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幽州,暮色四合。

幽州地處滄州以北,比起酷熱的滄州自然要好得多,九月的夜裏涼風習習,更是一片怡然,喜兒一手托腮坐在台階上,眼看着天色由剛剛擦黑變成一片如墨的深沉。

「喜兒,你在這裏獃著做什麽?」路過的管家看見這一幕,偏頭問道。

「我在等公子出來。」喜兒如實應道。

看了看緊閉的書房大門,管家低聲問道:「公子還未出來過?」喜兒點點頭。

管家嘆了口氣,嘆道:「公子已經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整一天了,王爺不在,也沒人敢去勸他。」

安豫王最近總是身體不適,所以一直去其他地方修養去了。

兩人正說著,一道嫋嫋娜娜的身影款款而來,見到兩人即問:「祁鈺還在裏面?」

喜兒和管家立即起身行禮,「郡主。」

蕭琅華不在意地揚了揚手,視線轉移到緊閉的房門上,沖管家吩咐道:「管家,你去命人準備些消暑的酸梅湯,待會兒給他送去。」

「老奴知道了。」管家匆忙退下。

一旁的喜兒看了看蕭琅華,問道:「郡主,我去叫公子出來。」

他的話音未落,蕭琅華嬌俏的容顏上閃過一抹赧然,忙擺擺手道:「別去。」

喜兒不解地看向她,她今日已經是第四次過來了,若不是想找公子,那她來這裏做什麽?

似是看穿他的疑惑,蕭琅華輕笑一聲道:「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他,他這些日子整日操勞已經夠累了,我就不去打擾他了。」

喜兒愣愣地應道:「哦。」

轉頭看了看依舊緊閉的大門,蕭琅華暗嘆口氣,轉身離開。

屋子裏一片靜謐,紅燭早已燃盡,燭淚滴落一地,銀白色月光越過敞開的窗戶,順着地板一路傾瀉而下,最後蔓延至落在書桌前的人身上。

俊逸的容顏上一片清冷,幾縷髮絲自鬢角散落下,龍祁鈺卻渾然未覺,一手支着額頭,微闔着眸稍作休憩,神思昏昏沉沉的有些混沌不清,隱約間聽到外面有熟悉的聲音響起,又很快消弭。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傳來一陣優美的琴音,在靜謐的夏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龍祁鈺睜開眼看着屋子裏一片黑暗,如練月華耀了滿室滿堂,耳邊是悠揚的琴聲不斷迴響,一時間竟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彈的是一曲白頭吟,而這彈琴的人……腦海中回想着這些日子以來,蕭琅華不管做什麽都跟隨他,即使是上戰場也不離不休,始終伴在身側。

蕭琅華的性子其實並非如此沉穩,她自幼在馬背上長大,性子嬌憨活潑,卻為了他甘願做這籠中鳥,安豫王曾不只一次對他說過,若以後能有人與他執手偕老,那個人必定只能是琅華。

蕭琅華今日來過好幾次,其實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態去面對她,她十五歲被指為他的未婚妻,每次安豫王提出要為他們操辦婚事,都被龍祁鈺用邊關事情多給搪塞過去了,就這麽一拖拖了三年,如今她已是十八歲,卻依舊不畏人言伴着他同進同出。

眼前閃過那雙每每面對他都欲言又止的眸,龍祁鈺嘴角扯出一抹艱澀的弧度,或許也是時候該給她一個答案了,緩緩起身,龍祁鈺幾步走出書房。

一路順着琴聲覓去,龍祁鈺最後在庭院中找到了正在彈琴的蕭琅華。

月色下,她着一襲月白色素色襦裙,靜靜坐在琴後撫琴,眼底帶着抹不去的悵惘。

龍祁鈺站在廊下靜靜凝望着她,眼前不斷閃過往昔的畫面,如同走馬燈一一流轉而過。

曲終,蕭琅華的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撫,顫動的琴弦慢慢靜止不動。

啪啪!幾聲擊掌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蕭琅華驀然回首,正好看見龍祁鈺披着滿身旖旎的月光信步而來,俊逸的容顏上帶着一抹清淺的微笑,一步步朝她走過來,心底隱隱有一絲雀躍,她屏住呼吸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幽深的眸底一片沉靜。

「琅華……」龍祁鈺喚道。

她咬唇望着他,眼底隱隱流露着期待。

龍祁鈺凝眸瞧着她,眼前的女子眼角眉梢寫滿了希冀,就這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心中微有動容。

「琅華,我們……」低沉的聲音緩緩傳入耳中,蕭琅華驚異地望着他,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龍祁鈺定了定心神,繼續道:「待到這一切平靜下來,我們就……」

蕭琅華屏息以待,等着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可惜就在龍祁鈺要繼續說下去時,身後突然有人跑了過來,硬生生打破了這氛圍。

喜兒慌慌張張跑入庭院,邊跑邊衝著龍祁鈺大聲喊道:「公子不好了、公子不好了!」

原本欲脫口而出的後半句話瞬間咽了回去,龍祁鈺轉頭看着滿臉驚慌的喜兒,眼角隱隱一跳,沉聲問道:「出了什麽事情?」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答案,蕭琅華滿是希冀的眸子裏瞬間湧上濃濃的黯然。

抬頭望着眼前頎長的身影,蕭琅華暗暗舒了口氣,罷了,來日方長,抬眼看向喜兒,他正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這一路看來是累得夠嗆。

「公子快去。」喜兒氣喘吁吁的指着外面,斷斷續續地說下去,「來了來了,他來了!」

越聽越覺得糊塗,蕭琅華忍不住蹙眉,「喜兒,你說誰來了?」

龍祁鈺亦是滿眼疑惑。

喜兒一下一下撫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直起身子對着龍祁鈺和蕭琅華高聲喊道:「公子,沈容和他來了。」

乍然聽見那三個字,龍祁鈺眸光一滯。

蕭琅華愣了愣,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龍祁鈺。

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異常,喜兒繼續道:「是沈容和,沈容和他來幽州了。」

空氣彷佛瞬間凝固了,蕭琅華怔怔望着龍祁鈺清俊的側臉,許是這月色太過朦朧,竟讓她恍惚看到龍祁鈺眼中有一抹痛苦掠過,轉瞬即逝。

負在身後的手緊了緊,龍祁鈺冷然問道:「他是和誰一起來的?」

「他一個人,而且現在他被劉將軍抓住了,已經押送到府衙來了。」

話音未遁,喜兒就見原本還一臉清冷站在那裏的龍祁鈺身形一晃,頓時不見了身影,回頭只看到龍祁鈺匆匆走遠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喜兒一呆,旋即追上他的腳步,「公子!」

庭院中瞬間只剩下蕭琅華一人,看着兩人的身影在廊下拉出長長的影,而後消失在轉角處,再也不見。

「祁鈺……」心頭忽然有種空空的感覺,蕭琅華伸手想要抓住什麽,伸手卻只觸及到一片冰冷,無人回應。

從庭院到前面大堂的距離並不遠,只隔着一條長廊,龍祁鈺快步穿過花廳,順着長廊走到大堂門前,卻在即將邁步進去時驟然止步。

後面一直努力跟上的喜兒差點一頭撞上他,扶着廊柱氣喘吁吁道:「公子,怎麽停下了?」

龍祁鈺恍若未聞,眸光死死盯着屋內,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眉兒一愣。

想來已經好幾個月不曾見過沈容和了,可此時見到他,竟奇異得有種彷佛不過是在昨日見過的錯覺,若不是這幾個月來的兵荒馬亂確確實實發生過,喜兒都忍不住懷疑,堂中那個正低頭喝茶的人,不過是閑來無事過來喝杯清茶的閑散遊人罷了。

堂中一身白衣的沈容和安然獨坐,她的身後跟着數十名守衛,對面則是站滿了大批士兵,由龍祁鈺麾下的將軍劉天帶着,雙方的氣氛並不好,一觸即發。

龍祁鈺凝眸盯着堂中的人,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的窘然。

正當他滿心複雜,喜兒突然跳了出去,指着沈容和大吼一聲:「啊,你還敢出現!」

堂中的人齊刷刷看向門外,被這麽多道視線同時注目過來,喜兒心裏咯噔一跳,趕緊一個俯身鑽到龍祁鈺的身後躲起來。

堂中的人同時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龍祁鈺,「殿下。」

龍祁鈺緩步走進去,眸光在大堂里巡視一圈,最後落在仍舊低首垂眸的沈容和面上。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旁邊的劉將軍,眼神卻不曾離開過沈容和。

劉天看了看沈容和,再看看龍祁鈺,「殿下,這人一入我幽州城就說要見你,但是他的身分……」

龍祁鈺沒有看他,徑直走到沈容和身前站定,就這麽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

輕輕將茶杯擱置到桌上,沈容和抬頭仰望着眼前人的容顏,唇畔浮起一絲清淺如梨花的微笑,啟唇道:「你來了。」

三個字雲淡風輕,清淡到彷佛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沈容和不過是跋山涉水而來,只為見他一面,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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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歡膝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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