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山坳里家家戶戶都躲在家裏,有老人閑不住把秋日裏攢的藤條泡軟,編起了各色簍筐。有勤快又有些手藝的村人進城去尋些雜活賺點兒零用,也有膽大力氣足的後生結伴進山打些野雞雪兔,偶爾運氣好還能扛只小野豬下山。
丁家二老自從進城看過閨女的宅子和鋪面後,就變成了辛勤的小蜜蜂,今日兩袋子糧食,明日一車乾柴,後日幾顆白菜蘿蔔,一趟趟奔波在縣城和老宅之間。
分家時候,丁青木多給了大哥二十兩銀子,得了家裏唯一的一輛馬車,於是就被爹娘抓了壯丁,自然也看過了妹子的家底。
丁老實和呂氏極少進城,雖然知道閨女的這份家底不便宜,但具體多貴重,他們根本不知。丁青木卻是常在城裏走動,對這宅子和鋪子的價值太過清楚了。
原來就在他們兄弟為了幾百兩的家產起了私心的時候,妹子已是不聲不響置辦下了千兩銀的家業。他第一次後悔自己不該聽自家婆娘的攛掇,但轉而又開始為妹子擔心,到底她在雲家做了什麽,雲家居然有如此厚贈?
丁老實和呂氏聽得兒子詢問,倒也沒在意,只說閨女在給雲家少爺治病,雲老爺送了這宅子和鋪子做謝禮。
丁青木聽得嘆氣,想說幾句又怕爹娘擔心,只能把所有疑問都咽了下去。就如同老娘說的那般,這宅子和鋪子的契紙都在自家收着呢,雲家就是有什麽壞心,妹子和外甥總不會衣食無靠。
這般想着,他也開始上了心。這座三進的宅院,前門處的小巷很安靜,後街卻很寬敞,車馬行人都很多。
丁青木尋了牙行,做主把宅院的最後一進租給了一個商隊做落腳點,一個月租金五兩,除了商隊人馬來往的日子,平日只有兩個夥計常住。
丁老實和呂氏很歡喜,嚴嚴實實鎖了二進三進之間的角門,轉而回村,托在雲家看門的小福子給閨女報個信。
丁薇聽得消息倒也沒有反對,她本來就怕爹娘同胡伯三個老人家守着個宅院,有些空寂。如今租出去一進,不但爹娘有進項,宅子也有了人氣,實在是一舉兩得之事。
不過這世道從來都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多個自己人在跟前,有事時也能搭把手,於是她讓程大友搬去城裏的宅院住着,平日打理兩間鋪子,每三日回雲家報一次帳。
程大友雖然脾氣擰了些,但先前一腳邁進過鬼門關,甚至連累全家賣身為奴,也着實有些長進。白日裏在鋪子,虛心同鋪子裏的老夥計們討教,盤查存貨,晚上回到宅院就幫着丁老實做些劈柴之類的力氣活,惹得丁老實對他讚不絕口。
丁薇試探考校過兩次,也仔細看過程大友親手做的帳冊,倒也對他很滿意,即便作風略顯保守,起碼守成足矣。
這一晚,所有的針線都做好了,丁薇帶着雲影和程嫂子歡喜的把各色衣衫用物擺了一炕,末了又分別包裹起來。
丁薇大大伸了個懶腰,笑道:「終於做好了,真是辛苦你們了。」
雲影寡言,笑着搖搖頭。
程嫂子更是憨厚,連連擺手,「姑娘折煞奴婢了。」
丁薇回身去妝枱上取了自己的雕花妝盒,最底層放了幾支雕工極精緻,成色也極好的簪子。雲伯這些時日不知去了哪裏,昨日回來的時候見她抱着安哥兒在正房就樂得合不攏嘴,末了硬是送了她這些簪子。
丁薇就如同那隻被溫水煮習慣的青蛙,經過了最初的驚訝,猜疑,如今對於雲伯的額外厚待已是習以為常。左右她這三年是賣給雲家了,盡心儘力對得起雲伯就是了。
「來,雲影,這支梅花簪給你。」丁薇翻撿半晌,挑出一支五瓣梅花簪子插到了雲影的發上,左右看看贊道:「這才有個閨女的樣子,別整日冷着臉,好後生都嚇跑了。」
雲影聽得心熱又好笑,說起來,她比丁薇還大一歲呢,不想卻被當做妹子照料了。
「這簪子是義父託人從西京帶過來的,您還是留着給安哥兒姥姥或兩個舅母吧。」她邊說邊要拔下來還丁薇。
丁薇這才知道這簪子是遠路而來,但依舊阻止了雲影的動作,嗔怪道:「雲伯給了我好幾支呢,你整日跟着我吃苦受累,分你一支也是應該。戴着,小心我惱了。」
說罷,她又抽出一支桂花簪給了程嫂子,「這是你的,程嫂子。你們一家平日盡心儘力辦差,我都看在眼裏。明日告訴程掌柜在鋪子裏選幾塊好料子,你們一家都做一套新棉衣。另外,程掌柜這月開始領掌柜的工錢,一月二兩。」
「啊,謝主子,謝姑娘。」
程嫂子得了簪子還沒什麽,但聽說自家男人開始領工錢了,即便再笨也明白主子是認可他們一家了,歡喜的跪地就開始磕頭。
丁薇扶起她又安慰幾句,末了瞧着正房裏還亮着燈,於是就囑咐兩人照料安哥兒,然後抱着兩個包裹出了屋門。
公冶明腿上蓋了錦被,肩上披了一件青色外衫,正望着桌上的蠟燭愣怔出神,雲伯守在一旁,臉色也有些暗淡。
丁薇在門外稟報了一聲,抬腳正要跨進門,但見兩人這般神色就有些猶豫。
雲伯卻是趕緊迎上前,笑問道:「怎麽這麽晚還過來,安哥兒可是睡了?」
「那小子屬豬就隨了豬了,吃飽就睡得打呼嚕呢。」丁薇隨口應了一句,聽得雲伯臉色古怪的連連咳嗽。
「能吃能睡就好,就好。」
丁薇想起自己的來意,又笑道:「雲伯,您在這裏正好,省得我多走一趟了。我先前請林管事收了一些雞鴨的絨毛,這幾日做了些針線活,您若是不嫌棄,就留着冬日裏用吧。」
「哦,雞鴨絨毛還能成用品?」雲伯立刻來了興緻,也不理主子一個勁兒看過來,湊到跟前就要拆包裹。
到底還是風九機靈,又惦記着自己那條棉褲呢,趕緊跑出來把蠟燭挪到桌邊,笑嘻嘻招呼道:「這邊亮堂,丁姊姊過來坐啊。」
果然公冶明立時臉色好了許多,也是淡淡招呼道:「平日辛苦,這些活計就讓下人做吧。」
丁薇聽出這話里的關懷之意,很是受寵若驚,於是抬手就先把那件石青綉竹紋的馬甲拿了出來,雙手送到公冶明跟前,笑道:「少爺,這些時日你的手臂恢復很快,明日開始就可以練習走路了。這是我做的一件馬甲,另外還有一條棉褲,你一會兒試試大小,這個穿着走動很輕快省力,正好得用。」
公冶明雖然心裏有些期待,但沒想到丁薇當真給他做了衣衫,而且還是兩件,不過嘴上只淡淡的道:「好,辛苦你了。」
丁薇手臂一僵,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尷尬,好在雲伯極有眼色的趕緊上前問道:「丁姑娘,我的那份兒呢,快給我看看。」
丁薇打開最大的那個包裹,笑道:「雲影說您老人家畏寒又嫌棄棉被厚重,我就做了一條羽絨被子,這個蓋着暖和又輕薄,您老人家晚上就蓋上試試吧。」
「好,好。」雲伯掂掂手裏的被子,只覺分外輕快,於是笑得眯了眼。
風九在一旁眼巴巴望着兩人,脖子都伸長了三分。
丁薇看得好笑,趕緊把他的那條棉褲尋了出來,「這是你的。」
風九立時樂得眉開眼笑,連連道謝。
天色已是黑透,丁薇不好多坐,說了幾句閑話就回廂房去了,留下一屋子主僕三個半晌沒說話。
公冶明手下輕輕摸過那羽絨馬甲的綉紋,心裏不知在沉思什麽,半晌後沉聲吩咐道:「讓各部物色合適的孩童,送去葫蘆島受訓。四組十人,十倍備選。」
四十人的十倍?就是四百人!
這是公冶家歷代最高的暗衛配備了,就是當年身為開國第一將軍的先祖也只有三百備選猛士。
雲伯有些猶豫,問道:「少爺,這……」
「傳信西京秘字部,聯絡家族八守將,暗中蓄勢。另外聯絡金字部,儲備糧草。」
「是,主上。」軍令如山,這一次雲伯沒敢再提任何異議,就是風九也是單膝跪下行了軍禮。
公冶明拿下右手上的古銅戒指,在桌上的一封信末重重蓋了上去。
「既然上天庇佑我公冶家血脈不絕,那這江山也該公冶家坐一坐了!」
雲伯和風九豁然抬頭,眼裏滿滿都是狂喜之色。說起來,當年公冶家同司馬家的家主結拜為異姓兄弟,聯手打天下,只因司馬家主年紀長,所以坐了皇位,而公冶家一直掌兵護佑西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