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教教我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其實奧莉薇加手臂上的那層青灰色污垢不能算是銹跡，而是所謂的「魔法侵蝕痕迹」。
煉金人偶是魔導技術製成的產物，其核心是一枚由複雜的煉金撥片、齒輪、械桿構成的魔力爐。
而作為承載魔力爐運行的身體結構，通常是以導魔性較強的合金製成，魔力的侵蝕性遠比強酸等物品更加可怕，為了達到與身體肉質組織得協調，以及考慮到儘可能延長使用年限的緣故，構成身體的合金骨架都採用了封閉性設計，即合金特性是魔力可通過內部傳導，卻無法溢出表面，造成侵蝕。
如果魔力只能遊走於人偶內部，那就只能支撐人偶的行動，當做人型的近身機械使用，顯然魔法師們需要的可不是個僅僅善於近戰的侍從，那樣人偶就失去了魔導器的意義。
他們需要的是能夠使用魔法的人型工具，因此在設計手臂時，只會在根部使用封閉合金以及肉質纖維的設計，而前臂則完全裸露，採用導魔性剛好且不密封的煉金合金，既在不影響身體靈活性的前提下保證了魔法施放的可能性，又具有易於維護及替換的便利性。
此時，奧莉薇加手臂處的青灰色污垢以及煉齒磨損情況，都表明她的身體正處於待維修狀態，雖不至於影響日常活動，但長此以往下去，磨損加重就更難處理了。
維修的方式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清晰魔力痕迹，以及拆解前臂的磨損固件，用全新部件替代。
但這種方法不僅維修周期長，且對維修技師的煉金機械技術有相當高的要求，以萊耶斯現在的狀況想要直接手動維修奧莉薇加，簡直是痴人說夢。
第二種方式，就是所謂的「傷愈劑」，實質上是一種煉金藥劑，具有超強的再生功能，但由於效力太過激烈，人類的身體幾乎不可能承受癒合時身體破碎又重組的痛苦，所以目前只用在人偶方面。
注視着奧莉薇加手臂上的魔力侵蝕痕迹，萊耶斯神色平靜。
“我說呢。”
難怪在他剛剛蘇醒那會兒，奧莉薇加為自己擦拭身體時，他會聽到輕輕的咔咔聲。
本以為那是機械臂運行時正常的聲音，但實際上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當人偶耗損情況不嚴重時，在魔力的修正下煉金機械的運行是相當安靜的，根本不會發出聲音，能聽見這樣的聲音就表明奧莉薇加的耗損狀況超出了正常的容許值。
奧莉薇加聽見萊耶斯的低語，嘗試着活動自己的指節，幾段亮銀色的金屬塊隨之彎曲和平攤，又翻轉了幾下。
“主人，這樣的損耗沒有太大的問題，手掌的靈活度受到的影響極小，整個身體的連貫性也只是稍差，並沒有達到一定得用傷愈劑修復的程度，出於目前我們的財政情況以及主人自身的需求，我仍然建議將傷愈劑賣……”
“閉嘴。”
萊耶斯說道：“安靜地接受傷愈劑的治療，這是命令。”
奧莉薇加頓時停止了辯解，命令的效力是「絕對」的，既然萊耶斯對此事做下了決定，那麼在他改變心意前，自己就不能再有任何意見。
萊耶斯在腦海記憶中搜索着傷愈劑的使用方式，看了眼眼前的奧莉薇加，此時人偶小姐仍然穿着他剛醒時見過的男式上衣，簡練的裁剪線條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身體曲線。
“轉過身去，把衣服脫掉。”
萊耶斯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任何問題，表情連一絲波瀾也不曾出現。
奧莉薇加同樣如此，安靜地轉過身後，她將上衣的紐扣一一解開，將外服脫下，再繼續解開襯衫的紐扣，終於將裸露而光滑的背朝向萊耶斯。
萊耶斯伸手撫摸上奧莉薇加的裸背，按照記憶里的描述，人偶的後背並不是像看上去那樣光滑，在某個位置會有一塊稍稍下凹的肌膚，連通着整個骨架結構以及魔力爐。
摸索一會兒后，他在奧莉薇加後背的左下方找到那個圓狀的凹痕。
想來傷愈劑的金屬接口也正是為了匹配人偶的凹痕而設計。他將注射口抵在凹痕，按下另一側的金屬按鍵，瓶中紅色的粘液隨之緩緩減少，注入到奧莉薇加的身體中。
紅色液體注入后，能明顯看到她的後背出現了數十道線條狀凸起的痕迹，其間隱隱發出暗紅色的微光。
嘟嘟。
隨着這種古怪的聲音響起，奧莉薇加的耳朵、鼻孔、嘴以及裸露的手臂都冒出一股煙狀的水霧，像是蒸汽，卻肯定沒有蒸汽那樣的高溫，否則萊耶斯早就被室內瀰漫的霧氣給燙傷了。
霧氣散去后，奧莉薇加轉過身來，微微低頭看着自己活動的指節。其中齒輪結構的磨損此時已經消失不見，並且輕微的咔咔轉動聲音也聽不到了。
“感覺怎麼樣。”萊耶斯問道。
“非常好。”奧莉薇加深吸一口氣，雙手並握於身前，“謝謝你，主人。”
萊耶斯搖了搖頭，沒覺得這有什麼好感謝，在自己剛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奧莉薇加在照顧自己，並且她本來就是屬於自己的人偶，對她負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把衣服穿上吧。”
奧莉薇加將地上散落的襯衫和外服一一穿好。
“下次在做決定前，起碼得和我商量一下。”
萊耶斯停頓片刻後繼續說道：“傷愈劑這種東西，賣出去是容易，但買回來就難了，如果你的身體情況進一步惡化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沒關係的，主人。”奧莉薇加說道：“人偶只是一種工具，當我的情況惡化到無法修正時，您可以直接將我丟棄，再次購買全新的人偶，這樣從價值學角度……唔……”
萊耶斯將她的嘴捂住，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薇加，從機械中誕生出的生命本身就是不幸，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懂得珍惜自己，那還會有誰將我們看做真正的生命？”
“主人？”奧莉薇加稍稍低着頭，疑惑的不僅是萊耶斯奇怪的論調，還有他在話中稱呼的「我們」。
“好了。”
萊耶斯拍拍奧莉薇加的雙肩：“不必再為錢的問題擔憂了，看看我腰間的這個東西是什麼。”
奧莉薇加的目光落在他腰間拴着的那柄銀制左輪上。
“一柄做工精緻的槍械？”
萊耶斯搖頭：“是十萬幣。”
……………………
“你怎麼不在醫院多休息幾天，我怎麼不記得你是為了聽課居然這麼勤勞的學生了。”
維克多稍顯驚訝地看着旁邊整個腦袋都被繃帶纏繞，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呼吸需要的口鼻的路易。
昨天的那場決鬥，路易直接被打飛到講台上，身體倒是沒受什麼傷，只是剮蹭破了些皮，不過臉部就有些嚴重了，鼻樑骨直接被打斷。
現在想來，那名叫做萊耶斯的新生倒是真下得去手，根本沒有顧及路易是福克斯家族小少爺的身份，難道他就不擔心遭到這個底蘊深厚的大家族報復么？
路易在醫院調整完臉部結構后，直接用繃帶和支架固定住，初步定型癒合需要一周以上的時間。
維克多按照自己對摯友的了解，以為本就不愛聽課的路易肯定會儘可能地延長這段時間，在臉部狀況好些后找幾個嬌妹兒玩耍幾天再回到伊斯殿，沒想到居然在第二天就看到綁着繃帶的他坐在座位上。
這是被一頓痛打后打傷了腦袋，變成新時代的好學生了？
“哼！”
路易完全不接話頭，也不聽課，只是死死地注意着萊耶斯的背影。
課程結束后，看見萊耶斯站起來，他也立刻跟着站起。
“嘿！”
維克多悄悄地抓住他的衣角，低聲說道：“你不會又想去挑戰他吧？就算要報復也別自己上啊，叫上你家族的人，拉到學院外的小樹林裏不就得了？”
“狗屁，被別人堂堂正正地擊敗還報復，那是懦夫的行為，我已經買了把同樣的槍退給所倫厄了。”路易怒罵一聲。
“那你還跟上去？”維克多不能理解。
“我就是不能理解在不使用魔法，只憑藉巧骨I型的情況下，他怎麼可能破得了我的魔力盾？”
路易掙開維克多，向已經走出教室的萊耶斯追去，嘴裏還念念有詞：“一定要弄清楚。”
路易小跑追上了萊耶斯：“等等。”
萊耶斯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又是你？正好我有問題想問你。”
“嗯？”路易不解。
萊耶斯將銀制左輪解下來：“這東西真的值十萬對吧？待會我想去典當行把它賣掉，想着不能被老闆給騙了。”
路易一口唾沫差點沒咽下去，他居然真的想把C級魔導器給賣了？
緩了緩，他才接話：“如果你真的想賣掉，那可以賣給我，我直接付你十萬幣。”
“你？”
萊耶斯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有錢嗎？”
“……”路易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后說：“這點錢還是有的。”
“那太好了。”
萊耶斯直接把左輪扔在他懷裏，臉上寫滿了高興：“明天前把錢轉到我的賬戶上，你應該知道我的入學編號。”
看着萊耶斯轉身欲走的架勢，路易趕緊將他按住。
“又怎麼了？”
“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路易眯住眼睛：“你到底是怎麼攻破我的魔力盾？”
萊耶斯沒有隱瞞，直接將答案告訴他。
簡單來說，他猜測魔力盾雖然全方位覆蓋，但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均勻，所以不斷地揮拳是想確定盾壁薄弱的分佈，並且根據手臂傳達回的觸感，他發現魔力盾厚實的地方很柔軟，而越是薄弱處越脆，而脆則意味着易碎。
所以最後一拳時，他微微曲起中指，將最大的力量集中在指節的小面積上，狠狠地擊中魔力盾的薄弱處，魔力盾就像是破碎的玻璃那樣粉碎了。
還能這樣做？
雖然理論上聽起來容易，但在腦中稍微模擬后，他就明白這件事實施起來有多費勁。
路易暗自心驚，緊接着則露出狂熱嗯憧憬。
他想要學習這門技巧！雖然他自小都被譽為魔法上的天才，但兄長的背影始終壓得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學會萊耶斯的這種獨立於魔法的力量，或許與兄長的距離就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你能教教我嗎？”路易言辭誠懇。
要是讓其他人看見，必然會大吃一驚，什麼時候福克斯家的小少爺居然會對一名沒什麼背景的新生如此低聲下氣了？
萊耶斯倒是沒什麼多餘的想法，思索片刻后說道：“不行。”
他同樣認真地說：“我和薇加很窮，不能再養一個吃白飯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