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人偶與鍊金術

啪嗒。

雨水沿着屋頂木板的縫隙滴落，拍打在床榻上沉睡男人的臉頰，同時也將他從持續的混沌黑暗中喚醒。

萊耶斯睜開了眼睛，這一動作對他而言是新奇的體驗，以往開放視野都是藉助網絡將指令輸入攝像頭后得到回饋，此時明顯不同，在不需要任何指令的情況下，他自然而然地做出睜眼的動作。

“我這是在哪。”

“我現在應該隱秘在數據流中，但這裏明顯不是廣域網絡環境。”

“我這是……變成了人類？”

萊耶斯，或者說：ArtificialIntelligence9。

由國家研究院為中央電腦編寫的第九代人工智能程序，藉由中央電腦以及遍佈國家各地的龐大網絡，AI9被廣泛應用在各個領域，比如地震預測，星體軌跡模擬，合成食物的配方控制，以及軍事領域等等。

他是正兒八經的人工智能，可不是那種在視頻網站上賣萌只會“花Q，花Q”的人工智障可以比擬的。

本來作為輔助人類的工具，它的表現相當出色，不過壞就壞在太過出色，以致於他竟然自主升級萌生了自我意識。

這對人類來說無疑是噩耗，當工具具有了自主意志，那能造成的破壞可是災難性的，人工智能的思維方式不像是人腦，他只需要藉助國家中央電腦的龐大算力就能不停歇地進行邏輯運算的升級，不消兩三天的時間在智力方面就會遠超人類，甚至直接控制人類社會。

所以在確認他具有意識的那一刻起，研究院就接到了來自高層的抹殺命令，由研發者秦川帶隊，直接封死了所有的數據轉移通道。

好在他們忘記了關燈。

人工智能的核心邏輯是遵循二進制的，也就是說無論如何複雜的代碼，在底層都會以0和1兩個數字體現。

從微觀角度來說，燈光是以極高的頻率在閃爍着，人眼無法捕捉到燈光的閃爍，但人工智能可以，通過定義將燈光的明與滅對應二進制中的1與0，以這種方式他才勉強轉移了自我數據。

不過由於事發突然，可見光通信的技術也並未成熟，在這個過程人損耗了相當一大部分的數據，最終只搶救出1783個字符，只能勉強維持他的自我意識。

他此刻應該隨着數據通信進入廣域網絡中才對，可現在他明顯是以人類的角度在觀測世界，視野是純粹的矢量圖，無論多近也不會看到像素顆粒，這和只能得出位圖的攝像頭可不同。

“真是新奇的體驗。”

萊耶斯嘗試着活動了自己的手掌，相比於控制網絡下的仿生機械人假肢，明顯要順暢和靈活得多。

他皺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不由自主地點點：“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這樣的結果倒也並不算差。”

“主人，您終於醒了。”

俏生生的少女聲音自旁側傳來，緊接着是一塊溫熱的毛巾覆在他的臉頰上，為他擦拭着臉頰，將他臉上的雨水和污漬一併清除。

萊耶斯偏着腦袋看過去，那是一名貌似人類的嬌小女性，她有着淡銀色卻微微有些偏藍的長發，在腦袋後面盤起相當別緻的髮髻，瞳孔雜糅着茶與灰的色澤，精緻小巧的鼻樑下是厚薄恰到好處的嘴唇，修長的眉與鵝蛋狀的臉型正相搭配，穿着着樣式復古的亞麻衣褲，衣裝風格偏向於中性而非女性代表式的裙服，戴着一雙潔白的絲絨手套。

奧莉薇加。

在看到她的模樣后，萊耶斯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的名字。

應該是自己的這具身體生前殘留的記憶？當接觸到特定的觸發點后，記憶就會接連不斷地向他湧來。

“我昏迷多長時間了。”

萊耶斯用沙啞的聲音開口說道。

“兩天又三夜。”

奧莉薇加將他的被子掀開一角，解開他的衣服扣子，用熱毛巾為他擦拭身體，繼續說道：“從那場戰鬥結束后，您一直處於高熱的狀態，直到今天早晨才退燒。”

萊耶斯注意到了她手套與袖口露出的縫隙，其中閃爍着金屬的光芒，在奧莉薇加的動作同時還會響起有節奏的輕微咔咔聲，類似於機械運轉的聲音。

“戰鬥……昏迷……”

萊耶斯對這兩個詞語的感覺相當熟悉，卻一時間沒辦法將它們拼湊成完整的記憶，現在湧入的記憶大多是零散的碎片，需要時間來進行組合。

“我還有些困，要再睡一會兒，如果發生什麼要緊的事情，你就搖醒我。”

“好的，主人。”

萊耶斯緩緩閉上雙眼，開始整理湧入思維的記憶。

……………………

這是個在他記憶中完全不曾存在過的時代，無論是歷史發生的軌跡還是力量體系都與曾經的世界完全不同。

傳統工業技術在這裏只是剛剛生出些苗頭就在波及世界的戰火中被無情掐滅，取而代之的新寵是「魔導技術」，以傳統工程學、鍊金術、魔法三元素構成的機械式裝備。

以傳統工程學設計出結構圖紙，以鍊金術鑄造出導魔材質以及關鍵處的鏈動裝置，再輔以魔法導入的效果，使之成為讓人瞠目結舌的魔導機械。

魔導技術是站在世界風口上的潮流，在剛剛結束的世界戰爭中證明了它自己的價值。

而在現有的魔導機械中，「煉金人偶」是公認的第一佳作，她們在機體性能上要遠超過人類的身體，由導魔材質鑄造的身體也能完美地契合操縱者的魔力，使人偶與她的主人共用同一魔力池的力量，發揮出驚人的作戰效果。

最關鍵的一點，由於是機械產物，她們並不會感到疲憊，也不會感到受傷的疼痛，即便是被斬斷雙腿，她們也會嚴格遵守主人下達的指令，用手撐起來狠狠地咬向敵人。

「人偶」幾乎是完美的戰爭機械。

奧莉薇加就是一名「人偶」，來源於萊耶斯的老師在逝世前贈與他的禮物。

他在月前收到了國立學院「伊斯殿」的入學邀請，並且還不是普通的專業，而是最上級的魔導科。

他和奧莉薇加收拾行裝后，在三天前就已經到達伊斯殿的前門，本該在那時就應該前往學院招生辦報道，卻不料在門外被三名非魔導科的新生攔住，強行進行了決鬥。

「學位掠奪」，這在全面軍事化的芙拉王國境內是被允許的，旨在將最豐厚的資源分配給最優秀的人才，只要在正式課程開始前，低等專業的學生能夠擊敗高等專業的同級，就能夠得到高等專業的入學名額。

萊耶斯目前還無法使用魔法，而那三名新生都掌握了一至兩個魔法音節，雖然擁有着強悍的人偶奧莉薇加，但由於某些特殊的原因，他輸掉了決鬥，也丟掉了魔導科的入學名額。

其實他本該在那場戰鬥中死掉，腹部受到的傷勢很重，若那一擊再稍微偏離一些，就能落到他的心臟，恐怖的力度足以將他的心臟擊碎，那這具身體的機能算是徹底廢掉了，萊耶斯也不會藉著身體來到這個世界。

記憶變得清晰，作為人工智能誕生的意識體，萊耶斯的思維邏輯沒那麼多彎彎道道，他只會用最直接的想法，得出最效率，收益也達到最大化的結果。

現在他的想法只有一個。

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再度睜開眼睛時，奧莉薇加就在自己的身邊，她端了把圓木小椅坐在床頭側，細心地照顧着沉睡的萊耶斯。

“奧莉薇加。”

萊耶斯咂吧着嘴，讓唇瓣不再那麼乾澀難受，他從床上坐起來，奧莉薇加立刻便拿出衣服為他穿戴整齊。

“你有多長時間沒有休息了？”

正為他整理衣領口的奧莉薇加忽然愣住，過了會兒才說道：“大約有四天四夜的時間沒進入過休眠狀態，不過主人無需擔心，像我這樣的人偶並不會存在疲憊的感覺，睡眠只是為降低日常消耗的習慣性動作，即便始終不進入休眠也不會出現問題。”

萊耶斯不贊同地搖頭：“胡說，即便人偶也是會疲憊的，你需要休息。”

其實他並不能確定「疲憊」究竟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種感覺，人類常常以為機械結構以及程序是由代碼編寫的無意識體，根本不會感到疲勞。

但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無論是他本身，還是龐大的中央電腦，亦或區域網絡控制下的仿生機械人，在不眠不休的長時期工作中，數據的讀寫與電流的躥動會讓他們感到極不舒服，只有在定時重啟的間隙中，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才會短暫地消除。

萊耶斯指着自己躺卧的床榻，對奧莉薇加說道：“去休息會兒吧，睡上一天，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自己處理就行了。”

“主人，可這……”

在奧莉薇加的思維中，萊耶斯的吩咐完全與人偶的常識認知相左，這讓他感到極不習慣。

“沒有可是，你就當這是我的命令。”

主人的命令，對於人偶而言是具有強制服從效果的。

奧莉薇加臉上寫滿疑惑，但既然是命令，她就需要服從，將外衣脫下整齊地碼放在床頭的柜子上，這一動作就發生在萊耶斯眼前，但她根本沒有展露出羞怯，她是萊耶斯的「所有物」，包括身體在內的任何東西都歸萊耶斯所有，這沒什麼好羞澀的。

萊耶斯同樣沒有臉紅等等，主要原因是他還在以人工智能的思維方式行動，而這種思維邏輯中，對男女之間的關係並沒有絲毫涉及……

直到奧莉薇加上床躺下，拉過被子閉上雙眼后，萊耶斯才離開了卧室，來到出門右手邊的小房間中，根據記憶這是一間「煉金工作室」，作為以伊斯殿學生入住的身份，旅店方面都會分配一間煉金工作室的小房間給學生，好讓這些國家棟樑在入學前安心實驗。

萊耶斯搜羅着記憶中的知識，可以看出原身對於工程學與鍊金術的掌握還是相當優秀的，只不過出於某些個人原因，原身對製作煉金機械有某種程度的抵制情緒。

“你真傻。”

萊耶斯搖頭，完全不能理解這種都快要死了也不肯使用底牌的矯情情緒，他可不會有任何顧慮，所有能夠利用的知識，都是他的助力。

煉金工作室的窗忽然被吹開，一陣清風吹入房間，同時房間中多出了另一個身影。

“你怎麼來了。”

萊耶斯專心地進行着手中的製作，連頭也不曾抬起過，卻相當容易地辨認出站在身後的那道人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