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眾人即便在各自說笑、走動,但目光可是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這會兒見她神色里並沒有什麽倨傲之色,圓臉笑眼,很是討喜親切的模樣,慢慢地放下了研判和戒備心思。
安哥兒被古嬤嬤抱在懷裏久了,討厭拘束,就伸出小手喊娘。
天大地大,但都不及兒子最大。
丁薇一向最疼愛兒子,轉身就把他接到了懷裏,毫不在意兒子的小鞋踢髒了裙子。
安哥兒本就長得玉雪可愛,這會兒自覺新奇,大眼睛骨碌碌轉着張望個不停,分外惹人疼愛。
方夫人實在忍不住,「這孩子可是大將軍的長子?長得真是好……能讓我抱抱嗎?」
每個孩子都是娘親的心頭肉,特別是高門大戶里,女子全靠兒子撐腰,自然也把兒子當眼珠兒一般,輕易不會讓人碰觸。
畢竟,誰知道哪個人存了壞心,在孩子身上放些什麽。要知道家家戶戶里莫名其妙夭折的孩子即便不多,也總有那麽一、兩個。
丁薇也不是沒有戒心,但一來看在方信的面子上,二來想起這位方夫人的經歷便心軟,於是笑着把兒子遞了過去。
「這小子可淘氣,夫人不嫌棄他吵鬧就好。」
方夫人小心翼翼攬了雙手,感覺溫暖柔軟的胖小子就坐在懷裏,貼在心口,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下眼淚來。
這就是抱着孩兒的感覺嗎?如此溫暖,如此歡喜,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跟前。
胖小子平日就常被眾人抱來抱去,倒也不認生。
幾個老爺子又最喜歡他親親,這會兒突然被方夫人抱在懷裏,就以為又到了他的「表演」時間,於是扭頭就在方夫人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眨巴着大眼睛,伸着小胖手等着人家給好玩意兒。
方夫人哪想到他會如此反應,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含着眼淚驚喜道:「哎呀,這孩子居然親了我!」
眾人也是瞧着胖小子可愛,笑道:「夫人,小公子這是喜歡同您親近呢。」
「就是啊,老話都說孩子的眼睛最乾凈,也最知道誰待他好,小公子這是看出夫人最心慈,最疼愛他了。」
方夫人喜得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兩團紅暈,低頭輕輕回親了胖小子一記,那模樣專註得好似對待什麽稀世珍寶。
胖小子卻是不知,等了半晌不見方夫人給東西,就吧唧一聲又親了她一口,末了卻撅着小屁屁去解她腰上的荷包了。
方夫人這才看明白,笑得花枝亂顫,「這孩子是等着我給賞呢!」
丁薇真為兒子臉紅,恨不得伸手捂了臉,尷尬地笑道:「家裏幾位老人家平日就這般哄他,許是習慣了。」說罷,她眼見方夫人當真解下腰上的荷包倒出一隻小小的玉魚,趕緊道:「夫人,快把玉魚收起來,有這荷包就足夠了,安哥兒不過是愛個顏色罷了。」
可惜胖小子今日許是打定主意要同老娘作對,丁薇的話音未落,他已把玉魚緊緊捏到了手裏,惹得丁薇就要去搶。
方夫人卻是牢牢把胖小子護在懷裏,笑道:「不過是個小東西,給安哥兒玩就是了。說起來,這玉魚的玉質雖然一般,卻是丞相多年前特意訂製的,我一直帶着,今日倒是被安哥兒看上了,這恐怕就是緣分呢。」
眾人都點頭,丁薇見方夫人是真心的,眼底隱隱還有一絲悲色,也就沒再推辭。還要起身替兒子道謝的時候,卻聽有人在園門口高聲通稟——
「傾城公主駕到!」
眾人齊齊停了閑話或放下茶碗,起身相迎。
司馬雅蘭今日一襲柳綠色宮裝,拖了長長的裙擺,一頭烏髮挽成了飛仙髻,臉上脂粉未施,首飾也沒戴半件,越發襯得她容顏絕美,氣質清雅出塵。
一眾女子眼看她飄然走過,全微微低頭行禮,再抬頭時皆神色複雜,混合了嫉妒羨慕,還有一絲絲的遺憾。
同樣是投胎生而為人,為何自己就沒長出這般謫仙的絕美容顏?為何自己需要插着滿頭簪子、敷了多少層脂粉才能出來見人?
眾人起身行禮,自然也就顯出坐在軟榻上的方夫人和丁薇兩個特別扎眼。
方夫人作為詩會的主人,身上誥命品級最高不說,還是京都人人皆知的藥罐子,她不起身也是情有可原。
但丁薇依然安坐不動,就免不了惹人皺眉了。
司馬雅蘭到了柳樹下,眼見方夫人好似要起身,就輕聲笑道:「方夫人莫要多禮,本宮今日可是客人,又是同文瀾哥哥自小相識,算起來也是晚輩,夫人該受本宮一禮才是。」
說著話,她就要行禮,許是走來一路疲憊,動作慢了點,就被方夫人喊藍霜扶住了。
「公主真是折煞妾身了,快請上坐。」
早有人慌忙讓出了方夫人右手邊的位子,只是歷來是以左為尊,公主身後的劉嬤嬤不禁皺眉。想了想,就當先開口道:「這位就是武侯府的丁姑娘吧,方才在門前,車夫不小心衝撞的時候,姑娘還說武侯府上下最懂禮數,這會兒怎麽見到公主卻不行禮?」
眾人早猜到今日的詩會會有好戲可看,卻也沒想到會這麽早就拉開帷幕,聽見劉嬤嬤直接發難皆驚得一愣,接着齊瞪大眼睛、豎直耳朵,生怕錯過一丁點的精彩片段。
丁薇掃了一眼司馬雅蘭,只見她好似在打量園裏的風景,半點不曾聽到劉嬤嬤在挑釁一般,這明擺着是想吃魚,還捨不得惹一身腥。
「公主?」丁薇微微一笑,帶了三分好奇七分疑惑的問:「我家將軍剛剛改了國號為東昊,他又沒有姊妹,哪來的公主呢?」
簡單一句話,卻讓起身行禮迎接的女眷們全變了臉色。多年的習慣讓她們忘了如今已是新朝,而公主卻是前朝的公主,剛剛那般禮敬一個前朝公主,卻沒有同新皇的妻兒見禮,這事說出去,實在有些不好聽。
人性自私,這般想着,眾人都開始怪罪傾城公主不該那般「高傲」的受了自己的禮,半點也沒有謙遜模樣,讓她們一時忘了如今已是新朝換舊朝。
倒是丁薇,方才受了「怠慢」也不曾出言怪罪,當真是大方仁厚。
這般想着,有那臨來之前得了家裏男人囑咐,又心急少慧的女眷開了口,「主子們說話,哪裏有奴婢先插嘴的餘地。丁姑娘脾氣好不怪罪,公主也要多加約束啊。否則外人不知,還以為公主也不懂禮數。」
「是啊,公主謫仙一般的人物,平日怕懶得理會這些,倒是慣得奴婢不知禮數。」
劉嬤嬤是當年老王妃的陪嫁丫鬟,多年在王府伺候,後來又跟着公主進宮,雖說是奴僕,但連暴虐的司馬權都要給三分顏面,更別說在各家女眷面前了,向來是座上賓。不想風光了多少年,如今居然有遭人奚落的時候。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落毛鳳凰不如雞。她惱得差點兒扯碎了手裏的帕子,臉色鐵青的想要發火,可又怕壞了公主的大事。
司馬雅蘭眼見劉嬤嬤出師不利,終於正色打量坐在眼前的女子。普通的眉眼,衣裙妝容還算得體,聲音溫柔,有說有笑,好似無害又親切,可說出的話卻如刀子一般鋒利。
「丁姑娘說笑了,本宮同將軍自小親如兄妹,將軍更是由本宮父王教導長大,將軍既然沒有傳下令來,本宮就依舊是傾城公主。以後,姑娘也不要如此詢問,怕外人要傳說將軍忘恩負義,不念舊情呢。」司馬雅蘭果然也不是好拿捏的人,一開口就挽回劣勢。
丁薇不想和她爭論,畢竟今日是來方家做客,她可不想搶了那些戲班女角的活計。
方夫人這時許是看夠了好戲,適時笑道:「今日天氣晴好,又得丁姑娘和公主的大駕光臨,可是我們方家的榮幸。既然大夥兒出來時打着的是赴詩會的名頭,不如我們就玩擊鼓傳花,輪到誰就做詠春詩。省得晚上回家,家裏老爺問起我們開了一場詩會,居然沒有半首好詩,太過沒臉,以後再想打着詩會的名頭出來偷閑,便不容易了。」
眾人皆笑了,紛紛附和——
「正是這個道理,我還特意求老爺捉刀代筆寫了一首好詩,準備顯擺一二呢。」
「我也是,家裏小兒不才,聽說我要趕赴詩會,也寫了一、兩首備用呢。」
老話說,花花轎子人抬人。即便人人都覺得方才的大戲看得不過癮,可主家開口了,誰也不好反對。
方家的丫鬟也是麻利的,這次許是得了方夫人的私下叮囑,柳樹下另一側朝陽之處擋了幾座屏風,也擋住了有些回暖的春風,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氈,小小的雕花梨木小几圍成了一圈。每張小几上都放了幾隻青花小碟子,有點心有水果,小几後則是擺了幾個錦墊,還有薄軟的毯子,可謂準備得細心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