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為何,司馬雅蘭一見她這般笑臉,心頭一跳,待想要攔阻的時候,那半吊子王妃已是應了聲——
「丁姑娘小門小戶出身,又是初來京都,有事不懂也是應該,你儘管問吧,哪怕我不知,不是還有各位夫人在嗎?」說罷,她得意的抬起下巴,嘴角差點撇到了天邊,顯見心裏可不如嘴上說的這般客套。
丁薇好似沒看出什麽不妥,笑得一臉感激,開口道:「那我可真問了?」
「問吧、問吧。」半吊子王妃不耐煩的擺擺手,卻聽了丁薇的聲音脆生生傳了過來——
「我識得將軍的時候,他已是癱瘓在床,除了右手和脖子,別處都同石頭一般僵硬。我一直好奇,到底是誰把將軍害成這個模樣?也打算勸將軍把這人連同家裏九族全殺個乾凈,報仇雪恨。可惜,無論問誰都沒人說。今日正好王妃願意為我解惑,真是太好了。王妃,您快說啊!」
「咳咳!」
聽見這話,正在喝茶的女眷噴了茶水,吃點心的噎得脖子伸成了鵝頸,各個皆後知後覺想起了大將軍和司馬家解不開的仇恨。
虧得她們方才沒有貿然開口,否則這會兒要怎麽回答。還有那天定姻緣、攔路人之說,簡直是笑話啊。
就算真是天定姻緣,真有攔路人,那也是司馬家親手斷了姻緣,司馬家自己做了攔路人,認真說起來,和丁薇沒有半點關係。倒是她在大將軍落難之時不離不棄,很是難得。而大將軍重歸京都,也不曾拋下她,更是重情重義……
這般想着,眾人再望向臉色蒼白的公主,還有張口結舌的半吊子王妃時,神色就不那麽好看了。
丁薇可沒有什麽適可而止的想法,在她看來,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簡直是愚蠢的想法,君子報仇一天都晚!
人家的黑手都已經伸到眼前了,不舉刀剁下去,難道還幫忙給她戴手套取暖嗎?
她一邊繼續給兒子剝橘子,嘴裏一邊繼續追問,「我只聽說大將軍是中了毒,但到底是哪個喪心病狂的畜生下的手啊?定然是身邊的親近之人吧?說起來那種開口閉口如何親近,人前人後嚷着重情的人才最是可恨,下起毒手也最狠,偏偏還臉皮厚得嚇人。
「我就說將軍最是心慈,無論我怎麽勸都不肯說,他才是真的念舊情的人,否則不說把那些黑心爛肝的人殺個乾凈,起碼也把他們流放到泉州去曬鹽啊。聽說泉州的鹽場,每日只給那些罪囚一個糠糰子,而且還要做滿十個時辰的活,很多是活活餓死,也有渴極了喝海水死的,真是太慘了。」
丁薇言笑晏晏的模樣,好似在同親近之人說家常一般輕鬆,根本不覺得嘴裏說出的打打殺殺足以影響幾百條性命。
眾人隱隱覺得頭皮發麻,膽小的已在心裏一遍遍回憶方才可有得罪這姑娘的地方。
而司馬家那位半吊子王妃這會兒已恨得眼睛冒火,有這麽個人時刻在即將登基的新皇耳邊念叨,萬一新皇哪天被挑撥得殺心大起,整個司馬家豈不是徹底完了?她可不想去泉州曬鹽啊!
司馬雅蘭的神色也很不好,即便她做再多幫着公冶明得了江山和皇位的事,但司馬權差點害死公冶明的事實卻抹殺不掉。這也是她一直只說舊情,百般試探而不敢強逼的原因。
不過,到底她是和公冶明一起長大,對他重情又重義,無論別人再挑撥,只要司馬家不再犯錯,安分守己,總不會落個凄慘的下場。
這般想着,她稍稍安了心,慢慢端起茶水輕抿,好似眾人說的話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場中一時因為丁薇的一個問題冷了下來。
方夫人這會兒不知是看戲看夠了,還是終於想起自己是主家,笑咪咪道:「我已是獻過丑了,你們可不能只說閑話不出力,趕緊擊鼓,把花球傳起來。」
眾人聞言慌忙拾掇了亂七八糟的心思,打起精神附和,「好啊,誰若是做不出,一會兒可是要罰酒的。」
「哎呀,那可怎麽辦,我怕是要喝醉回家被老爺罵了。」
眾人紛紛打趣,很快讓氣氛又活絡起來。
丁薇自然也不會那麽沒有眼色,笑着點頭算是應和。
眾人見狀,心裏鬆了一口氣,神色也好了許多。
很快,鼓聲就響了起來,那緋色的花球飛快在眾人手裏傳遞,結果待鼓停時那花球正落在丁薇懷裏。胖小子很是歡喜,抓了花球扔來扔去,卻不知他老娘又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先前那個司馬家半吊子王妃原本嚇得半死,這會兒許是被哪個高人安撫過了,又勉強恢復了三分鬥志,見花球落在丁薇身上,有些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其餘之人則神色古怪,隱隱期待着丁薇要如何解決。畢竟一個農家出身的廚娘,也許俚語會說幾句,指望她出口成章,那簡直是要天上下紅雨了。
古嬤嬤也是這麽想的,這會兒她不好再躲下去,笑呵呵道:「我家姑娘一直在照料小主子,怕是沒什麽心思琢磨詩文。倒是老奴這裏得了一首,說出來給諸位夫人聽聽。若是還能過得去,就免了我們姑娘的酒,可好?」
武侯府多年沒有女主子,古嬤嬤幾乎就是當了半個家,這京都里哪個女眷不知道她的厲害,這會兒又剛剛聽了滿耳朵的打打殺殺,更沒有哪個蠢貨敢說半個「不」字。
「嬤嬤也會作詩,那我們今日可是有耳福了。當年老侯爺夫人也是頗有才名,老嬤嬤定然是沾了靈氣了。」
「可不是,聽說陪嫁的書本就裝了十幾箱子呢。」
聽了眾人提起主子,古嬤嬤腰板挺得更直,仔細沉吟片刻就開口念誦,「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眾人聽罷,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點頭贊道:「春趣十足,好似真有孩童在眼前放風箏一般。」
古嬤嬤微微欠身,算是謝過眾人誇讚。不必說,丁薇的這一「難」就被如此應付過去了。有人即便心裏不舒坦,也不敢當面發難,只能盼着那花球再次落在她眼前。
不知是丁薇運氣當真不好,還是那擊鼓的丫鬟聽到了眾人的心聲,居然又在丁薇拿到花球的時候停了鼓聲。
這一次眾人的神色再也裝不得平靜,各個都等着看她如何應付。
不想丁薇半點也不着急,伸手把花球塞給心急的兒子玩耍後,剛要開口,又被搶了話頭——
這一次是站在她身前的雲影,這丫頭也不等眾人出言反對,開口就道:「昨晚將軍特意給了奴婢一首他親作的新詩,吩咐奴婢今日若是有機會就誦讀出來,算是為方夫人助興。」說罷,她就抑揚頓挫誦讀道:「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說起來,方丞相是公冶明的半個先生,方夫人就是公冶明的半個師娘,弟子為了給師娘舉辦的詩會捧場,獻詩一首,可謂是知禮孝行。更何況公冶明如今已是萬人之上,雖未登基,確實是東昊之主,這首詩的分量也就更重了,哪有人敢說一聲不好。
於是,人人都爭相讚頌,恨不得把這首詩文捧得是天上有人間無。
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司馬雅蘭。她低着頭好似在默默賞評,可惜捏着茶杯的泛白指節已經泄露她的不甘。
為何她做了這麽多,他都不肯多看一眼?今日僅僅為了讓那個女人不受嘲笑,就親自安排了這麽多。到底為什麽?她不服,不甘心!這原本都是屬於她的……
丁薇掃了一眼對面臉孔扭曲得不成樣子,再沒有半點謫仙模樣的女子,心裏冷笑不止。
十幾個人坐在一處,擊鼓傳花球,一次落到她手裏是正常,但是接連兩次都落到她手裏,這巧合就有些太離奇了。若說沒有人在其中動手腳,怕是連遠處樹上的鳥雀都不相信。
這滿場中,即便別人對她沒有什麽好感,但也不至於如此急切地想要看她出醜,這個動手腳的人選,不作第二人想,除了對面這位假仙公主,再無別人。
當然了,也許這麽武斷難免會冤枉她。但冤枉就冤枉了,誰讓她覬覦自家兒子的爹。這一次也換自己主動出擊一次!
這般想着,她笑着開了口,催促道:「夫人,快開始下一輪吧。我常聽方大哥說起咱們府里存了很多陳釀,今日怎麽也要多喝兩杯啊!」
「丁姑娘這是心急了,」方夫人正拿了帕子上的流蘇逗弄安哥兒,聞言笑道:「人家還羨慕你有老嬤嬤和將軍護着,你倒是不領情。那好,趕緊開始,酒席都準備好了,看看這一次花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