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跟我走(下)
我跟離清約好,我能在這兒堅持一個月,他就不再逼迫你。我如果活着出去,我們可以一起離開。
玄歆說這話的時候,眉頭依舊是淺淺的皺着,眼神卻很柔和,像是冬日裏的陽光,不熱,卻一絲絲可以透到曬太陽的人的骨子裏。葉深深卻難得地不好意思了,臉有些燙,在聽完他那句話后,怒火直接替代了羞澀。
——什麼叫能在這兒堅持一個月,重傷的身體,如果堅持不了怎麼辦!這個天然呆究竟會不會打算啊!
毫不猶豫地,她一拳砸下去,只是玄歆卻沒有躲閃,一臉的純良,害得她的拳頭又砸不下去了,只好站在原地直生悶氣:這個天然呆,怎麼相處的時間越長越呆了呢?她還記得初相見的時候,那個冷麵的狐族族長,那時候明明很冷靜沉穩的模樣啊,難道這做事不考慮後果的脾氣是會傳染的?雖然現在乖巧得很,有問必答還任由她想蹭豆腐就蹭豆腐,打了還不還手只是干瞪你,偶爾還會臉紅紅,但是……他怎麼連自保能力都下降了啊!傻乎乎地任由離清那隻狡猾的狐狸騙。
冰洞裏陷入了奇怪的僵局,再然後,葉深深斬釘截鐵的聲音在裏面響了起來:“玄歆,我們一起離開湖眉吧,私奔!”
“哎喲~”思凡一個不小心在地上滑了一跤。
……
玄歆臉上一紅,嘴角卻上揚起來,眼裏居然帶了幾分……玩味?
葉深深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再仔細看時他還是那個微微羞澀的天然呆——剛才,是錯覺?
天然呆居然會懂什麼叫私奔,這個出乎她意料之外,成功地讓她的臉蹭地紅了,扭過頭仔細打量起冰洞裏的冰凌花來。
這個冰洞真的很冷,冷得她直打哆嗦。但是冷歸冷,一片冰凌遍佈的小道,底下是剔透的冰面,周圍是晶瑩的冰壁,還有一堆堆積成花凌一樣的冰堆,整個世界都是清冷乾淨,剔透出塵的,還真是漂亮得很。
在一派碧綠景緻的千堆雪上,居然有那麼個冰天雪地的漂亮地方,葉深深很鬱悶,因為這個漂亮的地方它是拿來關囚犯的。玄歆還好,剛才那個被冰封着的人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哦不,不對,都被冰封成那樣了,怎麼可能還活着?
到底是什麼人把狐族得罪成這樣,被冰封了起來呢?
不好奇的話,那就不是她葉深深了。看到玄歆安然無事,她的小心思又活動了起來,開始探頭探腦地往回看。玄歆在山洞的最裏面,那個冰塊人在稍微外面一點,她忍不住越走越遠,慢慢向那個人靠近……
“深深。”玄歆叫她。
“什麼事啊?”葉深深嘴上答應着,眼睛不住地往那裏飄啊飄,想看清冰裏面的那個人。
玄歆卻在這個時候從身後輕輕擁住了她,把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溫熱的氣息就在她的耳邊蔓延。
幻覺吧……
葉深深渾身僵硬,不可置信,直到玄歆的手輕輕地捂上了她的眼睛。
“別看。”他在她耳邊啞聲說,“你不要看,太難看了……”
“難看?”葉深深莫名其妙。
玄歆點點頭,把她的身子一寸寸掰轉了過來,摸摸她的頭髮,眯着眼笑眯眯,像是捧着一個巨大的蛋似的,把她抱了個滿懷。
葉深深戰戰兢兢,眼睛瞪得老大:“……玄歆,你不會把腦袋冰壞了吧……”這還是天然小呆么?只是幾天不見,他怎麼就分裂成了這樣……
“咳咳!”才從地上爬起來的思凡咳嗽,滾了一圈變成了小狐狸,擺出一副“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寵物”模樣。
……
“你剛才說,私奔?”玄歆問。
“咳咳,是啊。”尷尬。
“為什麼?”他的眼裏有疑惑,讓人不禁懷疑,他真的懂私奔兩個字的意思么?
葉深深抓耳撓腮,眼看着時間越來越久,急了:“快走啦,萬一離清來了就麻煩了!私奔私奔,這還用解釋嗎?就是我愛你,跟我走的意思!”
一鼓作氣,一氣呵成,一下後悔,一直……難堪。
“好。”玄歆點頭,笑靨如花。
“……”
喀吧——那是葉深深神經崩斷的聲音。
這這這也太容易過了吧?
玄歆的神色很奇異,眉頭卻沒有一如既往地皺着。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本能地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然後就這麼順順利利地朝冰凍口走了。
於此,葉深深的心懸得厲害,本來是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還把自家小命提手上了,但沒想到只是輕輕鬆鬆地來串門似的,實在是——太沒成就感了!
雖然玄歆一直不讓她看那個人,但是路過那個冰層裏面的人影的時候,她還是偷偷瞄了一眼,卻只看到那個人海藻一樣的青絲,還有一襲白衣。
***
上浮陸容易,下浮陸……
葉深深在乾笑,站在浮陸邊上跟玄歆僵持。
“不要!你這樣的身體,還想帶我?我們不一起摔下去了么?”她義正言辭。
“嗯。”玄歆很老實地點點頭。
“……”可是她不敢跳啊!恐高!!
“你啊。”
玄歆輕聲笑出了聲,一把摟過她,騰空而起,跳下了浮陸。
“啊!”葉深深沒出息地摟緊了玄歆的脖子,身為一隻鳥,為什麼人形的時候她居然會恐高啊啊!
“忍忍。”玄歆道。
葉深深很努力地忍住尖叫,因為她看到玄歆的額頭上已經出了汗,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像是會暈倒一樣。她不叫了,難受死也不叫,只是抱着他,聽着他有些紛亂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聽着,就安心。
***
如是,輕輕鬆鬆地……跑了?
葉深深不相信,落到了地上的時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卻還是稀里糊塗的,直到看到玄歆微微的笑,才恍然回過神來:他們已經下了千堆雪,沿着聽雪居外另一條下山的小道走了好久。
思凡並沒有跟上來,他們這次是永遠離開湖眉,他是不能跟的。
一路上,玄歆的話並不多,更多的是靜靜看着她,目光與以往的清澈不同,像是時時刻刻壓抑着什麼東西,偶爾是淡淡的笑,更多的時候那裏面有寒潮,有落寞,如果一不小心被她撞上了,他又會垂眼笑。
葉深深不是傻子,恰恰相反,有時候她非常仰仗自己的感覺。今天的玄歆,確切的說是桃澤歸來的玄歆,到底哪裏發生了變化呢?以前的玄歆乾淨得像是清泉,無欲無求,桃澤歸來的玄歆卻帶着說不清的感覺,像是一條小溪成了一潭深水,偶爾會笑,卻一副落寞的模樣。
“玄歆,你真的跟我走?”到分界溪流臨下山的時候,葉深深拉住了他,“你真的真的打算走?”
那是曾經為了少紫是湖眉的叛徒而拿自己性命賭的狐族祭祀,是曾經為了狐族天燈而不遠千里找到她,並且保證保她性命的狐族族長,是曾經跟少紫生死相搏的玄歆啊,他怎麼可能輕輕鬆鬆拋下湖眉的一切走?
與離清動手已經超出她預料,現在跟她遠走高飛,為什麼她的心裏卻是恐慌呢?
“曇蓮快謝了。”玄歆指着溪中開得爛漫的曇蓮花說。
葉深深順着看去,那滿溪的曇蓮開得那麼茂盛,怎麼會謝呢?
玄歆的臉色微微的泛白,嘴角卻慢慢浮上一個笑。他的步履有些不穩,艱難地下了溪,摘了一朵曇蓮上岸,遞給了她。
“今天是三年花期的最後一天,”他輕聲說,“要再見它,得等三年,你總是沒耐性,愛自作主張,沒有一次被你正好等着花開時分過。”
“我……哪有。”葉深深小心接過,想起了上次她在桃澤遞上來的那朵曇蓮,那個被少紫那個混球害得丟在了結界裏。
看到她小心的樣子,玄歆忽然笑了,笑聲淡淡地在溪邊飄蕩開來。
葉深深獃獃看着,看得心疼得厲害。她總覺得他是一副差一點點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你總是讓我等,這次要換你等了,呵……”
玄歆的話眉頭沒腦,葉深深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只是看着一片花溪里的那一襲白衣,沒有緣由的心慌。
“深深,下山吧。”
“哦,好。”
彼時正是晨曦微露,薄霧未散的時候。湖眉山上被霧氣籠蓋着,五步就看不清人臉,十步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葉深深趕路心切,腦海里滿溢的是趕緊離開這個狐狸山,找到墨曄爹爹,和玄歆一起住下來,然後在朱墨找份差事,變變戲法坑蒙拐騙,一起過最平凡的生活。
不知不覺,鬆開了玄歆的手。
下山的狂喜沖淡了心裏的疑慮。
“小呆啊,我們要不要先去墨曄爹爹家玩玩?”臨下山,她興奮地回過頭,卻發現玄歆已經被她拉下好遠,癟癟嘴又折了回去,“喂~走啦~太陽出來了萬一被人發現就慘了!”
玄歆站得遠遠的,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別過來。”他冷道。
葉深深僵在當場。
“玄歆……”
玄歆的臉上有幾分驚慌,死死咬着嘴唇,末了從喉嚨底擠出一句話:“我們走吧,先找少紫。”
“好。”葉深深輕聲答應,轉身,走人。
疑惑,怕,但是只要是他講的,她就信。
一步,兩步,三步。
一寸割傷,兩寸割傷,三寸割傷。
葉深深不知道心可以疼到什麼地步,直到背後那聲哽咽響起,她才知道,心痛到一定地步以後,是麻木。
“深深……”哽咽,然後消失。
“玄歆!”
她再也撐不下去,轉身往回沖,卻只來得及看到他的身影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下——灰飛煙滅。
霧氣散了,她卻寧可霧氣永遠不要消散!這樣……這樣她就看不清他最後的樣子,她就可以安慰自己他是回去了,而不是……灰飛煙滅。
心,不疼,一點也不。她捂着眼睛在地上蹲了下來,無聲地哭。
早就發現了,可他不說。
他不說,她就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那麼快……
——心怎麼就不痛呢?
她一拳捶下去,也不痛。哪怕現在拿刀一片片剜了也不痛。
湖眉山的早晨,安寧祥和,宛若仙境。
就在那一天,湖眉山上開了三年的曇蓮花謝了,幾乎是一瞬間的,分界溪流丑得不成樣子。要等花開,還需三年。
只有那朵不久之前被玄歆摘下的花還未枯萎,乾巴巴躺在她的懷中。
上窮碧落下黃泉,送花的人,卻再也找不到了……
——湖眉祭祀,我保你性命無憂。這次救命之恩,我也是記在心裏的。
——喜歡的意思呢,就是就是以後我會好好對你,不罵你天然呆,不偷偷跑掉,吃飯的時候同張桌子,曬太陽的時候擱同一塊石頭。嗯,你罵我的時候要輕點,送花的時候記着帶着笑,看到別家姑娘要皺眉頭嘀咕——不如我家深深漂亮。
——這代表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朝天明,風流雲散。
“等就等,我等……你不回來,我就砸了湖眉,一輩子叫你天然呆。”
尋找狐狸精
湖眉山頂三年盛開,三年衰敗的曇蓮花枯萎了。
里裡外外,突然少了這麼一處景緻,所有人都有些不習慣。唯獨狐王殿裏沒有一絲衰敗的景象,因為狐王殿裏沒有曇蓮,而是爬滿了碧綠的藤蘿,蒼翠欲滴。
墨執與離清一派嫻雅地坐在殿上,舉杯對酌。
“沒想到這仙山上少了那個花兒,變得如此平凡。”墨執淡道。
離清只笑了笑,淺淺地酌那一杯酒。
墨執又說:“陛下這裏可是風光不改。”本來就沒有曇蓮,外頭的花謝完了,獨獨狐王殿成了整個湖眉最深幽的地方。
離清淡笑。
墨執三番兩次討了個沒趣,有些憤懣地癟癟嘴,揶揄開口:“陛下看來對那個丫頭用情頗深,為何放她與情郎離開?”
早上的時候夜明砂就來報,說玄歆與葉深深一道離開湖眉。這個狐王卻意外地沒有去追,這讓他着實意外。
“殿下與我狐族商定的事情看來是無異議了?”
墨執碰了一鼻子灰,眼裏有些惱怒,卻被他這一句話沖淡了。這幾日商討有了結果,他已經和離清達成了共識,離清要的是少紫的命,而他要的是老皇帝的,這並不矛盾。
“是。”
“那殿下請回吧。”離清依舊淡淡的。
墨執氣得臉色發青,還是忍了下來,轉身就走。
他走了沒多久,夜明砂端着一盞清茶上了殿,看着悠閑地坐在殿上的離清,輕輕嘆了一口氣,把茶放到了他身邊。
“陛下,你這次的賭注未免太大了些。”她輕道,“萬一她一去不回呢?”
“呵,少了玄歆,她只能去找少紫。”
“陛下想一網打盡?”
離清笑着抬眸,指尖輕叩杯壁:“有何不可?”
玄歆身上的原本就是寒傷,加上千堆雪的寒氣,下山與否,又有什麼區別呢?
更何況他的真身早在幾天前他怒氣沖沖找上門時,就已經毀了,剩下的不過是個靠着他法力維持的虛有其表的空殼而已,最多不過五日的壽命。他命格與姜寐互補,當初要找到姜寐只能靠他,要恢復姜寐的心性只能靠他,現而如今,他已經毫無用處。
夜明砂把離清的神色盡收眼底,她帶着媚色的眼裏終究是染上了哀愁。末了,卻還是嬌笑一聲,倚進了他的懷裏,戳着他的胸膛嬌聲開口:
“你呀,可真不是個好人,姜寐可真倒霉,好好的留下來不就好了,偏偏還是順着你的意走了。人家可是一直在你身邊,可你卻傷透了人家的心。”
離清笑了,抓住她的手扭了個彎兒,疼得她微微皺起了眉。
他說:“你的話,只能信一半。”
夜明砂的手在他胸口畫著圈,她說:“玄歆這孩子可是從小把你當師長,你卻把他當成個活的物件,當真狠心。”
“心疼?”
“心疼你,良心啊,不知道去了哪兒。”
離清冷冷地笑了,夜明砂心思縝密,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了什麼禁地,默默收斂了些。
那是曇蓮花敗去的第一天,狐王殿的綠藤蘿盛了湖眉山上最茂盛的草木。
彼時葉深深已在山腳下癱坐了很久,想哭卻哭不出來,只是眼睛好疼好疼,疼得她幾乎以為自己會瞎掉。
再然後,陽光徹底驅散了霧氣。
她咬咬牙,掙扎着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山下走。一路下山,沒有回過一次頭,哪怕中途狠狠摔了好幾次,用爬的都沒有回頭檢查腿上的傷口。
——只要沒看見,就好像……他還在身後。
最後,到腳上不知道破了多少傷口的時候,她總算到了山腳下。山下的那個客棧不久前還充滿了笑聲,玲瓏糕的味道還依稀在嘴邊,沒想到時間明明沒有過多久,就物逝人非。
“姑娘,坐下來用點點心吧,”客棧夥計看她一副想進又猶豫的神色,熱情地招呼起來,“我們這兒的特色玲瓏糕啊……”
葉深深落荒而逃!
***
如是,行屍走肉一般的三天。
那是葉深深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妖怪真的可以不吃飯的,肚子雖然餓,但是體力卻沒有受影響。
榮親王府是葉深深唯一的去處,只是到了門口,她又不敢進去了。
墨曄爹爹他……還會要喪家犬一樣的她么?她這一進去,萬一離清找上門來,墨曄爹爹眾人手握兵權,也不是他的對手啊……
想着,她咬咬牙轉身想走,卻意外地一轉身就看到了剛剛下轎的墨曄。
對視。
一個驚喜,一個驚訝。一個意氣風發,一個灰不溜秋。
“女兒!”墨曄掀開轎簾就沖了上去,把灰溜溜小鳥往懷裏一抱,“爹爹想死你了!”
“唔……松……”
墨曄個子高,被他狗熊一樣抱着,葉深深正好埋在他的胸膛上,喘不過氣來。
“嘿嘿,爹爹激動了點,激動了點……”墨曄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葉深深卻鼻子發酸,看着久違的親人,所有的委屈都湧上了心頭,二話不說把腦袋擱在墨曄肩頭就嚎嚎大哭,哭得風雲變色,哭得墨曄慌了手腳。
他笨拙地抱着自家寶貝小鳥,摸摸她腦袋輕輕拍。
葉深深就哭得更響亮了。
好半天,她終於哭得沒力氣了,才想起這是在榮親王府門口,還有大堆的人看着呢,而墨曄的衣服早就被她的眼淚糟蹋了。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
墨曄一直沒有說話,看她鎮定了些才拍拍她的肩膀說:“以後想哭還來找爹爹。”
一句話,讓葉深深的眼眶又紅了。
只是,現在卻不是敘舊的好時候,她拉過墨曄問:“少紫是不是還在國師府?”上次分別好像……是被她丟在了荒郊野外?
“國師不久前去了鄰國青雲。”
“啊?走了?”葉深深顧不得眼淚,揪着墨曄的袖子直瞪眼。
根據墨曄的話,少紫狐狸精自從那天被她丟下后一夜未歸,第二天便被老皇帝差遣去了鄰國洽談聯盟之事。墨曄還說,老皇帝已經給他下了命令,不日舉兵掃蕩湖眉,名曰山上妖精禍害百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女兒,墨執與妖精王談得怎麼樣?”
墨執?葉深深差點忘了這人,搖搖頭:“不知道,他沒跟我一起下山。”
“沒有時間了,女兒,如果爹爹沒有辦法真的舉兵對付湖眉,你會不會記恨爹爹?”這才是他想問的,這幾天來一直拖延着時間相等他們回來,已經沒有時間了。
葉深深忽然想笑,她記起了在墨曄眼裏她跟離清那幫人才是“一夥的”,她冷笑:“我巴不得湖眉變成平地!”
“這樣就好。”
少紫去了青雲,兩三天是不可能回來的了。既然如此,她就自己找他去。玄歆臨走是叮囑她去找他,就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不然以他的個性怎麼可能讓她跟少紫有瓜葛呢?
“那,那隻很好騙的狐狸呢?”猶豫再三,墨曄還是開了口。
葉深深的神情在一瞬間僵住了,手指都在發抖。半晌,她擠出一個笑說:“呆瓜臨時有事,我先找少紫報仇去,打不過了呆瓜會回來救我的,嘿嘿。”
墨曄沉默了,嘆了口氣,默默從懷裏掏出塊東西交到她手上,他說:“到了青雲,如果碰到要跟官府打交道的地方,就說你是我榮親王的女兒。”
葉深深咬着嘴唇忍着眼淚,扭頭就走。再不走,她怕自己捨不得了。
***
如是,又是半月。
青雲與朱墨相鄰,都城相距卻有些距離。加上她沒有騎馬又不是個名副其實的妖怪,只能靠兩條腿一邊問路一邊走,到到了青雲都城的時候,已經是半月有餘。
身上沒有錢,不能住客棧,半個月的風餐露宿,她的衣衫已經灰不溜秋的,頭髮也亂糟糟,如果不仔細瞧,指不定給人當成了乞丐。
幸而都城外面有條河,臨進城的時候,她夜半三更摸去河裏忍着恐懼梳洗了一下,然後穿着最單薄的衣裳,等着掛在樹上的衣服被寒風吹乾,吹着吹着,倒把眼淚吹出來了。
青雲的都城比朱墨還熱鬧,葉深深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少紫,只好在城裏亂逛,希望可以找到什麼地方跟皇宮有關係。走着走着,忽然被前面圍着的一群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這隻狐狸真漂亮。”人群中傳來感慨,“就是貴了點。”
葉深深已經對狐狸兩個字敏感到了極點,忙不迭湊了上去,撥開人群擠到了前面,才看清前面到底是什麼狀況。
人群中間放着個籠子,籠子裏關着個雪白雪白的動物,毛茸茸肉嘟嘟,水靈靈的眼睛瞪得老大。這種動物葉深深再熟悉不過了,可不就是狐狸!只是這隻……長得可真像……
狐狸見了她,興奮地直撞籠子:“喵!!”
“……”思、思凡?
這世上是沒有第二隻貓叫的狐狸的。
人群中已經有人質疑了:“我說老闆,你別拿個大號的小貓就當狐狸崽啊。”
“這分明就是狐狸嘛!”老闆急了。
“不管是不是狐狸我都要了!”有人也急了。
思凡模樣的狐狸,額,狐狸模樣的思凡眼勾勾看着葉深深,在籠子裏亂撞起來。
葉深深摸了摸口袋,空空的,沒錢,又看了看撞得腦袋都快出血的思凡,咬咬牙沖了出去,一把抓起籠子,轉身就跑!
“小賊別跑!”老闆大叫,一窩人都跟着她追了上去。
撲通——
葉深深腳下一個不小心,絆到塊石頭,狠狠摔了。
完了……
她慘淡地抬起頭,卻見着一件白紗的衣擺,還有一陣耳熟的輕笑,頓時不詳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寒毛林立。
我負責,你不許跑!
她慘淡地抬起頭,卻見着一件白紗的衣擺,還有一陣耳熟的輕笑,頓時不詳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寒毛林立。
***
這個聲音她再耳熟不過了,曾經很多天,每天晚上的噩夢裏都有這個聲音在徘徊,讓她做夢都在磨牙,恨不得咬上幾口的——少紫!
當是時,她抱着籠子張着嘴,少紫笑意融融,一副打算看好戲的模樣。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葉深深好歹也算個豪傑妖怪,自然……該抱大腿就抱大腿。她一溜煙爬起來,躲到了少紫身後,拽着他的衣角嘿嘿笑。
“我救的是狐狸,你總得幫一下吧~”
少紫淺淺笑着,揶揄地看了灰不溜秋的葉深深一眼,從懷裏掏出些銀兩,拋給了小販,卻沒有看她,而是直接往前走。
——這麼容易就放過她?
葉深深很懷疑,懷疑到怪異的地步,手忙腳亂地替思凡打開了籠子,抱着它站在原地踟躕,想着總不能讓他這麼莫名其妙走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喂,你等等!”
少紫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道:“何事?”
“額……”好像沒事……
少紫笑了笑,又甩下她一個人走了。
……
這隻狐狸精,他什麼時候變了性子?葉深深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思凡養着小腦袋看着她的下巴,又扭過去看看少紫的背影,默默地把腦袋埋進了她的脖頸邊上。
葉深深眼睜睜地看着少紫越走越遠,心情不知道為什麼千轉百回,又驚喜驚訝變成驚異,最後變成了惱怒。
——混蛋,用走的,難道我還追不上你不成?
於是乎,二話不說,追。
不知道是不是這隻狐狸精在故意整人,她一路跟着,他在青雲的大街小巷走了不知道多少路,期間還去客棧喝了盞茶,讓某個默默跟在身後嗓子冒煙的小鳥用眼神殺了千百遍。最後,他拐進了一條小巷。
葉深深跟着心裏樂開了花,這種小巷她在朱墨見多了,一般是又進無出,她只要沿着走,就不信堵不到他!
又於是乎,她屁顛屁顛跟了進去,只是長長的小巷走到了頭,卻只是黑乎乎一條,周圍堆着些雜物,哪裏還有那隻少紫的影子?
——就這麼……不見了?
葉深深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覺,只是渾身沒有力氣,就像是找了好久好久的東西忽然憑空失蹤了一樣,明明抓得住,打開手心卻沒有了。
“混蛋!!”
罵聲未歇,一陣輕笑聲從巷尾傳了出來。
葉深深趕忙擦擦眼角,醞釀足了氣勢狠狠瞪去,卻看到少紫的手裏領着壇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說:
“晚飯,你就那麼捨不得我?”
“……”葉深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沉默對抗。
少紫似乎早就料到她是這個反應,勾了勾嘴角轉身就走。記得她什麼都來不及想就沖了上去,拽住他的衣袖吼:“我決定負責了!你不許跑!!”
一聲大吼,餘音在小巷裏回蕩,葉深深額頭的汗一粒粒往外冒,冷風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小巷裏靜謐得不像話,氣氛詭異。
少紫臉上的表情很奇特,揶揄之下有些陰冷。他說:“你不是已經陪着你的小祭祀走了么?在半月之期未到之前。”
額……
葉深深心裏一陣發慌,眼神忍不住飄啊飄,飄到了他的手腕上。唔,那個牙印還很悲慘地趴在上面,顏色淡了許多,卻依舊很清晰。不知道這個傳聞中的謙謙君子有沒有因為這個被人當流氓看呢?
看着看着,她傻乎乎笑出了聲,對上少紫陰沉的臉,她吐吐舌頭。
“我這不是來負責了嘛~嘿嘿~”上次扒了衣服加一口的責任……
“不用了。”少紫冷道,轉身走人。
葉深深僵在當場。
風過,小巷裏蕭瑟萬分,小鳥終於嘗到了一回被狐狸丟了的滋味,真叫一個心酸,外加……豪氣衝天!
說不讓跟就不跟,那是人家扭扭捏捏的大小姐,她葉深深早八百年前就把面子這回事情當飯後甜點了。這隻死狐狸忽然變了性子,她照跟不誤!
***
風蕭蕭兮,小鳥慘兮兮地跟着一隻狐狸走。狐狸拐彎她跟着拐,狐狸回頭他縮腦袋,不知道跟了多少路,狐狸總算是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豪華的院落,看得出是個大戶人家,少紫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大步踏了進去,門口的侍衛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少紫進去了,她當然跟着去,只是才到門口就被攔下了。
……
進不去怎麼辦?葉深深努力想了想,爬牆唄。她再不濟也是個妖怪,曾經自個兒飛上過湖眉山上那個千堆雪的妖怪,小小的一堵牆,她還是過得去的!
這戶人家的圍牆么,額,是有那麼一點點高,所以失誤幾次也是免不起的啦。葉深深終於成功地爬上,啊不,是飛上牆頭的時候,得意地差點笑出聲,卻在看清牆裏面的景緻時笑不出來了。
牆裏面是個花園,花園裏有個亭子,亭子裏站着兩個人。女的風姿卓越,男的恣意洒脫。院子裏開着些漂亮的小花,男的正拿着一枝花往女的頭上戴。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的是,那男的——赫然是少紫。
有那麼一瞬間,葉深深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渾身麻麻的。夢裏的聲音又從腦海里冒了出來:
——姜寐啊,你呀,真丑,丑成這樣沒人要,只有我委屈要你。
——難看你幹嘛每天折一枝非逼我帶上?
——這樣我看你就可以捎帶着看看桃花,美醜相映。
她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感覺,只是看着,渾身不自在。
“葉深深,你是葉深深……”她咬着嘴唇提醒自己,“不要被姜寐影響了……這輩子要好好等天然呆的知道了沒有!”
園子裏的女人在輕斥:“不許罵我丑!”
很熟悉的一句話,葉深深閉上了眼,細細感受着心裏的感覺,像一個很細很細的線,在心尖尖上繞了個圈兒,微微的痛,稍稍的麻。
——喂,你不是……嫉妒吧?
她咬牙狠狠捏了自己一把。你至於那麼沒出息么你!少紫從頭到尾就沒給過你什麼好處,處處利用你,他那樣的一個人,現在心裏除了仇恨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就像是一隻囚禁了千年的狼,如今出來了,誰又能管得住他?
他是幾千歲的老妖精,她那點兒手段在他那兒可是透明的。誰能保證下一刻這個陰晴不定的混蛋狐狸精會不會忽然要她的命?如果可以選擇,她才不會眼巴巴地貼上去,奈何玄歆說過讓她來找少紫,就一定有緣由,她必須要找法子跟着他才行。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她好歹記起了一點姜寐時候的事情……讓她怎麼跟嘛!
園子裏的一男一女親密得很,葉深深在圍牆上面磨牙。昨天剛下過場大雨,牆頭上有些滑,她看得稀里糊塗分了神,最壞的結果發生了,她的手上一個不留神沒抓緊,然後慢慢開始往下滑。
不是吧……她直冒冷汗。
咚——
砸在地上的聲音。
作為一隻鳥,次次爬高都能砸回地上,其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一切,葉深深歸咎為都是園子裏那個狐狸精的錯!
忍無可忍,她咬牙:“混蛋,死勺子!”
背後說人壞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葉深深以前不相信,但是當天上的太陽被一片陰影遮蓋住的時候,她信了。
“晚飯,你這是幹嘛呢?”戲謔的聲音。
葉深深頓時結巴:“你你你你不是……”在裏面春風得意着么?怎麼這麼快出來了?
少紫似乎是壓抑不住一般,笑容一點點在他臉上綻放了開來,與剛才的冷笑不同。他說:
“晚飯,你認錯人了。”
“……你故意的?”
少紫笑了笑,不置可否。
葉深深只覺得憤怒的血在身體裏翻騰,每一寸都在叫宣着:咬死這隻死狐狸!
少紫似乎有心事,完全沒有把她的怒火看在眼裏。到最後,她都分不清到底是氣少紫安排了一場鬧劇捉弄她呢,還是氣自己為什麼會被一個那麼簡簡單單的把戲給氣到。他想怎麼著,關她什麼事情?她為什麼要被氣到?
“晚飯,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保證,事事聽我差遣,如何?”
“……”
這個狐狸精,絕對是趁火打劫的行家。
“好,聽你差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麼一瞬間,葉深深好像忽然看到了桃澤中的少紫,微微青澀的臉,還有臉上那讓人想一拳招呼過去的表情。
“如果反悔呢?”他又笑。
葉深深咬牙:“如果反悔,我把下半輩子賭給你!要殺要剮要煮要吃,隨便你!”
話一出口,身後就涼颼颼的,感覺像是掉進了冰窟窿,還是無底的那種,她就在那裏面不斷下落不斷下樓。
少紫的神色在那一剎那非常的奇特,她看不懂。
不管如何,這契約是定下來了。葉深深想過他可能會讓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譬如變回小鳥啊,早飯吃蟲子啊,但是卻沒想到他卻把她當奴婢使,端茶倒水就不說了,出門當小跟班就也不說了,居然還包括梳洗打掃吃飯侍候。
於此,葉深深得出一個結論,他在報復,他絕對是在報復。報復她當初扒了他衣服把他丟了,報復她當初咬了他一口把他丟了,哼哼。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可以歇息了,侍女又來傳報,說國師讓你去他房裏。
大晚上的去一隻狐狸精的房裏……葉深深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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