是為了有事沒事就喜歡跟着他的周夢珂。他不是傻子,知道周夢珂像其他女同學一樣,是喜歡他的。
周紹宇罵他,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們周家是絕不會讓他這種人進周家門的。
嗤!搞得這世上的人都要倒插門進他周家一樣。
高二那年,是他與周紹宇他們斗得最凶的一次,雙方都掛了彩。周夢珂見他額角不停地流血,抱着他不停地哭,無論周紹宇怎麼拉她,她都不肯走。
感動?賭氣?青春時期的衝動?總之,他不知道為了什麼,他替她擦乾了眼淚,跟她說:“你喜歡我,對不對?那就當我女朋友吧。”
見到她破涕為笑的那一刻,他的心弦莫名地被輕輕觸動。
就這樣,他與僅是初三的周夢珂開始了交往。從高二到大一,歷經三年,雖然周夢珂年紀不大,又是**,但溫柔體貼得讓他在感情的漩渦里不知不覺深陷,他對這段早戀開始有所期待。
後來,他考上N市H大的土木工程系,兩人便以書信來往。大一升大二暑假那年,周夢珂借口去找同在N市C大念書的哥哥周紹宇玩,硬纏着留在S市念法律專業的方子賀,帶她去N市找他。周夢珂嘴饞想吃龍蝦,不知宿舍里誰提議,說吃龍蝦一定要下鄉,才能嘗到肉鮮味美的龍蝦。於是,連同幾位舍友,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市郊。
很意外,在那裏遇上了周紹宇、王浩磊、童建成三人。周紹宇開門見山,說是以防妹妹吃虧,所以一起來玩玩。
除了遇上這三人有些不快,其他都好,他們自己摘菜洗菜做飯,吃農家燒的龍蝦,一直玩到很晚,索性就在當地一戶人家住了下來。而周紹宇、王浩磊、童建成三人則住在了隔壁一戶人家。
也就是這麼一夜,他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一晚,他們喝了不少酒,和方子賀笑鬧着去方便的時候,便碰上了那件事的受害者。那個女孩,就是周紹宇他們三人所住的那戶人家的女兒,和周夢珂一樣大,長得白白凈凈。他看見王浩磊正纏着她,本不愛多管閑事的他,也許是受到酒精侵蝕的緣故,揍了王浩磊一頓,替那個女孩子解了圍。之後,與子賀回到住處,洗了澡,便睡了。
這個女孩,他一共只見過她兩次,這是一次,二次是二天,也就是出事的那天清晨。
他醒來的時候,全身**,躺在一個完全陌生房間的床上,而她披頭散髮,同樣身無寸褸,就縮在床角不停地哭泣。
他很難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自認自己就算是喝多了,也不會亂闖人家房間而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究竟有沒有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被陷害的,被冤枉的。
那個女孩一直在哭,就在他驚慌無措地大喊着叫她閉嘴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了。
隨着她父親的嘶吼聲,不一會兒,門外來了很多很多人。
周夢珂、方子賀、大學同學,周紹宇、王浩磊、童建成,村裏的人……
說到這趕時髦,樂天頓了頓,臉部的表情有些僵硬。十年前,那場難以磨滅不堪負荷的記憶,猶如洪水猛獸一般漫無邊際地向他潮湧而來,心底那已經結痂的傷口再一次被刮開,疼痛不已。十年了,他依然可以清晰地記得門外那些人的表情,震驚、憤怒、鄙夷、唾棄……
江文溪見他臉色黯沉,雙拳緊握,青筋暴空,隱隱散發的努力可以預見他的內心是怎樣的波濤翻湧。
“別說了,不必為了向我解釋而強逼着自己回憶這些不愉快的事。你只要明白,我信你就夠了。”她挽着他的手臂,身體輕輕依偎着他。她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如果說讓他在痛苦中訴說這件事,她寧可不要聽。
“不,就算痛,也要說。”他深吸了一口煙。
那個女孩,被她的母親用被子包裹着離開那間屋子。周夢珂甩了他一記耳光,便哭着離開了。若不是方子賀攔着,那個女孩的父親一定會打死他的。在眾人鄙夷唾罵聲中,他忍辱將衣服穿了回去。
半個小時后,警察來了。
他大喊着他沒做過,他是被冤枉的,沒有人相信他,都罵他是禽獸是畜生。
警察現場勘察結束后,他被帶走了。
“別再說了。這一次算我求你,我不想聽一夜白頭的故事了。”江文溪伸手點住他的唇。
他的大掌緊握住她的手,貼在唇邊:“知道嗎?那是一場有預謀的陷害,我雖然心中有懷疑的對象,可是苦於蹲在監獄中,無法去查找證據。我被學校勒令退學,四年後,我從監獄裏出來,我沒有放棄,即便是遇上深步,有錢有地位,但仍是勞而無獲。當年庭審后,移交的證據資料因為檔案室電線老化導致的一聲火災而毀了,其中包括我的。那戶人家自從發生那件事後,為了避嫌,全家搬去外省打工而無音訊。時間相隔太久了,當年經手這件案子的兩個警察相繼死了。法醫鑒定書,原先所有一切證據,全是不利於我的。那段時間,我又像剛入獄時那樣消沉。深步不希望我活在過去的陰影里,憤怒地甩了我一記耳光,也正是這一巴掌打醒了我,我也終於放棄了。有時候,人生就是一種無奈。”
江文溪抬起頭,很認真地看着他,問:“你現在開心嗎?”
樂天淺淺一笑,熄了手中的煙,點了點頭。
“既然開心快樂,那又何必追究過去?”她為他心痛。
樂天看着天邊那一片晚霞,淡淡地笑着,默不作聲。
回到N市,樂天厚顏得以吃早餐路程太遠為由,索性直接擠進了江文溪的小窩,賴着不走。
過了一陣,晚上八點剛過,李妍激動地跑來敲江文溪的家門,門開了之後,看到一身白色浴袍的樂天,她便石化在了門口。
樂天不以為然,悠然自得地坐回沙發上看起了報紙。
這時,江文溪頂着一頭濕發從浴室里走出來,迎接她的便是李妍媲美殺豬的嚎叫聲。
江文溪萬萬沒想到,本該在約會的李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家門口。顧不得擦頭髮,連忙沖向李妍,死命地捂着她的嘴,將她拖進了卧室。
“靠!質的飛躍!你個死丫頭,去之前不是誓死要守衛你那片薄薄的膜嗎?”李妍掙開了江文溪的魔爪,一臉得意,只要她李妍一出馬,萬事OK。這下,她的大紅包鐵定跑不了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
“還不都是你,居然把那個……偷偷塞我包里。”更可惡的是臨走前一晚,用電腦放了一晚的A片,她不被茶毒就怪了。
“屁!老娘就知道你個悶騷的,覬覦人家白髮帥哥已久,小樣的,得逞了就別裝蒜了。你啊,磕頭謝恩啦。”李妍伸出食指不停地戳着她的腦袋。
江文溪臉一紅,連忙轉了話題:“這麼晚了,你跑來幹嗎?”
“哦,宋新晨和他女友決定結婚了,今晚找大家一起出來HAPPY。我這不是怕你害羞,親自上門來接你的嗎?”
江文溪有些猶豫,李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拖着她到客廳,對着樂天道:“帥哥,借你女朋友用一晚,12點前還你。”
樂天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誓在必行的李妍,目光落回江文溪的身上,道:“早去早回。”
江文溪點了點頭,回房換了身衣服便隨李妍出了門。一路上就聽見李妍不停地鄙視她是個沒用的東西,還沒嫁人,就被得死死的,沒得救了。
兩人到了酒吧,熊亦偉、顧廷和、宋新晨及其女友早已等着了。
江文溪見到顧廷和,恍如隔世,年初二清晨那一面至今還停留在腦海中。他好像變得憔悴了,前段時間無意中聽李妍說他像是不要命似的,整天就知道工作,今晚好容易才將他約出來。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吧?”她主動開口。
顧廷和淡淡地笑了笑:“還是老樣子,你呢?”
她點了點頭:“也是老樣子。”
幾句不痛不癢客套又生疏的對話,使得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凝結住了。
“在聊什麼呢?聊得這麼開心?”熊亦偉握着啤酒瓶,碰了碰顧廷和手中的酒瓶。
“沒什麼。”顧廷和依舊保持笑容。
“來來來,我們要好好地慶祝宋新晨脫離單身貴族,邁入婚姻的墳墓。”熊亦偉的話一出口,立即受到宋新晨與其女友的炮轟,就差沒抱頭鼠竄。
大家都舉起酒瓶,祝福宋新晨與其女友,哄哄鬧鬧,時間一下子直指十二點。
江文溪再三婉謝,可顧廷和堅持送她回去。
出租車開到樓下,立在顧廷和的面前,道:“謝謝你送我回來。”
顧廷和凝視着她,唇角微啟:“我聽妍妍說,前陣子你和他去了S市?”
她一怔,點了點頭,道:“年初二你暗示的就是那件事對嗎?你早就知道他的事,所以才要我離他遠一點,對不對?”
顧廷和垂下頭,一言不發。
她又道:“廷和,無論如何,我都謝謝你,但是我相信他。所以,我還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能幫我拿到關於十年前那件案子的具體檔案嗎?我想幫他翻案。”
顧廷和剛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便停下抽煙的動作,驚詫地看着她。
江文溪見他的反應,不禁咬了咬唇,苦笑:“我知道你會為難。算了,我再想其他辦法吧。”
“不是為難。十年了,都沒有翻案,不覺得很有問題嗎?”顧廷和忍不住說。
“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我還是相信他絕對沒有做過。”江文溪的眼神異常的堅定。
顧廷和凝望着她,隔了許久,終於道:“好,我幫你,但我有個要求,無論結果怎樣,千萬別讓自己受到傷害。”
面對顧廷和深邃而幽幽無底的雙眸,她無措地垂下眼眸,點了點頭。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晚安。”顧廷和轉身離開。
她望着他消**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向樓梯口走去。
回到家中,迎接江文溪的是一個深情擁抱。
樂天緊緊地抱着她,貼在她耳邊輕道:“這個周末,我陪你去祭拜你父母,順便和他們兩位老人家說一說我們結婚的事。”
“啊?”這麼快?她一時間沒法適應。
“難道你想突然有一天大闃肚子結婚?”他挑了挑眉,他不介意。
這個問題很現實,她一想到前兩天報紙上刊登了一則關於用了避孕套還中招的報導,連忙點了點頭,紅着臉應了一聲:“……哦。”
“該睡了,居然玩這麼晚回來。”他沒好氣地牽着她的手進了卧室。
這個霸道的傢伙!佔了她的家,霸了她的床,就連她晚歸也要管。冤孽!
在床上躺下,她困得差不多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耳際傳來他的聲音:“以後,少和那個警察來往,半夜三更的,更不要讓他送你回家。”
她無力掀了掀眼皮,表示抗議。
周末,樂天載着江文溪來到墓園。
兩人坐在草坪葬區的草地上,慢慢地折起紙蝴蝶。
樂天見墓碑上江文溪父母的名字,不禁問:“你隨母姓?”
江文溪回答:“嗯,我爸是入贅。”
樂天笑了笑,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正準備點燃,這時,看墓園的大叔巡邏至此,見兩人有燒紙錢的架勢,立即走過來阻止:“這個不能在這裏燒,要去那邊。”
江文溪連忙起身,向墓園的大叔解釋。
樂天神態自若地收起煙和打火機,轉看墓銘,想了想,很鄭重地對着江文溪長眠地下的父母承諾:“請你們放心,我會守護文溪一生一世。”
那位看墓園的大叔終於走了,江文溪鬆了一口氣,迴轉身便看見樂天對着父母的墓銘喃喃自語,道:“在說什麼?”
他勾了勾唇角:“嗯,你爹媽同意把你嫁給我了。”
“切,厚顏。”她伸手拉起他,“過了我爸媽這關,還有我大舅呢,別得意得太早。”嘴上雖然這樣說,其實心裏就像是吃了蜜糖一樣。
樂天不以為然,抱着白菊起身,輕輕攬過她,往英烈葬區步走。
江文溪正要接過白菊,卻見樂天面色難看,緊抿着唇角,僵立在兩三米開外一動不動。
“怎麼了?”她有些困惑。
“他,就是你大舅?!”他轉過頭,聲音僵硬,帶着冰冷的疏離。
“對啊,我媽姓江,我大舅當然也姓江……”她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眼中的寒意漸漸地蔓延至她的全身,她心慌了起來,顫着聲問,“究竟……有什麼問題?”
樂天凝視着她,突然冷笑了起來,慢慢地,那笑意在他的臉上逐漸消失,他的雙眸透着說不出的沉、冷淡。
她剛要伸出手的一剎,那一束白菊猛然落在腳下,樂天陰寒着臉,一腳踩在那盛開的白菊花朵上。頃刻之間,那些潔白無瑕的花朵頓時被碾得粉碎,花瓣四分五裂地散落開來。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抬起眼眸,眼前的樂天就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溫情,冷若寒冰,就這樣踏過這些花,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你到底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就算是和我一樣你要不要人格分裂得這麼徹底?!”她抑制不住,雙拳緊握,衝著他的背景吼了起來。
他的腳步的沒有停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墓園中。
她想要喊住他的話語也硬生生地哽在喉間,她顫着身,轉身看向大舅的墓碑,照片上,大舅一身警察制服,英挺威風。
十年前,法庭外,那個詛咒大舅,詛咒她全家的人是他嗎?那個害她雙耳暫時性失聰,被迫輟學的人是他嗎?那個讓他遭受這麼多年精神折磨的人是他嗎?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她拚命地搖着頭,拒絕心中的猜測。
大舅不是抓他的警察,大舅不是。
她想起周紹宇見她時所說的話,腦中又浮現一次與樂天爭吵的情形,他會那樣的恨警察,是因為受了四年的不白之冤,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那麼,錯的人就是大舅。她拚命地搖着頭,她不信屢破奇案的大舅,會辦錯案。如果大舅是對的,那麼就是十年前他真的做過那件事。她依然不信地拚命搖頭,任何時候,人的眼睛不會撒謊。他的哀傷,他的堅持,他的憤怒,這一切都不是輕易裝出來的。
為什麼抓他偏偏是她最深愛的大舅?
身體禁不住,微晃了兩下,可下一刻,全身的力氣彷彿在一瞬間被抽走了一般,她跪坐殘碎的花前,顫着手觸摸着那些曾經生命頑強的花兒,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樂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墓園,車子剛發動,他便猛踩了油門,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十年前那不堪負荷的回憶,就像潮水般無情地向他潮湧而來。
當他看到墓碑上“江永明之墓”幾個字時,他以為他眼花了,強作鎮定,告訴自己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同名同姓的警察也很多,可當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他沒法再說明自己了,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轟塌在自己面前。
車子開得極快,不知道開了有多遠,猛然一個急剎,車輪與地面磨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令人心驚膽顫。
他抬眸望着離車頭還有十多公分距離的路障圍欄,腦中一片混沌,眼前又浮現起墓碑上照片中的那張臉。
那張臉,無論十年,二十年,他永生都不會忘記。
警局裏,江永明憤怒之中隨手抓着文件檔案袋用力拍他腦袋吼出聲:“快樂天使兒童福利院?H大的高材生?能幹出這種事,你還考大學做什麼?浪費時間!浪費人力!浪費資源!”
冷陌的眼神,鄙夷的語調,他忘不掉。
當年,邁進了江航的門,他才算是重新活過來,可是以往的一切要他輕易放下,他做不到,甚至利用一切關係去追查當年那起案子,能夠拿到手的證據沒有一個是對他有利的。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經手那件案子的人,不是調任了就是人不在了。他去那個村子找那戶人家,那戶人家先是避嫌搬走了,之後那個村卻因為擴路,土地全部徵收,知道當年事情的人早已不知道搬去哪裏。
他甚至還去找過江永明,想把那幾年來受的冤屈全數討回,結果,當年他的詛咒真的應驗了,江永明死了,他的全家都不得好死。
那段時間是他出獄后最消沉的一段日子,甚至比在獄中的最低點更消沉。他是被深叔的一巴掌打醒的,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就算是翻了案又如何?就算是還他一個清白又能怎樣?那四年的時間又不可能從頭來過,那四年的時間沒有人能夠還他,為什麼還整日痛苦地活在過去?
這麼多年,好容易挺過來了,如今,他終於找到一個信任他,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侶,可結局,他卻是再一次被逼上了懸崖邊。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是江永明的外甥女?
上帝為他關上一扇門的時候,連窗戶也一併關上了,他就像是被命運扼住喉嚨一樣,在黑暗裏奮力掙扎,卻無法逃脫。
他可以淡然地向她訴說十年前那段過往,他可以坦然地接受能一輩子都無法翻案的現實,但他沒法接受,自己半生的幸福卻是要得到那個將冰冷手銬銬上他雙手之人的祝福,他沒法接受,以後漫長的歲月里,面對她的時候,時時刻刻都有一個聲音提醒他,她是江永明的外甥女。
無法掙脫的命運之繩,索着他的咽喉,愈纏愈細,愈勒愈緊,已經到了無法呼吸的地步。他伏在方向盤上,不停地喘息着。
待到終於稍稍平復下來,可是,他能做的,只有從心底發出一陣陣苦笑。
晴朗的天空突然暗沉下來,五月的輕風夾雜着草木的氣息撲面而來。
眼淚不知在何時早已干透,江文溪以手擦拭着微疼的眼眸,抱着那一束殘敗的白菊,站立在大舅的墓前,堅定地說:“大舅,你們之間一定有誤會,對不對?我不信你會抓錯人,我也不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所以,我要去查這個案子,我一定會找出真正的兇手,一定會!”
她將那一束白菊扔在了墓園的棄物箱裏,轉身離開。
回到家中,原本期待還可以看到樂天的身影,但希望落空了,心情頓時沉了下來。捏在手中的手機打開又合上,反覆數次,她終於還是咬着唇撥出那串早已銘記於心的號碼。
手機里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心中點點希望之苗,也在那冰冷機器音中無情地熄滅。未離開墓園的時候,她便撥了好幾通電話給他,現在已是晚上,他不僅沒有回到她的小窩,手機還是關着機。
他切斷了與她的聯繫,他曾經說過,無論他在哪裏,一定會讓她找得到他,不會讓她擔心。
措手不及的局面,揪得她的心好痛好痛。
合上手機,她沮喪地跌坐在沙發上,垂眸看着手腕上那晶瑩的水晶蝴蝶手鏈,淚珠一滴一滴滑落。
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她從天堂跌入地獄。
酒吧的吧枱內,酒保阿KEN望着手中的威士忌,糾結着要不要遞給趴在台前已經開始意識不清的老闆。
酒吧經理端木剛解決完一位難纏的客人,便趕來吧枱,衝著阿KEN橫一眼:“我不是叫你別再調酒給他的嗎?!”
“經理,你剛轉身,老闆就逼着我調酒啊。我要是不調,結果你知道的啊,你教我該怎麼做?”阿KEN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話說回來,他也不想調啊,眼前的人是老闆啊,要是他一個不爽,只要一句話,他阿KEN隨時都會滾蛋。今天整個晚上,他沒為一個客人服務過,老闆命令他把酒吧里所有品種的酒都調一杯,現在是幾杯了,他都記不清了。老闆從一開始默不作聲地猛喝酒,到眼下,只知道喊“為什麼是他”,如果手中的酒再灌下去,他想他今晚可以停止為老闆調酒了。
端木咒罵了幾句,目光盯着一旁的樂天,雙手剛伸到他的肩頭,便被他一巴掌揮開。在老闆酗酒的時候,如果上前相勸,那便是老虎頭頂上拔毛。之前他就勸了一次,差點沒被老闆一腳踹出K.O.。
端木也犯難了。
“如果喬姐在就好了,一定能搞定老闆,可是喬姐不聲不響就這麼走了。”一旁的服務生小李摸着下巴,突然雙手一拍,道,“要不,我們乾脆把老闆灌得不省人事,然後抬他上樓不就得了?”
端木舉起一個啤酒瓶,做了一個要砸下去的動作,板著臉冷哼:“就你鬼點子多!這種鬼主意虧你想得出來!”明天等老闆酒醒了,知道他們為了省心省事,灌醉他,到時連他這個酒吧經理也可以收拾包袱滾回家吃自己了。
驀地,小李抬手指着大門的方向,激動地嚷了起來:“有……有救了!沈……沈總和桑總!”
端木回首,果真看到皇廷的沈總與桑氏的桑總相攜進門,不由地狠掐了一下大腿,這兩人來得真是太及時了,簡直是再生父母。他激動地立起身,迎了上前。
“我沒醉……我還要喝……放開我……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會是他……”
桑渝雙手抱臂看着面醉熏熏的樂天,又看向沈先非,挑着眉質疑:“你確定到時候要請他做伴郎?”
沈先非肯定地點了點頭,動手剝了樂天身上已經臟掉的西裝外套,輕輕放下他,讓他平躺在床上。不一會兒,樂天呼喊的聲音越來越小,整個人已醉得不省人事。
桑渝咬着牙:“你不是說他酒量很好嗎?怎麼酒品這麼差?”
沈先非接過服務生準備的熱毛巾,一邊替樂天輕輕擦拭,一邊回應桑渝:“他酒量是很好,反正比我好。”
“酒量好?這樣也叫酒量好?一個勁地抱着我問我為什麼?我靠,我哪裏知道他為什麼喝這麼多酒?哎,還有,我剛買的裙子,就被他吐成這樣!要不是看在他有出力幫忙找戒指的份上,我真想在他臉上踹兩腳作紀念。”桑渝拉扯着濕漉漉地裙子,“不行,我今晚回去就把發票找出來,明天派人送去他辦公室。”
衣服的錢一定要讓這個死小白買單。該死的,難得今晚有空出來娛樂一下,就被這傢伙弄得掃興,她要是不把衣服錢賺回來,太對不起她寶貴的時間。
“阿天一定是遇着什麼不開心的事,不然不會喝成這樣,前兩天還看他春風滿面的,說是打算向女朋友求婚。等他醒來再說吧。”沈先非好言安慰了幾句正在氣頭上的桑渝,然後替樂天蓋好了被子,囑咐酒吧里的人好好照看他,便攬着桑渝出了門。
老闆睡下了,酒吧里的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沈先非在眾人的熱情歡送下,陪着桑渝去買衣服。
翌日,江文溪起得很早,一如往常做了兩人的早餐。她坐在餐桌前,怔怔地望着面前不曾動過的早餐,許久,期待着樂天會出現,最終還是失望。
過了八點,她便收拾起碗筷,出門上班。
原以為會在公司見到樂天,可是希望越多,失望截止多,他一整天都沒來公司。她幾次欲問嚴姐有沒有見過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後來嚴姐反倒問她有沒有見過他,她更加擔心了。
又隔了一天,他沒有出現。
到了三天,他還是沒有出現。
她不停地撥打他的手機,依然是關機。帝都豪庭的公寓電話也無人接聽,K.O.她也去過了,到處都不見他的蹤影,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嚴姐從一開始追問她究竟怎麼回事,到後來只會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她,江董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奇怪,K.O.里的人見了她眼神也總是閃爍,無論她問什麼就只會搖頭,只會說不知道。
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漸漸地湧起了一股悲涼而絕望的感覺,整個人彷彿掉進了萬丈深淵。再次撥打他的手機,傳來的卻是“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就這樣過了近一周,終於知道他的去向,原來是接了外市的工程項目,出差了。她不禁苦笑,他是在躲她嗎?如果他一天不願見她,她就要這樣無止境地等下去嗎?等到他願意出現在她面前?還是說就這樣結束了?
她的頭好痛,辦公桌上那一堆數據,完全沒有辦法融進她的腦袋。
她深深嘆息,正打算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一下臉,讓自己冷靜一下,剛邁出辦公室的門,便看見幾個人迎面走來,為首的正是樂天。
她僵立在門口忘了移動,一行人很快已來到跟前。
樂天見到她,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一派公式化的冰冷口吻:“江助理,麻煩你泡幾杯茶,還有,請讓一讓。”
她錯愕地望着眼前異常生疏的樂天,很快,便主動向右側移了兩步。
他沒再看她,越過她,徑直走進辦公室。
江助理?即便是最初領着她進江航,他也未曾叫她一聲“江助理”。
如此生分,她不禁懷疑究竟曾經是場夢,還是眼前是場夢。
她咬了咬嘴唇,轉身去泡茶。
這些天,她自我安慰,強迫自己鎮定,開始不斷地回憶十年前的事。她清楚地記得那件事後大舅一直不開心,不僅僅是牽連她失聰休學。大舅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警局,甚至三天兩頭不知所蹤,舅母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和他爭吵不斷,甚至離了婚,帶着表姐去了美國。也是那段時間,她記住了一句話,人的眼睛是永遠不會撒謊的,因這句話是大舅在那段時間裏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她思前想後,都覺得舅母的離開、大舅的反常與樂天的案子脫不了關係。
大舅送他進監獄是事實,這已成定局,以她對他的了解,就算她把眼淚哭干,眼睛哭瞎,事情終不會有個結果,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當年陷害他的兇手,還他一個清白,還大舅一個清白。
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期盼見到他,她有很多話要和他說。她要和他說清楚,說清楚大舅的為人,她相信這件事中一定有誤會,她要為他翻案,還他清白,還大舅清白,將兇手繩之以法。
可即便是見着人了,情況也並不曾好轉。她從來不知道他是這樣的忙,大部的時間要麼在度假村,要麼在飯店,亦或是公司其他分部,若是出現在公司,每當她要敲門進去,他不是在與人通電話,便是抓起公文包要出門,徹徹底底地將她擋在了他的防線之外,連給她半分鐘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就這樣,兩人之間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僵局。
直到有一天,她在嚴素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張他將長駐Y市的通知,才驚覺他們之間已不是冷戰這樣簡單的事了。
好容易挨到下班,她顧不上他辦公室里有沒有人,便直接沖了進去。
樂天從一堆圖紙中抬起頭,看到立在門處的江文溪,嘴角微動,下一秒,冰冷的語調自薄唇中吐出:“誰讓你進來的?!”
江文溪頓時臉色蒼白,深吸了一口氣,道:“樂總,我有事要和你說。”
“出去。”
無情的兩個字,讓她猝不及防,整顆心揪在一起,難堪地咬着嘴唇,半晌才道:“對不起,我等會兒再進來。”她攥緊着雙拳迅速轉身離開。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工程部的小韓小心翼翼地看向樂總。自江助理出去之後,樂總已經無心再談圖紙的事,隱藏在體內的怒氣,似乎只要誰輕輕一觸碰,便會倏然爆發。
這幾日,公司上下都在談論樂總有些不對勁,一個個都懷疑與那楚楚可憐的江助理有關,剛才一幕,是明擺着的事了。還是趕緊找個機會開溜吧,總經理不爽,倒霉的就會是他們這些無辜的下屬。
小韓咳了兩聲,道:“樂總,我想起來我得給趙工打個電話,確認一個材料,我先去打電話,圖紙先放您這兒。”
“嗯。”樂天淡淡地應了聲。
小韓如獲大赦,倏地一下,就躥出了辦公室。
小韓一出門,偌大的辦公室里,就只剩下樂天一個人。
面對一桌子的文件圖紙,他煩燥地點起一支煙。
他躲了她整整十天,他的心,就像波濤洶湧的海浪一樣從沒有停止翻滾。這些天,他試圖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接受這一現實,但另一個卻在耳邊不停地叫囂:“她是江永明的外甥女,把你送進監獄的那個江永明的外甥女。愛?就算再愛有什麼用?那個是她大舅,她最尊敬的大舅。還記得一次為了警察和她爭吵的情形嗎?逆來順受的她,可以為了她大舅鼓足勇氣和你爭吵,是不是你打算一輩子都要在這種爭吵中過下去?還是你能忘掉當年的事?”
他忘不掉,他怎麼能忘掉?除了身着她,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所以他選擇外市工程的項目提前。
狠狠地掐滅手中的煙蒂,他抓起一旁的公文包打算離開。
門剛拉開,一直立在門外的江文溪抬眸對視他,眉目之間滿是痛楚:“你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
他遲疑了一下,很快便錯開目光,緊抿着唇角,越過她向門外走去。
待江文溪回過神,他已經出了辦公室,進了電梯。
無論如何,今天一事實上要當面說清楚。
她快步追了出去,可還是晚了一步,電梯已經合上,只留下他異常冷漠的一張臉。兩部電梯都向下行,她連忙轉向安全通道,從樓梯快步跑下去。
一路追到了地下停車場,當看到那熟悉的黑色車子從停車位里緩緩駛出,再也顧不上,她沖了過去,伸開雙臂,攔在了車前。
伴隨着輪胎磨擦地面尖銳的聲音響起,車子一個急剎車停下了。
他的手緊握着方向盤,心猛烈地跳動着,就差一點車子就要撞向她。
這個該死的女人,瘋了不是?
“你瘋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怒不可遏地下了車。
她放下手臂,緩緩走向前,緊緊地盯着他,又問了一次:“你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
“我沒有躲你!”他拉開車門,重新坐回駕駛座。
她跟着拉開副駕座的車門,坐了進去。“沒有躲?那為什麼你的手機停機了,家裏的電話一直是盲音,K.O.找不到你,嚴姐也不知道你在哪兒,就算是你回到公司也處處避着我,甚至還要去Y市長駐,這不是躲是什麼?”
“手機丟了不行嗎?家裏電話壞了不可以嗎?誰規定我一定要去K.O.?我去哪兒為什麼要告訴嚴素?去Y市是因為工作需要,是不是我這個總經理去哪兒要得到你江助理的審批?!”他握着方向盤的手越握越緊,手背上的青筋可以明顯地看清,控制不住聲音越說越大。
又是江助理。
難掩痛楚,她強抑着不讓眼淚滑落,咬着唇哽咽:“阿天,我們不要吵架好嗎?我只想和你好好地談談。”
他不語,靜默了一陣,只是抽出一支煙點燃,猛吸了一口。
她調了調氣息,許久,艱難地開了口:“有時候不得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天註定。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你被押出法庭的情形?你被兩個庭警押着,口中一直叫着自己是冤枉的。那個時候,剛好有個小女孩,提着一盒精美的蛋糕等着她最敬重的大舅作完證供,一起回家慶祝生日。就在你經過她和她大舅面前的時候,你衝著他們倆嘶吼着‘江永明,我沒有強*奸人!是你無能,你根本就不配當警察!你會遭報應的,江永明,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那個小女孩被你的聲音嚇到了,丟了手中的蛋糕,於是你剛好踩着那個蛋糕,被庭警一路押下樓梯。從那天以後,那個小女孩耳朵失聰而不得不休學。”
一剎那間,他的動作僵住了,停止了吸煙,煙輕輕地捻在指間,那一點星紅的火光很快黯了下去。
“是我,那個小女孩是我。也如你所願,我大舅一家不得好死,我舅媽和我表姐在美國死於車禍,我的父母被埋在深山下屍首都找不到,最後我大舅也追隨他們而去。而我,江家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一事無成,時好時壞,說不準某一天,就會被關進精神病院。當年,你的詛咒,全部應驗了。十年了,這件事整整糾纏了我十年了,就像昨天才發生過一樣。”
“那我該慶幸自己有一語成讖的本事,還是該說你們江家活該,應受這報應?”他冷哼一聲,轉頭偏看向她。
她苦笑了一聲:“阿天,也許這是場誤會,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但我也相信我大舅他的為人,因為我記得你的事之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開心,甚至很久沒去警局工作——”
“夠了!”他捻滅了煙蒂,雙眸中燃燒着火焰,“如果你想要和我說你大舅江永明有多麼英勇,那麼不必了。在獄中的四年時,我聽得太多,看得太多。”
“阿天,我想幫你,我想幫你翻案,證明你是清白的,證明我大舅不是你說的那樣的。”
“翻案?”他失笑,身體因笑聲而顫動,一雙漂亮的眼眸凝視着她,眼底卻毫無笑意,“你幫我?我費了那麼多勁,黑白兩道全用上了,都沒有結果。你憑什麼說要幫我翻案?就憑你家中那滿書櫃的偵探故事集,一句你幫我,就能查出十年前是誰幹的?!江文溪,是你太天真,還是我太白痴?!”
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急道:“不是這樣的!阿天,你聽我說,你出事之後,我大舅的反常是確有其事。你相信我,我覺得他一定是有在查你的案子,如果不是他後來因公殉職,你的案子一定早沉冤得雪——”
“夠了!江文溪!”他受不了她一再提起江永明,如果他們兩人之間的話題只有江永明可談,他寧可結束談話,“請你下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
“下車!”他幾近低吼出聲。
她垂着眼睫,淚水在眼眶裏打着旋,咬着唇,手終是摸向門扣,下了車。
當車門一合上,車子猶如一陣風一般,快速駛離了停車場。
心中那難以言語的痛楚,讓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墜落。
他為什麼不肯相信她?大舅一定有為他做過什麼,否則大舅不會莫名其妙地失蹤就是兩三天,曾經與他感情一直很好的舅母,為什麼偏偏會在那件案子后突然帶着表妹離開去了美國……
她抱着身體蹲下,空蕩蕩的停車場內,只聽到她一個人輕輕啜泣的聲音。
“江小姐,您沒事吧?”保安室的保安人員巡邏至此。
她連忙擦乾眼淚,輕道一聲:“哦,我沒事。”她緩緩站起身,腿早已麻木,差點就要站不住。
“江小姐,您確定您沒事?”保安人員又問。
她搖了搖頭:“謝謝,我真的沒事。”邁着沉重的步調,像一個僵硬的木偶一般,緩緩向電梯走去。
她伸手按了上行鍵,剛要進電梯,這時,熟悉的手機鈴聲吃起,“顧廷和”三個字清楚地映入眼帘,她急忙接起電話:“廷和,是不是你拿到檔案了?”
“嗯。”電話里顧廷和的聲音低沉,“今晚,你方便嗎?”
“方便。要不你來我家吧,有什麼話說起來也方便些。”她擦乾眼角殘餘的眼淚,欣慰地笑了起來。拿到那份檔案,她可以詳細了解當年的案情。
“好,待會兒見。”
回到家,她進入許久不曾出入的次卧,那裏,她一直保存着與父母、大舅相關的物件,因為怕看到這些東西,引起自己孤獨悲傷的情緒,她索性將它們全鎖在了次卧。
按她的推斷,當年大舅若是真的另行去查那件案子,一定會留下什麼重要的線索或是證據。可她翻看了大舅曾經的工作筆記,以及他留下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並沒有特殊的發現。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時,門鈴響了。
是顧廷和。
“吃過晚飯沒有?”她為顧廷和倒了一杯茶。
顧廷和環顧了四周,原本以為會見到某個人,但見屋內只有她一人,不免有些欣慰,淺淺一笑:“吃過了。”
接過顧廷和手中的檔案袋,她急忙打開,受害人的陳述、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證人證言、現場勘驗筆錄、法醫鑒定書等,所有她需要的文本影印件全部在內。
她激動地對他說道:“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顧廷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問她:“你真的打算替他翻案?”
“嗯。”她一張張地翻看,頓了頓,抬起頭道:“現在不單純是一宗強*奸案,也關係到我大舅的聲譽。”
“江警長的聲譽?”顧廷和驚愕。
“嗯。”她淡淡地笑了笑,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
顧廷和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方道:“那你現在和他分手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她垂下眼睫,聲音里滿是苦澀,“但也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樣,離分手不遠了……”從今天的那番談話看來,他根本就沒法接受她是江永明外甥女的事實,他沒提出來,也許是不想她難堪吧。
顧廷和很認真地看着她,道:“文溪,他這樣對你,這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她略略抬眸,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杯沿,幽幽地說道:“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就算是真的分了手,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你愛他,對嗎?所以即使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也甘願為他做一切。”
顧廷和的話讓她一怔,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她又點了點頭。是的,誰叫她愛上他,無論做什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雖然心如刀割,顧廷和仍是說:“如果你堅持,那麼我想說的是,請讓我幫你,直到抓到兇手,還他清白。”
她咬着唇,輕道一聲:“廷和,對不起……”他的心意,她怎能不明白,可是她的心全部給了那個只會讓她流淚的男人,再沒有多餘的一席之地讓別人進駐。
“別說對不起,你知道的,我需要的不是對不起。”顧廷和頓了頓,又道,“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她喃喃重複着,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顧廷和看得出她的尷尬,眈了一眼牆上的鐘,站起身便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你……先好好看看這份檔案證據資料吧,過兩天,我們再繼續。”
“好,我送你下樓。”她也站起身。
“不用了,我的車就在下面。”
“讓我送送吧。”
顧廷和沒有再堅持。
兩個人一前一後,踩着黑漆漆的樓道下了樓。
走到車前,顧廷和對她說:“上去吧,很晚了。”
“嗯。”她輕輕應着,右手撫着左臂,垂着頭望着地面,卻沒有行動。
顧廷和看着她,手緩緩向上抬了一半,卻又垂下,抿緊了唇鑽進車內,道了一聲:“晚安,再見。”
“晚安,再見。”她抬眸應聲。
顧廷和發動了車子,很快離開了。
她抬眸望着車子消失的方向,不禁想起,很多個夜晚,她也是這樣目送着樂天離開。很多時候,他會抱着她,直到吻到她快要不能呼吸才會放開她,開着車離開。如今,他只會叫她下車,冰冷無情地揚長而去,留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哭泣。
她深吸了一口氣,就在轉身的時候,瞧見不遠處路燈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遲疑地頓住了腳步,再回首,路燈下並沒有人。
一定是她想得太多了,眼花了,才會以為是他。
她苦笑着,很快地便進了樓道。
直到看見她進了樓道,樂天才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在停車場丟下她,沒過多久,他便後悔了。車子開了很遠很遠才停下,想了想,他又開回公司,她已離開。
思念的情緒一股腦地涌了出來,他想念她。
禁不住那份思念,他開着車又來到她的住處,怕被她看見,他將車遠遠地停在另一邊,人立在拐角處就那樣傻傻地望着她亮燈的窗戶。
可令他想不到的,卻是見到了那個警察。他不禁冷笑,原來她過得“很好”,比他好太多了,他真是個白痴。
他猛捶了一拳車頂蓋,憤恨地拉開車門,發動了車子,迅速地離開。
江文溪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收到調她去飯店工作這樣一份人事通知。
她捏着手中的通知,找到人事部主管。人副總工程師主管早已算準了她會回來,只是聳了聳肩表示遺憾,是上面的決定,無能為力。
上面?哪個上面?
終於,他還是動手了。其實不用來找人事部主管,她也早已猜到。為什麼不直接開掉她?為什麼還要這樣調她去飯店?
回到辦公室,她站在辦公桌前,望着對面那扇緊閉的門,咬了咬唇,下定決心,對着電腦一陣敲打。不一會兒,辭職信打好,她推開了那道隔着她與他的門。
他抬起頭,看到臉色蒼白的她,並不驚訝,繼續埋頭工作。
她緩緩走向他的辦公桌,道:“我知道你這些天一直在矛盾、掙扎,為了躲避我,才選擇去Y市長駐的,對吧。”
“現在是上班時間,請不要講一些和工作無關的事。”他頭也不抬,冷冷地說道。
“你放心,說完我就會離開。”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辭職信遞至他的面前。
終於,他沒有再專註於那一堆公文,而是怔怔地抬眸凝望她。
她接着道:“現在,你什麼都不必做了,也不用費心調我去飯店那邊。去飯店工作和離開江航,我選離職。這樣,你就不用長駐Y市。”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身,捏着那封辭職信一陣諷笑:“很好,很好!另一面完全被激出來,不用找借口就可以反擊了。”他將那封辭職信狠狠地甩在桌上,雙手撐着桌面,衝著她怒吼道,“但別太自以為是,公司做任何人事調整,都是公司的需要。江航員工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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