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寧願做傻子
對劉曉來說,加班是家常便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了。
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則:所有員工都必須等老闆離開公司后,才能下班走人。
每次到了下班時間,不管是不是真的還有工作沒做完,大家都習慣性晚走,好像在假裝加班,甚至還有“等下班”現象。
有時候,老闆會在公司與客戶談到晚上八九點,劉曉和同事們,也都自覺加班到八九點,甚至有時候會加班到凌晨。
如果有加班費,劉曉也不會反感加班,但劉曉從來沒領過一分錢的加班費。
因為公司里還有另外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所有的加班,默認為員工自願加班。
既然是自願加班,公司沒有強制你,那怎麼可能給你加班費?
劉曉抬起頭,瞅了一眼老闆辦公室里透出的燈光,看來老闆一時半會還走不了,只好繼續趴在桌上發愣。
劉曉覺得自己很命苦,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豬差,幹得比驢多,一個月就拿那麼點工資!
當劉曉發牢騷說很累的時候,老闆聽到了就會說:累了嗎?累就對了,舒服是留給死人的!
每每這時,劉曉總會在心裏跟一句:老闆,為什麼你還活着?
劉曉很清楚,自己已經陷入“工作繁重枯燥,人際錯綜複雜,升職前途渺茫,加薪遙遙無期”的怪圈裏。
這是一種病態的狀況,每天忙忙碌碌,無法停歇,卻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忙些什麼。
“劉曉!”
一個聲音把劉曉從神遊中驚醒。
劉曉抬起頭來,看見頂頭上司余建正瞅着自己。
“幫我叫份外賣!要香辣雞腿漢堡!”余建說完,不再理會劉曉。
“自己不會叫嘛?”劉曉嘴裏無聲的嘀咕了一句。
儘管心中一萬個不情願,劉曉還是乖乖拿出手機,撥打起電話來。
剛進公司那會,劉曉總是小心謹慎,只要前輩一聲令下,絕對二話不說就去幫他們跑腿、做雜事,從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麼多年來,就連辦公室里的清潔打掃工作,都是劉曉一個人包辦的。
總之,劉曉簡直變成他們的保姆。
後來,劉曉漸漸在公司站穩了腳跟,工作也多了起來,於是漸漸少做了些。
這下可壞事了,同事們都抱怨他,不是說他擺架子,就是說他沒有以前勤快了。
劉曉礙於面子,只好繼續做下去,為此而耽誤工作他沒少被老闆罵。
劉曉無處可訴苦,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十點鐘,老闆終於陪着客戶走出了辦公室。
老闆的離開,意味着劉曉可以下班了。
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劉曉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發悶,胸口也堵的慌。
到了公交車站,還好,末班車還沒來。
等車的時候,劉曉看見馬路對面有一個人,正站在立交橋與主道組成的T型路口拐角處。
晚上下班回家,劉曉經常能看見他。
很明顯,這個人精神有些不正常,是個傻子。
時間久了,劉曉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在這個城市裏時常會看到這樣的人,他們在用自己的存在譏諷着這個城市和住在城市裏的人!
此時此刻,劉曉靜靜的打量着傻子,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悸動。
傻子臉上堆滿笑容,雙手交叉在胸前不停轉動,腳在兩種站姿間進行變換,用極快的頻率向左右點頭、哈腰、鞠躬。
一群穿着五顏六色衣服的青年男女,晃晃蕩盪向傻子走來。
其中一個穿着黃色衣服的男子,無聊的向傻子舉起左手,像領導接見群眾一樣。
傻子頓時變的亢奮起來,一邊繼續在那裏快樂的向左右點頭、哈腰、鞠躬,一邊吱吱嗚嗚的用不成話語的聲音,向那些青年男女說著,比劃着,似乎極力想讓他們分享自己的快樂。
可惜,這些男女並不懂傻子的快樂,哈哈大笑着走開了。
劉曉痴痴的望着傻子,不由自主的模仿起傻子的動作,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能能選擇,他寧願做一個傻子!
當一個傻子多好啊,不懂世俗,不懂圈套,不懂勾心鬥角。不需要面對很多無聊的事物,不用去想別人的想法,每天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擁有正常人無法體會的的真實快樂,平平靜靜的度過一生!
突然冒出的怪異想法,充斥在劉曉的腦中,讓他的心情像心肌梗塞忽然不治而愈一般,暢快了許多!
就在這一瞬間,劉曉覺得天旋地轉,軟軟的癱倒在地……
……
咸豐六年四月初八,廣西上思州新圩八甲村。
一個破舊的小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不少。
院裏搭着一個簡易靈棚,靈棚內掛起的幃幔上,懸着一個大大的“奠”字,十分醒目,莊嚴而肅穆。
靈棚中間擺放着一具棺材,棺材前面是一張桌子,上面放着祭奠的香爐和其它物什。
屋內不時傳來聲嘶力竭的嚎哭聲,慘慘凄凄的。
此刻,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男子,筆挺的跪在靈棚邊上,面目十分漠然。
青年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叫劉二,去世的是劉二的母親劉王氏。
劉二祖籍廣西博白縣上思村,世代務農。
由於家運不濟,到劉二的父親劉以來這一輩時,舉家遷至欽州防城司屬古森洞小峰鄉。
劉以來靠蒸酒零沽兼營小販謀生,在當地娶妻生子,安家落戶,日子還算不錯。
然而,好景不長,因為天災人禍,劉以來的生意大不如前,遂舉家再遷至廣西上思州新圩八甲村投奔堂兄。
因為是外來戶,家中沒有地,劉家的日子過的很艱辛。
劉二天資聰穎,善於動腦筋,很小就學會了一些謀生的本領。
為補貼家用,五歲時,他就能自制釣魚桿,在離家不遠的小河裏釣魚,為自家的飯桌增添一些“美味”。
到了十三歲,劉二開始上船做水手。
做工之餘,他仔細觀察,非常熟悉何處水深,何處水淺,哪裏行船安全,哪裏行船危險。
十五歲的時候,劉二作了一名灘師。
灘師是一種特殊的職業,是被船主雇傭為引航師傅的水手。
如今,十八歲的劉二,已經是灕江邊上小有名氣的灘師了。
劉二的母親是八甲村的穩婆,經她接生的孩子多認她做義母,正是靠了這些義子的集資幫助,劉家才得以買到一口薄棺將之安葬。
不一會,披着衣服的劉以來,艱難的從屋裏出來,慢慢來到劉二身邊。
劉以來默默打量著兒子,心中酸楚不已。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身體不好,常常要抓藥看郎中,兒子不會小小年紀就出去討生活,妻子也不會這麼早就離世。
劉以來顫顫巍巍的對劉二說:“二仔呀!你也跪好久了,不行我把大仔叫出來,替你跪一會吧!”
聽了父親的話,劉二腦海中浮現出哥哥劉大的模樣來:流着口水,露出痴傻笑容,獃獃的望着自己。
劉二狠狠晃了晃腦袋,下意識的瞅了一眼院子西角的小黑屋,然後沖父親搖了搖頭:“阿爹,不用了,我能行!”
劉以來用複雜的目光望着小黑屋,忍不住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