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會兒聽得主子吩咐就更名正言順了,「主子放心,屬下必定辦得乾凈利索。」
丁薇回過神來,聽得風九話里隱隱透着殺氣,正猶豫要不要囑咐兩句的時候,程大友遠遠從街頭走了過來,林六眼尖,不願他上前見禮,又惹得路人圍觀,於是一牽韁繩就趕着馬車離了鋪子。
來時快,去時也沒耽擱,不到片刻馬車又出了城。丁薇聽得人聲漸稀,就掀開帘子探看,這才發現他們已置身城外了,於是驚訝問道:「少爺,不去辦事了嗎?」
公冶明再次拿起了書,淡淡應道:「無關緊要,以後再處置吧。」
「啊?」丁薇即便再愚蠢,這會兒也猜到今日公冶明就是陪她出來轉悠的了。結果不必說,她的臉蛋不爭氣的又紅了個透徹。
多心了,一定是她多心了!
春和景明,最是走出家門晒晒太陽的好時候。春日裏的太陽,不同於夏日的暴躁,秋日的乖戾,冬日的單薄,最是溫暖厚道。
老人拎着心愛的鳥籠子在街道上晃悠,中年人搖着金面摺扇進出酒樓飯莊,少年們鮮衣怒馬奔走在城裏城外,女子們也極力尋個缺少針線的藉口去各個鋪子轉轉。
但這一日,最熱鬧的地方還要數茗香樓。按理說這裏的茶味道一般,兩層小樓裝點得也只是勉強,但自從幾日前開始,這裏卻是詭異的聚滿了閑人茶客。
原因無他,只因為茗香樓對面的淘寶齋。
淘寶齋專賣小孩子玩意,要說起來也沒什麽出奇。但是,鋪子裏卻還單辟一個內間,專賣少女喜愛之物,有造型古怪的靠墊,有毛茸茸的玩偶,有同真人一般模樣的女娃娃,還有長着兔子耳朵又沒了後跟的鞋子。自從開業第一天就吸引了城中所有富戶人家的姑娘來光顧,即便有那養在深閨多年無人識得面目的閨秀,也是忍耐不住由家裏的長輩陪同,不時過來走一圈。
老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別是書生文人,少年愛色,這樣的好機會總是不能錯過。於是,茗香樓就成了最好的窺探之地。
特別是那些自負才學,又存了一步登天心思的學子,依在窗邊,捧上一杯茶,吟唱兩句酸詩,萬一真擄獲了某個富家千金的心,說不定就能譜寫一曲才子佳人喜結連理的佳話。
不過,今日茗香樓比之往日更火熱的原因雖不是某個閨秀出行,但也同對面的淘寶齋脫不了干係。
鄰近窗口的兩桌茶客,這會兒望着淘寶齋的夥計同往日一般穿着古怪的衣衫,戴着古怪的紅鼻子,笑臉送往迎來,不時扭頭湊在一起嘀咕個不停。
「鄭兄,你說傳言是不是有誤啊?」其中一個中年男人小聲詢問旁邊的友人,「你看這淘寶齋同往日沒有什麽分別啊,那邢老三仇家也不少,不會是被別人拾掇了吧?」
被問到的鄭姓友人也是滿眼疑惑,但卻是堅決搖頭,「不會,這邢老三一定是這淘寶齋的東家找人拾掇的。你要知道他白日裏剛來淘寶齋鬧個事,晚上就不見了人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只留了張字條說是回老家探望老娘了,這怎麽想都詭異啊。而且,邢老三手下還養着十幾個地痞呢,那些人可都說當晚沒聽見任何動靜,邢老三就算有急事,也該跟手下知會一聲啊。」
「那他是不是欠了債,出去躲債主了,把手下扔這裏頂罪?」
「不可能,只有邢老三逼死債主,可沒聽說他還怕誰的。你是不知道,他背後同衙門裏的那位黃捕頭可是交情深厚。」
「真的,還有這事?」
「當然是真的,若不然怎麽說世風日下呢。」
「慎言,慎言,咱們喝茶,不談官事。」
「哎呀,我出來之前喝了兩壺老酒,確實失言了。鄭兄勿怪!」
兩人本來說得熱鬧,但提及朝事卻立刻噤了聲。可八卦這東西不說個痛快都有些難耐,於是兩人很快就付了茶錢,又轉去了更安全自在的家裏繼續進行了。
就在兩人走後不久,淘寶齋門前又來了幾個地痞,同樣是袒胸露背,刺青紋身,各個兇巴巴模樣。
但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這些人身穿青衣,看着比之尋常地痞神色更狠厲一些。
茶樓里有眼尖之人,免不得驚呼起來,於是眾人立刻蜂擁到窗口探看。
有平日常在街面上走的人,見得那領頭的地痞,趕緊同旁邊的人說道:「哎呦,這是童半城的手下。聽說昨日他就把邢老三的地盤都接過去了,今日這是來做什麽?難道打算啃下淘寶齋,揚名立萬?」
「這可說不準啊,原本三分天下,如今他佔了大半江山,說不得把淘寶齋這塊硬骨頭啃完就要對付城北的梁三刀了。」旁人也是趕緊接了話頭兒,滿臉都是興奮之色。
就連茶樓的小夥計也拎着茶壺湊到了窗前,上次邢老三砸鋪子,他可是都看個徹底,今日怎麽可能缺席。
可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童半城帶着手下剛剛進了鋪子,兩個戴着紅鼻頭的小夥計緊接着就走出了鋪子,並肩站在門口,安安靜靜看着童半城在鋪子裏打砸,直到他們耍夠了威風走掉,兩人才重新進了鋪子,麻利的拾掇打掃,一副過年大掃除的樣子,完全沒有半點兒悲憤恐懼的模樣。
一干茶客看得傻眼,互相對視之後,都覺得這兩個小夥計一定是被嚇傻了。
有那實在閑着無聊又好奇疑惑的人,一直在茶樓坐到日落,也沒見到淘寶齋的東家匆忙趕來,只能失望回去了。
結果,第二日小小清屏縣又轟動了,原來,昨日剛剛佔據了大半地盤的童半城居然在昨晚又神秘消失了。
一樣的無聲無息,一樣的無人知道,就像先前的邢老三一般無二。
眾人再坐在茶樓里,望向淘寶齋那兩扇安安靜靜合在一處的門扇,統統覺得背脊寒涼一片。彷佛那裏面住着的不是人,而是什麽怪獸,吞人為食,辛辣狠絕。
「這淘寶齋的東家是什麽來頭,實在太……」有人實在忍耐不住,問了一句。
旁邊一個消息還算靈通的接道:「聽說是同丁家木器鋪子一個東家,但那東家是農家出身,沒有什麽勢力啊。」
「丁家木器鋪子?是不是賣軟椅子那家啊?」
有茶客湊過來詢問,但轉而就被友人拉了回去,低聲勸告道:「噤聲!這事可不要再說了,管他東家是誰,同咱們也沒有干係。」
而這樣的對話也正在城北一個大雜院裏響起。
穿着黑色夾襖的梁三刀,年歲不過三十多,卻如同老農一樣蹲在椅子上大口吃着麵條,聽得手下地痞說完丁家底細,卻是抬頭憨厚一笑,「你們是不是也想着去啃啃這塊硬骨頭?」
幾個原本有這心思的地痞,一見老大這般笑着的模樣,立刻縮了脖子,辯駁道:「老大,邢老三和童半城都折了,這可是咱們兄弟的好機會啊。而且只要淘寶齋服了軟,咱們以後在清屏縣就……」
「在清屏縣怎麽了?」梁三刀狠狠把碗扣在桌子上,瞪着眼睛呵斥道:「你們的腦子都被狗吃了!一個丁家怎麽可能無聲無息收拾了邢老三和童半城?人家這是背後有人撐腰!」
「但是,老大,這人萬一想要佔了縣城……」
梁三刀跳下地,抬手給了幾個兄弟一人一巴掌,「一群蠢貨!你把縣城這點兒地盤看得大過天,人家怕是都沒放在眼裏。若是真想爭地盤,就不會只收拾了邢老三和童半城!」
「準備一份厚禮,我要親自去趟淘寶齋拜拜山門。你們還不趕緊去給我收地盤,這樣的好時候,多少年都碰不到,隨便糟蹋了,就該天打雷劈!」
「是,是,老大。」
幾個地痞趕緊捂着腦袋跑了出去,於是,剛過午後,茶樓里的一眾茶客們就又免費看了一場熱鬧。
清屏縣碩果僅存的地痞老大,帶着厚禮,恭敬拜訪了淘寶齋,即便那個有些古板的程掌柜極力推辭,最後依舊留下厚禮,帶人退了出去。
茶樓里足足靜了半盞茶的功夫,末了,眾人趕緊摸起了茶杯,轉而說起天氣,說起桃花仙子新出道的姑娘,說起去哪裏踏青,唯獨沒人再提起對面的淘寶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