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逆行的指針—00:14
“要我說……嗝。”
擁擠的酒館中，桌旁的漢子顯然是醉了，捧着宛如小酒桶般壯碩的杯子喝下大半啤酒，抹了抹嘴角的酒沫，踩在長條坐凳上，扯開嗓子大聲嚷嚷了一聲，緊接着便打了個酒嗝，引得旁桌的人笑罵不斷。
“安靜點！”
漢子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酒肚，不滿地吼了一句，周圍實在是太吵了。
“要我說，就應該把那個叫做萊耶斯的男人抓起來，公開進行審判，然後絞死在絞刑架上，讓他的屍體被烏鴉和禿鷲吃上半個月，再扔進亂葬崗里讓食腐的惡犬再飽食一遍，最後咬斷他的骨頭，這才叫人出氣。”
漢子揮舞着他肥圓的手臂，大放闕詞道。
利維亞是一座很特殊的城市，毗鄰在四個大國中央，又不屬於任何一個王國的領土，它接受四個王國的救濟，本身卻不被允許從事任何畜牧和農耕外的生產工作，又由於田野和草地的有限，造成這座城市的居民超過八成分不到工作。
利維亞的居民處於很迷離的狀態，即便什麼也不做只拿城市的救濟金也不會餓死，即便拼死拼活地忙碌手中的工作，一輩子也就那樣，畢竟上限決定了在這座城市裏不會有太大的發展空間。
既然如此，大多數失業人群都選擇了混吃等死的日子，流連於酒吧和斗獸場。
酒精是它們的朋友，這種東西讓他們感到自己無所不能，給他們足夠的自信，能夠對根本接觸不到的層面指指點點，即便將毗鄰王國的首領罵成一泡堆在牆角的尿，也不必擔心任何懲罰，誰叫城市的法律中言論是自由的呢。
自由，哈，這玩意還真是不錯，天佑這份自由！
漢子說完后，等待了一小會兒，就有認識他的人指着他的鼻子大笑起來。
“魯格，你這傢伙是喝得連腦子都不清醒了嗎，誰不知道能有今天的安穩日子，可都多虧了萊耶斯元帥，就憑你這爛貨，也配評價元帥大人？”
三年前，芙拉王國的覆滅拉開了人類與陰影抗爭的歷史。
其後半年間，陰影肆虐在北部地區的城市周圍，在人類對他們一無所知的戰鬥初期，可是遭遇了不少次失敗，城鎮被攻陷，領民被殺死，但隨着雙方戰鬥時積累的經驗，人類方面憑着穩紮穩打的針對性戰術，終於是牢牢地將這幫未知的陰影抵抗在邊境以外。
南方大陸的超級國家們接到北部王國的求援請求，派出精銳部隊前往北部地區，本是打算集結人類的精銳力量，一舉將陰影生物消滅，同時趁機從北部王國的身上撕下幾塊好肉，畢竟這地方的資源數的確可觀，資源的數量直接決定了超級大國們的發展速度。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人類大集結的情況下，所面對的對手卻不是求援請求中智力低下的陰影生物。
而變成各種稀奇古怪的物種。
長耳朵的肌肉精靈、喜歡躲在其他人後面敲黑棍的矮人、熱衷偷襲的獸人，還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豬頭怪……
種種只存在於故事中的生物接連出現，士兵們親眼看見這些怪異的生物從陰影的身體中撕裂而出，怒吼着沖向城市的圍牆。
他們的戰鬥力讓人類精銳軍團的攻擊弱得像一張能夠隨意蹂躪的紙團，僅僅用了不到兩周的時間，整個北部區域都淪為原住民的前進基地。
千萬年的時間過去，在祖先刻意掩飾的情況下，人類根本沒有做好與這些帶着復仇的決心重回世界的原住民作戰的準備，戰局往往摧枯拉朽，幾乎是原住民方面一邊倒的勝利。
得知這個消息的人們，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末日。
毫無疑問，這些人類從未了解的未知生物，即將為他們帶來最絕望的寒冬。
預言家們悲觀地摔碎水晶球，寫下一篇篇難以理解的日記，然後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附近的人發現，已經死在屋內的浴缸里。
巫師瘋瘋癲癲地刺瞎自己的雙眼，抱着先祖的頭骨跳入熊熊燃燒的篝火架中。
多個教會與神殿接連閉門，修女和神父們將頭磕得鮮血淋漓，也沒等來他們的信仰之神帶來的福音。
人類就要完蛋了，再沒有人能夠抵擋北方的惡魔前進的腳步。
這是當時所有人的共識，工廠無心營業，產婦親手掐死自己的兒女。
混亂的社會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一個耀眼的名字越發響亮，才終結了這荒謬的亂局。
萊耶斯，無人知曉他的具體身世，只知道他來自已經被毀滅的國家芙拉。
他帶着一座神奇的城堡，麾下無數機械軍團，在無人敢於應戰的情況下，是他帶領着自己的軍團，與在北方出現的原住民族群打了一場又一場硬仗。
索倫托山脈戰役、因蒂爾海峽登陸戰、絕望雙丘的遭遇戰、蘭登海域的閃電戰役，傷語平原的對峙戰……
萊耶斯也不是神，他也曾在多次戰役中落敗，但他用事實證明了北方的惡魔並非戰無不勝，這給予了其他國家以信心，終於再次集結人類的軍力，重新踏上北部地區，盡全力試圖結束這場突如其來的侵略者戰爭。
在國家首腦之間，萊耶斯被稱為博士，由他帶來的機械技術不僅富足了軍隊的能力，更是直接跨入民用，讓整個世界的科技力量提升了數個檔次。
而在民間，通常則以元帥或將軍作為他的稱謂，雖然萊耶斯並未在任何國家和團體中有此任職，但在人民眼中，正是他率領的軍隊，才爭取到了人類的最終勝利。
利維亞至今沒有遭遇任何襲擊和戰亂，至少有一半功勞歸於萊耶斯以及人類諸國率領的軍團，因此聽到魯格酒醉后的大放厥詞，不滿的人可不是一兩個。
當即就有其他人高聲回應，相比於第一個熟人的聲音，他們可就沒了任何顧慮，罵的一個比一個難聽。
“絞死元帥？我看得先絞死你這渾身肥肉的傻子，拿去餵給我家看門的肉狗。”
“惡魔會撕爛你的嘴巴，你這毫無感恩的卑劣者。”
“我的刀呢？誰看見我的放在桌上的刀了？”
“你的母親一定經常迷路，才會生下你這種敗類吧。”
“嘿，別侮辱母親這麼神聖的詞，我看他根本就沒有母親。”
“老闆呢？還不趕快把這人抬出酒館去，真是連酒都帶臭了！”
酒館的老闆躲在吧枱的一角，悠閑地張望着好戲。
他可不會出手阻止，酒館裏本就沒有護衛，他也打不過渾身是肉的魯格，並且利維亞可是座言論自由的城市。
當然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他此刻倒巴不得那丟了刀子的人趕緊找到利器，對準魯格的身體就那麼狠狠一透！哈，鮮血直流！
那時候才是他出場的時機，他會招呼上鄰街的兒子和兒媳，把魯格抬到診所去，給他胡亂一通治療，再順理成章地從他的城市補助金里花掉一大部分。
治癒魯格能不能活下來，他根本就不關心，死了才好呢，誰叫你侮辱了元帥？看，他間接實施了正義，並豐富了自家的錢袋，多麼機智的做法！
所以他沒有出手，等待着這場好戲的開始。
只要魯格或是其他人率先動手，那場面就肯定收拾不住，傷的人越多，他家那間黑診所的生意就越好。
“你們這幫無恥的壞小子，連別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心甘情願地淪為幫腔的狗腿了？”
魯格更進一步，踩在木桌上，往地下吐了口口水。
“我呸！都是一個坑裏的狗屎，誰比誰香了。我說的有錯？誰都不會否認這場與北方惡魔的戰爭是從萊耶斯的手上打響的，也是他帶來了最終的勝利，可這與他背叛人類有衝突嗎，要知道他可是與那群惡魔簽下了停戰協議！”
“和惡魔停戰！”魯格踱着桌子誇張地說道，
“那群踐踏了人類尊嚴的惡魔，在明明能夠徹底剿滅它們的情況下，卻簽下了停戰協議？夥計們，這可不是第一次了！”
“就拿最著名的絕望雙丘遭遇戰來說吧，人人都在唱誦這場戰役的偉大扭轉了戰爭的局面，但有誰知道，萊耶斯在能夠完勝的情況下，放跑了一隊狼人步兵？”
“還有同樣著名的傷語平原對峙戰，以他的頭腦會想不到軍團的薄弱處在右翼，對方肯定在局勢不利后肯定會從這邊突圍？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整整四支精靈騎兵順利突出重圍，其中真的沒有任何蹊蹺嗎？”
“動動你們那被啤酒熏醉的腦子吧，被你們視作庇佑神的男人毫無疑問背叛了整個人類，只為謀取自己的利益，這會給我們的後代留下無數隱患，為了你們還未出生的兒女，就應該將這群惡魔全部驅逐，一個不留！”
角落的年輕人不滿地嚷嚷起來：“動嘴皮子總是比行動更為輕鬆，我說的對吧，你這無知的撒謊者，元帥可不是那樣的人！”
“你了解他什麼？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魯格不屑一顧地回應。
“魯格說的對，簽下沒必要的停戰協議就是污點，洗不掉的！”
終於有人附和了他的聲音，並且出現得越來越多，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萊耶斯的擁躉，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以滿滿惡意揣測他人行為動機的人。
花白鬍子的老人一扔酒杯：“別忘了你們現在的生活是誰給的，三年前你們住的地方連油燈都點不起，誰會知曉三年之後甚至出現了電這種神奇的東西？小子，別忘記感謝應當感謝的人。”
“得了吧，老先生，你還真信報紙上的那套報道。”
魯格撇撇嘴，“我承認這幾年生活都變了樣，但這些東西怎麼可能是一個人能夠搗鼓出來的，不過是十六國想要塑造一個英雄人物，才會把其他人的成果安在萊耶斯的身上，從這個角度來說，他不僅是個背叛者，更是個無恥的小偷，竊取了他人的名聲。”
“哈，你這連剁肉的刀都拿不穩的胖子，什麼時候敢對機械領域指手畫腳了？”
“得出這一結論根本不需要機知道機械，只用常識就能判斷。”魯格踹走一位想爬上與他一較高下的鬍子男。
“常識？那該死的東西就讓它見鬼去吧，想想元帥閣下的城堡，想想他的機械軍團，你的常識中想必也沒有這種東西吧，那你如何解釋它們的存在？”
“我本就不信這些誇大的內容。”魯格揮動手臂，“清醒些吧，夥計們。幾個教堂那麼大的城堡居然能夠移動，能擠滿一整個城鎮的機械軍隊，真是差點沒讓我笑出聲來，騙傻子呢，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存在。我承認他肯定有自己獨特的力量，但絕沒報紙上形容的那麼誇張！”
“你又知道了？”
“除非我親眼看見！”
咚咚咚！
城市的地面忽然間顫抖起來，站在桌上振臂高呼的魯格一個蹌踉摔倒在人群中。
被摔倒的可不只是他一個人，酒館中全是結結實實趴在地上的醉漢。
酒館老闆發出一聲慘叫，眼睜睜地看着柜子裏當做門面的幾瓶昂貴酒的仿製品傾斜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心裏針扎一般疼，裏面的酒倒是不值錢，但那瓶子和商標可是真貨，一個空瓶就得頂酒館大半日的營收，而且還不好尋找貨源！
“艹！真操蛋，發生了什麼事？！”
魯格揉着自己摔得青紫的手膀子，朝周圍大聲喊道。
“地震了？可沒聽說過這裏還有地震出沒。”
“不，不對……“
已經跑出酒館門外的人愣住了片刻，才說：“利維亞，沉下去了。”
“外面的，你在說什麼聽不懂的鬼話。”
“不是，你們出來看啊。”
越來越多的人走出街道，看到利維亞忽然間從地面陷了下去，抬頭就能看見地面的邊緣，那至少在他們頭頂二十米以外的位置。
“好像是一年前建設煉金蒸汽發電廠的時候鋪設的城市應急裝置。”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地面四周延展的鋼索，隱約記起了當時施工的場面。
“這有什麼用。”
“誰知道，當初建設隊的工人心裏也沒數，都是拿錢幹活。這應急機制用來幹嘛的，怎麼陷下去一截，難道等着被土活埋？”
“快看！”
“都看天上！”
抬頭的剎那，一片陰影籠罩在居民們的頭頂。
一顆巨大無比的球體出現低空中，在球體的外圍，有像輪子一樣的巨型圓環包裹住球體本身。
就像是被隕石帶所包裹的行星，只不過這裏的巨環是合金所鑄，內外雙面都銘刻着極為繁複的文字，隨着緩緩地轉動，文字上不時浮現光輝。
球體與巨環並不直接接觸，也沒有任何駁接的痕迹，就像是彼此之間擁有着達到平衡的互斥力，恰好讓球體完美地居於圓環正中，而圓環的轉動，則會帶動球體一同移動。
再更進一步的觀察，就能夠發現巨型圓環也不是像輪胎一樣在地上碾壓，若真是那樣，指不定會毀壞多少地表，和與球體的關係有些類似，圓環略高於地面，大約兩米左右，超過普通人的身高，也不知道用了怎樣的手段做到這種類似漂浮的狀態。
轉輪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不時有白色的蒸汽從巨輪的細小縫隙中排出。
陰影並未籠罩利維亞太長時間，就悄然遠去，沒過一會兒，城市再次震動起來，沿着鋼索的制動裝置緩緩升高，回到了與地面齊平。
“我想起來了！”
有人大喊道：“十六國首腦會在大木市聚首，那個人也會赴會，而我們所在的位置，是北方前往大木市的必經要道！”
其他人也被這聲回答點醒，紛紛明白了他話中所說的那個人是誰，由此知曉了剛才掠過天空的東西是什麼，以及它屬於誰。
無數的目光聚焦在魯格身上，這位醉漢拎着已經破掉的酒瓶，左手僵持在半空中，好長時間都沒有動作。
幾座神殿那麼大的移動城堡不曾存在？
剛才掠過天空的巨型球體，可足足有三個利維亞加起來那麼大！
……
……
“主人，即將進入東尼帝國的國境內，預計半小時後到達大木市的鷹之鐵塔着陸。”
α悅耳的聲音響起。
萊耶斯看上去容貌一點沒變，只不過身上的氣勢卻改變得很徹底，戴着的圓框眼鏡和蓄起的小鬍子，讓他更顯成熟，以及一股有些銳利的儒雅。
“好久沒回到這裏了。”
β惡狠狠地說：“就該讓它們吃一次教訓，兩年前我們來訪的時候，這些大國元首可是沒給我們任何好臉色。”
“都過去了。”萊耶斯神色平靜，“整整數年的準備，終於集結了人類和原住民的力量，現在我們的重點，應該放在真正的敵人身上了，數年的時間過去，雖然地核狀況還算穩定，但他無疑已經變得更加強大。”
“升空吧，東尼帝國可沒有應急裝置。”
“是。”α應下來。
城堡的速度漸漸緩慢下來，巨型圓環開始側向轉動，很快便從豎立狀態轉為平鋪狀態。
巨環正對大地的一面裸露出無數菱形的排氣孔，無數白色氣體從氣孔中釋放。
城堡開始緩慢升空，最終到達預計高度平穩狀態后，巨環的頂部微微向後傾斜，氣體帶動城堡本身，在高空中開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