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知何處刮來的夜風在院子的角落捲起幾片枯葉,聽得他這般自言自語,很是鄙夷地打了個呼嘯就跑掉了,天邊的半彎新月也迅速隱入雲層,好似不願親眼見證這人間的背叛慘劇……
「薇兒,娘的薇兒快起了,今日不是要去姥姥家嗎,怎麽還懶床了?」
丁薇這一覺睡得極香甜,朦朧中聽到有人在耳邊嘀咕個不停,就煩躁的伸手扯了被子,嘟囔道:「我沒睡夠,我不起。」
可惜那人卻是不肯妥協,照舊笑着,輕輕拍打她的臉,哄勸道:「好薇兒,快起來吧。你都是大姑娘了,若是懶在炕上,耽擱了趕路,可是會讓人笑話的。你也知道你舅母那人嘴巴不好,到時候說出什麽難聽話,看你以後怎麽找好婆家……」
「姥姥,舅母?」丁薇聽得越發迷糊,自家老媽是個孤兒啊,嫁了老爸就整日在早茶樓里忙碌,沒聽說還有娘家人來往啊?這般想着,她就從被子裏伸出頭來,準備開口問問,這一看不要緊,下一瞬卻是驚得猛然坐了起來。
這坐在她身邊的女人是誰?
婦人年紀大約四十左右的樣子,身形微胖,穿了一套青色衣裙,樣式說不出的古怪,頭髮也盤在腦後,上頭插了一根雕花的木簪子,雖然聲音跟自家老媽一模一樣,但絕對不是同一人!
「你、你是誰?」
那婦人原本還笑得溫和慈愛,突然聽見這話被嚇了一跳,伸手就要摸丁薇的額頭,疑惑道:「這孩子,難道作夢魘到了?我是你娘啊。」
丁薇下意識躲開她的手,轉而又扭頭看向屋子,就見糊了淺紅窗紗的木窗,窗下擺着一張小小的軟榻和圓凳,草編的針線筐、床腳放着緋色衣裙,一切全都那麽陌生,直讓她懷疑這是在夢中。於是她伸出手,狠狠在自己臉上掐了一記。
那婦人心疼的立時把她抱在懷裏,嚷道:「薇兒,娘的薇兒,你這是怎麽了?你可別嚇娘啊,你若是有事,娘也不活了。」
許是聽到屋裏動靜古怪,門外又跑進來幾個人,當先兩個年輕婦人幾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把娘倆圍在中間,急切問道:「娘、妹子,這是怎麽了?」
那婦人卻是不理會兩人,直接抓着站在旁邊、一個面相憨厚的男子,大聲嚷道:「石頭,快去請張大夫,你妹子犯癔症了,不認娘了!」
那男子一聽這話扭頭就跑了出去,兩個婦人對視一眼,就又勸道:「娘啊,先給妹子穿好衣衫吧,一會兒張大叔來了看着不好。」
「好,好。」婦人回過神來,趕緊手忙腳亂替女兒穿襖子、梳頭髮。
丁薇任憑她折騰,眼睛卻是一直盯在窗子上不肯移開半點,腦子裏亂得好似一團線。
昨天又因為繼承家業的問題,她和重男輕女的老爸大吵了一架。明明弟弟學了軟體設計,而她自小就喜愛下廚,已是把家裏手藝學了大半,老爸就是死咬着傳男不傳女的規矩,死活不肯把那幾樣祖傳的點心教給她。
她氣得抹着眼淚就睡下了,還盤算今早要做一籠蟹黃包,興許老爸看在她天分好就改主意了,可她夜裏頂多作了一個古怪的春夢,怎麽一睜眼睛就置身在這個陌生之處了?
難道老天爺看不過她氣得老爸頭疼,把她這禍害一腳踹出原來的世界了?那她以後該怎麽辦?這裏明顯就是古代世界啊,她不會琴棋書畫、不會詩書禮儀,還裝了滿腦子的大女人主義,豈不是要被當做妖怪活活燒死?
這般想着,丁薇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抱緊身旁的婦人。
那婦人正抹着眼淚,見她這般模樣,立刻又是心肝肉的喊了起來。
而先前被喚作石頭的男子,很快就領了一個穿着青色長袍的中年大夫趕了回來。
張大夫放下藥箱,等喘勻了氣才伸手為丁薇把脈,末了眨巴兩下眼睛,罵道:「你們這一家糊塗人,薇丫頭什麽毛病都沒有,一大清早的,把我折騰來做什麽?」
那婦人連連搖頭,哭道:「張大夫,我家薇兒一早起來就不認人了,連我都不認識了。您再仔細看一看,她這是怎麽了?」
張大夫聽了這話,趕緊又把了一次脈,仔細查驗過丁薇的舌苔和眼睛,最後也是困惑了,「這丫頭當真沒什麽毛病啊。」
丁薇這時候勉強從震驚、慌亂中回過神來,眼珠子轉了轉,小聲說道:「我頭疼,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啊,頭疼?」張大夫得了這個「提醒」,立刻來了精神,裝模作樣地捋了幾下稀疏的鬍子,這才開口問道:「薇丫頭最近幾日是不是有撞到頭,或者跟誰吵架生氣了?」
那婦人好似想起什麽,突然說道:「昨晚睡前,她吵着要去趕集,我想着今日帶她去姥姥家就沒應聲,難道是因為這個?」
「哎呀,恐怕就是因為這個了。」張大夫連連點頭,「氣傷肝,怒傷神。薇丫頭帶着怒氣睡覺,傷了心神才會如此。無事,我開副安神的湯藥,喝了以後慢慢養着,過不得幾日就好了。」
「真的?那……那要是以後也想不起來呢,我頭好疼。」丁薇開口問道,預備為以後一直失憶找藉口。
張大夫一聽卻是無所謂的擺擺手,笑道:「你一個姑娘家,又不是讀書的娃子,就是忘了前事又能如何?反正認識的也不過就家裏這幾個人。」
丁薇再次被打擊了,原來換了一個時空,因為是女兒身就被輕視的命運還是不能改變。
那婦人見女兒臉色有些不好,趕緊安慰道:「薇兒不難受啊,你忘了什麽,以後娘提醒你就是了。等你好了,娘就帶你去趕集。」
丁薇只能點點頭,心裏無聲嘆息着,央求道:「娘,我累,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好,娘這次不吵你,你想睡到什麽時候都成。」那婦人一聽女兒叫娘,高懸的心終於落下來了,趕緊帶着兩個兒媳避了出去。
丁薇眼巴巴望着房頂一根根青黑色的檁條發了會兒呆,半晌後又從被子裏伸出雙手,想要認識一下這具新身體,可是突然襲來的酸痛卻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方才慌亂之下沒有在意,這會兒安靜下來才發現,她這具肉身是被卡車碾壓過嗎,怎麽動一下手臂都這麽艱難?她又試着動了動被子下的雙腿,更是痛得讓她皺起眉頭。
不知為什麽,她腦子裏突然冒出昨晚那個古怪的夢,難道作春夢也會這麽累?
帶着這樣的疑問,丁薇終於是耐不住精神、肉體的雙重疲憊,慢慢睡了過去。睡夢裏,好似被人輕聲哄着喝了一碗苦藥,又睡得更沉了……
「姑姑,咱們今晚吃什麽飯啊。大寶肚子餓了!」一個紮着衝天辮的胖小子坐在高高的門檻上,一雙大眼珠子滴溜溜隨着不遠處的年輕女子亂轉,不時還要吞吞口水,顯見是饞極了。
丁薇回頭瞧見胖小子這個可愛模樣,忍不住笑開了臉,應道:「大寶乖,姑姑晚上蒸空心窩頭,到時候塞上燉菜,保證你吃得肚子鼓鼓的。」
「好啊、好啊。大寶最喜歡姑姑了,姑姑最好了。」大寶趕緊拍手叫好,馬屁拍的那叫一個純熟,惹得丁薇笑得更大聲。
自從那日她睡醒爬起來,至今過了半月,也慢慢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同名的古代姑娘這個事實。
丁家總共九口人,老爹叫丁老實,是個本本分分的農家人,一輩子就靠伺候八畝旱田養活了一家人。老娘姓呂叫桂娘,脾氣溫和又心善,擅長綉活,在村裡人緣極好,又是個會生養的,為丁家添了兩兒一女。
大兒子丁石頭,憨厚勤懇,平日隨丁老實種地,娶妻劉氏,生了丁家的長孫大寶,就是方才那胖小子。
二兒子叫丁青木,是個木匠,娶妻王氏,生了個女兒福兒,剛剛過了半歲。
而她這個身體原主叫丁薇兒,是這家裏的老閨女,也是全家的寶貝疙瘩。不只爹娘因為她是老生女多有寵愛,就是兩個兄長也因為年紀大她五六歲,待她如珠如寶。不說別的,光看全家都穿粗布衣,只有她的襖裙是細布,甚至還有兩件錦緞衫子就能猜到大半。
這些時日,在丁薇適應這個家的同時,家裏人也欣喜的接受她因為失憶而性情大變的事實。
先前的丁薇兒實在有些不像樣子,好吃懶做,甚至仗着全家寵愛,對兩個嫂子也多有怠慢,可如今的丁薇卻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身體一恢復就接手了家裏的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