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藤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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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野先生
“看來小哥才是我應該推薦給國司師範的人吶……”雲雀站在中庭那棵巨大的櫻樹下,輕柔的撫摸着樹榦粗糙的表面,表情柔和地就像在撫摸着自己的情人一般,絲毫沒有回頭去看身後躬身道歉的蘇澈的意思,兀自呢喃道,“這株櫻樹是椿屋剛剛設立的時候,我親手種下的,一晃十年已經過去了啊……曾經的時光,還真是讓人懷戀呢。”
“真的十分抱歉,雲雀姐。”蘇澈保持着九十度的躬身,右手還按着一直不願意鞠躬道歉的三十三子的腦袋,雖然她的臉色沒怎麼變化,但是眼神分明已經犀利了起來,那種濃濃的“你完了等着我在訓練中的報復吧”的意思毫不隱藏地表示出來,但是即便如此蘇澈還是要帶着她一起向面前的雲雀道歉,人家明明是好心收留自己,沒想到卻在第二天就捅出了這麼大的一個簍子,自己還真是命途多舛。
“不要緊,只是一段樹枝罷了,”雲雀轉過身來扶起二人,“傷痕會讓漂亮的東西變得更為經驗,殘缺亦是一種美,這株櫻樹就像我本人一樣,不經歷風風雨雨的傷害,又怎麼最終成為美麗的參天大樹呢?”
“您說得對……”蘇澈小心地在一邊應承着,“不過如果需要賠償的話,我願意一力承擔。”
“不用了,你這一刀下去,倒讓我看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來。”雲雀搖了搖頭,停下腳步饒有興趣地盯着主僕二人,“倒是你們二位讓我再次驚奇了一把,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小哥與弱不禁風的侍女,竟然都身懷這樣讓人叫絕的技藝,你們絕對是這些年來,姐姐我接待過的最不同尋常的偷渡客了。”
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蘇澈在餐間見到了依舊一臉迷糊,正被幾個都快熟透了的公館內人包圍在中間抱過來抱過去的李客,說來明明是十六歲的年紀,李客的身高卻依舊沒有突破一米六的門檻,體重也是輕得很,據他說是他修習的《搖光劍法》需要使用者在每個年齡段都不能夠太沉,否則的話有些劍技就不能連貫地使用出來。
吃過了特別富有神州特色的清淡早餐,蘇澈也拽上了李客出了椿屋的大門,按照計劃,他們將前去南城,各自應聘一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可以餬口的工作,蘇澈的目的地是長門城內唯一的一家學館——福津塾,李客則要去往更南邊靠近富人居住區的國司道場,一家屬於毛利氏當任家主毛利元親麾下家臣國司則茂的道場,目前打理道場的師範是他的弟弟國司則淳,教授心眼流劍術,以頻繁迅捷的劍招聞名。
暫不提李客經歷如何,只說蘇澈在與李客街口分頭后,七拐八拐地來到了一棟南坊外圍的院落門外,門口掛着“藤野”的姓氏,想必這就是需要助教的福津塾老講師藤野先生家了。
拿出懷中雲雀姐所寫的介紹信,蘇澈叩響了院落的大門。不一會,棕色的木門便被人拉開了一條縫隙,一位面色警惕的老僕人站在門后,向外問道:“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蘇澈撇了撇嘴,難不成這教書的家裏僕人都要變得這樣文縐縐的嗎?當真是有些做作,說這兩句話,還不如直接問“誰啊?要幹啥?”來得簡單明了。
“我是椿屋的大姐雲雀介紹來,應聘助教一職的人。”雖說心中如此,蘇澈還是躬着身子拱了拱手,“如今我來應聘,不知道藤野老師在不在?”
老僕上下打量了蘇澈片刻:“你且稍等,待我呈稟老爺之後,再做定奪。”隨後他直接關上了大門,聽聲音還鎖了好幾道。
蘇澈抬頭瞅了瞅旁邊不到三米的院牆,心說你就算鎖了門也擋不住我啊?這麼矮的牆,找個椿屋裏的柔弱女子指不定都能翻過去。
不過既然是來工作的,態度很重要,蘇澈可是自小在城鎮村郭里打零工補貼家用,他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和文化水平還是蠻自信的。
沒多久,老僕人再次回到了門前,打開了門鎖,開了一條小縫,將一張紙遞了出來,上面是幾條小楷書寫的漢文,分別出自“四書”的幾個篇章,老僕遞了紙條之後,再次鎖上了大門。
“你把這些字句典出何處先用漢文通報一遍,再用倭文念一遍,最後用漢文解釋一下通俗含義。”門內傳來了老僕沉悶的聲音。
蘇澈突然有一種想要打死這個老頭的衝動,明明十分簡單的事情卻被他們主僕二人弄得複雜了十倍不止,難不成所有來他家的人,他都這麼像防賊一樣防着?這樣想着,他索性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了院子裏,然後走過來拍了拍老僕的肩膀:“老頭兒,有你這麼對待客人的嗎?好歹讓我進來說啊?!”
老僕人則是下的撲通一聲坐在了一邊的草墊上,顫抖着手指着面前捏着紙條的蘇澈:“歹……歹人!你……你你你休得胡來!”
“我要是胡來也不會來找你這種老頭子,”蘇澈嘴角抽抽了一下,湊到老頭面前蹲了下來,晃了晃手中的紙條,“我說老先生……”
“你……你你你要幹什麼!”老頭嚇得緊靠在了身後的門板上,“我我我我……我警告告你!這裏是德高望重的藤野嚴九郎老師的宅邸!你如果在這裏意行不軌,小心遭到毛利公的追殺!”
“不是,咱們還考不考了?”蘇澈掂了掂手裏的紙條,“這條‘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是《論語-為政》的篇一,倭文是‘子の曰わく、政を為すに徳を以てすれば、譬(たと)えば北辰の其の所に居て衆星(しゅうせい)のこれに共(むか)うがごとし’,意思是以道德教化來治理政事,就會像北極星那樣,自己居於一定的方位,而群星都會環繞在它的周圍。怎麼樣老先生,我說的對吧?”
“那……那這句……”
“《孟子-公孫丑下》篇一,‘天の時は地の利にしかず、地の利は人の和にしかず’,意思是有利於作戰的時令、氣候比不上有利於作戰的地形,有利於作戰的地形比不上人心所向、上下團結。”蘇澈撇了撇嘴,“老爺子,你出這題有點簡單啊,該不會是藤野老師教的都是些剛剛啟蒙的小孩子吧?”
“此言差矣!啟蒙首選讀物的往來物,進而熟讀《千字文》與《弟子規》,待到心智成熟之後才能開始學習‘四書’與‘五經’!”老僕人似乎對蘇澈看不起四書五經很是憤怒,“你知不知道四書五經中蘊藏着多大的智慧?幕府的慶喜將軍乃至東土的皇帝陛下都不敢輕言這是小兒讀物,你這年輕人好生自大,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好好好,是我的錯,但是這考試我總算是通過了吧?”蘇澈摳了摳自己的耳朵,“怎麼樣,老爺子,帶我去見藤野老師吧?早早開始工作,我也等着拿錢吃飯吶。”
老頭子似乎這才確定了蘇澈不是他臆想中的歹人,於是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背着手一派老學究做派地拍了拍蘇澈的肩膀,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既然你已經通過了考試,那老夫就重新介紹一下自己。老夫就是藤野嚴九郎,你可以稱呼我為藤野先生或者藤野老師,年輕人,你還差得遠,在老夫手下辦事的時候,要注意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啊。”
“啥?!”蘇澈看了看一邊光鮮亮麗的大別院,再回頭看了看老頭子身上滿是塵土跟褶皺的粗布衣服,“你不是這棟宅子的僕人?!”
啪!老頭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身上掏出了一把摺扇,不輕不重地敲在了蘇澈的頭上,“少年郎,這就是老夫要教導你的第一課——千萬不要以貌取人!禮尚往來,你也跟老夫介紹一下自己吧?”
“哦,小子姓蘇名澈字文水,”蘇澈撓了撓自己的頭髮,“偷渡客,東土來的。”
這回,輪到對面的藤野老頭目瞪口呆了,什麼時候偷渡客的質量變得這麼高了?東土那邊這麼可怕的嗎?在神洲讀過四書五經的最起碼可以進入各諸侯家做一個謀士了,竟然會在東土活不下去?!
“那麼老爺子你這算是聘請我了嗎?”蘇澈拍了拍手,“那麼我們來談談待遇吧。”
“老夫不是在委託里都說得很明確了嗎?”藤野嚴九郎擺了擺手,“一口價,一天五百文,不想干老夫也不攔你,還請你到別處去高就吧。”說罷便撇下蘇澈,獨自往裏屋走去。
“誒誒?藤野老爺子我不是這個意思,”蘇澈急忙跟了上去,“我是想問問咱們福津塾午飯免費的嗎?一天三餐您能管我幾頓?”
“福津塾是個正經的學館,不管飯的。”藤野瞥了一眼身後的少年,“不過我倒是可以留你吃午飯和晚飯,畢竟你每天幫我批改作業還是蠻辛苦的,只可惜老夫家裏的僕人,幾天前都已經遣散了,沒人做飯,恐怕要麻煩你自己了……或許你也可以順便幫老夫料理一些。”
“甭多說了,咱們這一碼是一碼,”蘇澈擺了擺手,“您雇我批作業是一份子錢,那做飯就是另一份錢了,如果您還想要我幫您買菜什麼的,價錢也要提前談好,您別看我是個偷渡客,這方面我可是專業的,只要錢給夠,包您滿意,看在您管我飯的份兒上,這其他的費用可以給您折個八折,您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