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調查事務所”小傳(完)

“心愿+調查事務所”小傳(完)

也許那位婦人歸家另有路徑。

六點多,他們等到了滿臉木然、身子微佝的男子。

男子拖沓的步伐寫滿了疲倦,舊色的衣服毫不掩飾他生活境況的窘迫。

毫無疑問,這是位為活着而用盡全力的體力勞動者。

他從成辛、余勒身旁走過的時候,成辛與余勒紛紛不由噤言。

一位認真、努力,用辛苦的體力勞動養家餬口的人,總會讓人生出敬畏感。

“變態不是以相貌論的。”等那位男子走過,余勒率先“醒”過來。

成辛聳聳肩。

她決定,明天一定要將話題勇敢引出來,問一問,聽一聽,小女孩到底遭遇了什麼、到底怎麼想。

第二天,小女孩比平時晚到了一刻鐘。

成辛倒不擔心,小女孩頭天就告訴過她,第二天要值日晚歸。

掐准了時間,成辛熱好雞鴨血湯、醬牛肉,等待小女孩出現。

小女孩吃得狼吞虎咽。成辛想,總要讓人家安安靜靜享受美食。

吃完東西,小女孩開始寫作業。成辛想,總要讓人家心情平靜地完成學業任務。

四點半差10分鐘,小女孩作業寫完了。以往是她吃零食、講述班級趣事的時間,而今,成辛一本正經坐到了她的對面。

話還沒有開口,成辛先“啊”地叫了一聲。

小女孩的背部,咖啡色的短袖T恤印出一長條深色印跡。洗舊的咖啡色泛着白頭,那深色印跡便隱隱現出血色殷紅。

成辛一把抓住小女孩,問:“你怎麼了?”

小女孩扭了扭後背,扭出滿眼的淚花。淚花噙在眼眶內,看着成辛不說話。

成辛慢動作一樣掀開小女孩的後背。小女孩掙扎了一下,很快又放棄了。

長達5厘米的迸裂血口,出現在毫無防備地成辛眼前。看着瘦骨嶙峋的小後背上出現這樣瞠目的傷口,成辛的眼淚直接沖了出來。

“我來幫你處理一下。”成辛努力表現得平穩。

用龍膽消毒。小女孩乖乖地趴在成辛的腿上,一絲一毫跟年齡相稱的撒嬌逗沒有。

傷口在兩片肩胛骨的中間,很容易在活動時被拉扯到。

除此之外,後背還有深深淺淺的淤青。

成辛的眼淚,一直流,一直停不下來。

“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可以保護你。”

貼好保護創面的大片創可貼,小女孩站在了成辛對面,用纖細的小手幫成辛擦眼淚:“姐姐別哭,這是我不小心碰傷的。我以後會更小心些。”

“就算是你不小心碰傷的,就沒有人幫你處理嗎?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成辛看着小女孩,小女孩看着成辛。

最終,小女孩選擇了敞開心扉:“我忘記了時間……又把一鍋飯燒焦了……弟弟拿棍子戳我,我躲開了……”

成辛又心疼又氣憤,怒不可遏。

這時候,余勒從室外走進來,看到淚水連連的成辛與小女孩,馬上抬頭看牆上的鐘錶:“4點35分了。”

小女孩抓起書包,飛快地跑了。

成辛去拉她,被余勒攔住了。

“心急吃不成熱豆腐。拍照了嗎?”

成辛哭着點點頭。

“世間身陷疾苦的人多了,你柔軟的心,得儘快有個堅強的外殼。”

成辛撲到余勒胸口,緊緊地抱住了他。

回家的路上,成辛的情緒平復了好多,只是兩隻眼睛,腫得跟小粉桃似的。

“什麼時候可以像歐美國家那樣立法推行對孩子的全方位保護就好了。”

“即使是歐美國家,虐。童也時有發生。只能說,有些人,根本不適合做父母。”

“我們能做點什麼?”

“當然,當然。即使在政策之外,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我可以做一個發動基層社區組織、關愛未成年人的系列活動策劃。師傅可以幫我們運作推廣。”

想到自己能會為小女孩做一點事情,成辛略覺欣慰。她告訴余勒,明天要再多帶點醬牛肉,小女孩喜歡吃。

第二天,小女孩準時到來。

今天的她看上去非常潔凈。穿了乾淨清爽的校服——小女孩說過,這是她最漂亮的衣服了——,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她安靜地讓成辛幫她清洗傷口,笑笑地吃飯、吃零食,一筆一畫地寫作業……真是乖到讓人心疼。

成辛忍不住想,要是將來她和余勒有一個這麼乖的孩子,那一定是做夢都會笑醒了。

成辛坐一邊看書,靜等小女孩寫完作業,準備一點一點向小女孩講述她的各種備選營救計劃。她當然認為有必要這麼做,因為,幫小女孩清洗傷口的時候,在腰腹部,發現了紫紅色的新傷痕。

四點十分,小女孩寫完了作業,開始收拾書包。

“小妹妹,我想跟你說點事。”

小女孩站了起來,忽然朝成辛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佈滿笑容:“真高興有生之年能認識姐姐。好溫暖,好美好啊。”

成辛:“……”果然是才小學三年級的孩子,成語知道很多,卻總覺得用得不地道。

“我今天需要早點回家。姐姐,再見。”

小女孩背上書包,回頭,給成辛一個燦爛的笑臉。

成辛呆坐在座位上,不甘心地認為:這是自己的幻覺吧?

她甩甩頭,不大的心愿+果然空空如也。余勒去見他的偵探師傅了。偵探師傅說有案子想跟余勒合作,嗯,本來是從不跟外人合作的,但偵探師傅說余勒不是外人。

等余勒回到心愿+,成辛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經呆坐了20分鐘。

“你知道新師傅為什麼找我合作嗎?”

“嗯?”

“因為這案子跟網絡有關,他搞不定。”

“哦。”

“你不詳細問問?”

“啥?”

“跟愛情有關的自殺案哦。”

成辛明顯一哆嗦。自殺。這個字眼憑空讓人心一縮。

“委託方認為更可能是謀殺,所以才委託私人偵探暗中介入調查。”

余勒很高興這時候來一個案子,可以轉移成辛的注意力。

成辛也果然被吸去不少關注。

一切都挺正常的,只是睡到半夜,成辛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對!”她喊一聲。

余勒因此為驚醒。

“怎麼了,辛辛?”

“大夏天的,她關什麼窗!還有,她家不是從來都懶得拉窗帘的嗎?”

“誰?”

余勒問完,了悟,一定是在說那個小女孩了。

從床頭柜上摸出夜光錶,正是午夜2點鐘。

……

第二天,成辛沒有等到小女孩。

第三天,日益沒落的《湘州日報》社會版塊發了一篇紀實文章。文中講述一樁人間慘案。

一名9歲女孩在飯中下毒,將自己、親生父母和小5歲的弟弟毒死。回顧該女孩的生活史(通過問詢爺奶),可以發現,女孩出生時因為是女的,父親勃然大怒,將她送到農村爺奶家。

直到弟弟出生后,才偶然將她寒暑假接回住一兩周。又等到弟弟三歲半入了幼兒園,才將她接回到市裡讀書。

她需要非常努力地照顧弟弟、負責家務才能避免來自父母的打罵。即使她竭盡全力,仍舊得不到父母的認可。她被要求吃飯不上桌,不能添衣添鞋添其他(穿的都是好心鄰居送的舊物),不能看電視,不能發聲音,不能惹弟弟不高興……

一次尋常打罵之後,她在飯中下了毒,看着父母和弟弟吃下去,自己也吃了下去。

……

這已經是成辛第二天滴水未進了。

余勒端着粥碗,忽然從床邊站了起來,他將粥碗往床頭柜上一放,嚴肅地對成辛說:“起來!我們搬家!現在就收拾東西,去北京,去上海,去廣州……隨便去哪個大城市,隨波逐流無所事事過一生!好過你現在脆弱到被別人影響到生死不顧!”

成辛像看不認識的人一樣看余勒。目光里不乏驚恐。

然而,余勒很快就斬斷了內心的退縮,他,必須幫辛辛度過這一關!

“我真是幼稚!竟然相信你可以做我偵探生涯的得力助手!看看你現在,還沒有正經邁出第一步,就已經深陷自責到崩潰!

自責?自責只是為了讓再發生類似事情時做得更好,而不是無謂的消耗自己!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有陽光有陰影,我們要做的,是懷着柔軟的心砥礪前行,在惠及他人中成就自我。可你倒好,還沒有惠人,先被撂倒!

我不想再跟你談論什麼大道理了。

我給你最後2小時。

如果2小時后,你還不能從這間房間走出來,那我就為你而離開湘州,離開心愿+,我陪你去過你過慣了的只有陽光的日子!”

說完,余勒毅然扭頭走出卧室。

剛走出卧室門口,剛才昂揚抖擻的他立刻蔫了。還是讓步了,他本來想說,給1個小時的。

望一眼客廳,偵探師傅正悠遊自在地翹着腿翻報紙。

新的案子委託人催得很緊,然而余勒卻明白得很,現在的他,一絲一毫的急促感都不能有。

就像每一位第一次朝人開槍的警員都需要心理輔導介入一樣,他的第一次直面黑暗的辛辛,也需要他耐心陪伴,走過這道檻。

一秒。

一秒。

時鐘走在表上,也走在心裏。

余勒立在卧室門外,一步都沒有走遠。

一個小時過去了。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

室內始終沉寂。

余勒的眉頭也不覺皺起。萬一,萬一辛辛她不能……

一小時50分鐘時,門內忽然響起腳步聲。極輕又不穩的那種。

余勒不由全身神經緊繃。

一步,一步,腳步聲是朝門口走來。

像是手握在門鎖上了。

像是要用力開門了。

果然,一大團光傾瀉而出,那是透過窗戶照進的陽光。成辛站在光中,瘦了一圈,可是神情卻堅毅了不止一層。

“辛辛!”

余勒動情地緊緊摟住成辛。

呵,這種同舟共進的感覺……

(小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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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冒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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