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另一個廚房老卒拿出斧頭塞到莫離手中,交代道:「外頭那堆柴火是今天要用的,你先去把柴劈一劈,再搬到燒水爐灶旁堆放。」
在拓己部族,老卒欺負小卒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在陌生的環境受挫了,莫離格外想念部族的好,這讓她的心不由得一抽,不過她很快就逼自己振作起來,拿着斧頭,轉身走出廚房。
外頭積滿了雪,她剛才在爐灶旁炒菜,穿得單薄,一踏入風雪中,難免覺得冷冽,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正準備轉身回去穿袍子,其中一個大個老卒走到旁邊,抱起了一大綑木柴放到她要劈的木頭上方,說道:「你不要覺得我們是在欺負你,我們這是愛之深責之切,對你的期望很高,希望你能體會我們的用心良苦。」
罷了,劈柴出力,身體自然會暖和起來,莫離打消回屋穿衣的念頭,她舉起斧頭,開始努力劈柴。
但努力不見得會有成效,拓己部族雖小,但她到底是公主,根本不需要她做這種粗活,就算她不是公主,粗重的活兒也自有男性族人代勞,劈柴撿柴什麽的,她當真沒做過。
斧頭舉起,還不到高度,就再度落下,柴沒劈到,差點就先劈到自己的腳,她還來不及躲避,人就被高高拎起又放下了。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一臉困惑,心想着是發生了什麽事?
剛剛抱來一綑柴的大個子衝出廚房,對把她當小雞拎着的高大男子恭敬地喊道:「主帥好!」
「免禮。」
「主帥的膳食正在準備着,很快就好了!」伙頭兵也跑了出來,緊張的解釋道。
「我只是來瞧瞧今天都準備了啥膳食給將士們食用。」
原來他就是劉玄燁!滅她全族的罪魁禍首!
一把火倏地冒了上來,莫離險些直接賞劉玄燁一腳,但腳還在晃啊晃的時候,他就轉頭看了過來,問道:「你是誰?」
不等她開口,大個率先搶白,「回主帥,他是新來的廚兵小莫。」
「沒幾兩重。」劉玄燁手提了又放下,接著說道:「吃胖一些才有力氣劈柴,你們……」他掃了一眼擠在廚房門前的眾人,交代道:「別欺負新兵。」
當他再度把視線轉向莫離的時候,兩人的目光對上了,就在那一瞬間,他們都愣住了。
劉玄燁對莫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則是擔心被他看穿身分。
「我們見過?」劉玄燁有些疑惑地問道。
「沒!」莫離斬釘截鐵的回答。
「好吧。」
劉玄燁緩緩地將莫離放回地面,舉步要離開,但走了幾步又踅了回來。
這舉動嚇壞了她,她全身繃緊,立即處於備戰狀態,下一瞬,他解下了披風丟向她,她的心彷佛瞬間停止跳動。
披風罩上她的頭,把她整個人覆蓋住,密閉的空間裏,她嗅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氣味,她打小除了修行奇門之術,還學習醫理,一聞就知道那藥草是舒筋活骨的。
「活兒要干,但也不要讓自己受寒。」
這劉玄燁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她想要恨他,要報仇,但他的舉動卻讓她恨不起來。
這該如何是好啊?!
【第二章】
忙碌了一天,就寢時間眾人躺上各自的位子,沒多久就睡熟了。
莫離看着眼前的大通鋪上躺着一群男人,且房內男人的氣息十分混濁,聞着就十分不舒服,頓時睡意全消。
她悄悄走出房間,想到外頭透透氣,順便讓腦袋清醒清醒。
從劉玄燁丟披風給她之後,她整個人就不對勁了,腦袋昏沉沉的,一直在想,也許是她誤會了他,也許他根本不是滅了拓己部族,也不是殺了她親人和族人的兇手。
因為受了人家一次恩惠,她居然開始替他找藉口開脫了,她真是沒用!
吹了冷風,腦袋清醒了些,她開始自責起來,她在心裏罵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該忘記國讎家恨,劉玄燁或許沒有親自動手滅她一族,但達娜說了,是大慶軍下的手,沒他的命令,誰敢去滅族?不管如何他就是始作俑者!
可是她在廚房聽到一些有關於劉玄燁的評語,又在此時竄了出來,他在部屬的眼中和心中地位十分崇高,但並非因為他是個皇子,也不是因為他是個掌權者,而是他相當體恤部屬。
劉玄燁丟披風給她時,她真的愣住了。
當她受寵若驚的抓着他的披風站在風雪中,幾乎變成一座化石的時候,有人揶揄道:「別太受寵若驚,那披風大部分的人都收受過。」
大部分的人都收受過?那又是啥意思?
難道劉玄燁的嗜好是丟披風給人?
就在她還在困惑之際,大個順勢說道:「主帥很體恤弟兄,每次看見弟兄穿得不夠暖,就會丟披風給弟兄暖身,你只是眾多人之中的一個。」
廚兵里一個叫作小丁的,數落了一下大個,「大個,你干麽潑人家冷水,先讓人家高興一下再說真話也不遲啊。」
「你娘們嗎?男子漢說話坦蕩蕩,干麽那麽彆扭,誰的豆腐心碎了嗎?」
當時大家的話匣子打開了,講話也變得越來越口無遮攔,但相對的,說出的話也變得更加真誠,而其中最多的還是對劉玄燁的讚歎。
他們說,劉玄燁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寧願長年待在邊界受苦,也不想回京城讓親人為難。
他們說,劉玄燁是個體恤下屬的主帥,三不五時自掏腰包替弟兄加菜是小事,更時常幫助邊界窮苦的百姓。
聽聞那些人對劉玄燁的讚歎,莫離的心情十分複雜,她覺得劉玄燁的部屬很有福氣,有這樣有情有義的主子,也覺得大慶百姓很有福氣,有這樣一個懂得民間疾苦的皇家後代。
但她也忍不住要為拓己部族枉死的族人大感不公不義,大慶的子民是人,難道她拓己部族的族人就不是人?他們更為善良,未曾傷過任何人,為何會是那樣的下場?
她一路走着,腦袋剛剛被風吹醒了,結果又想事情想得混沌了,以至於沒發現附近有人,直到一道聲音從後方飄來,她才驚醒過來。
她停下步伐,朝夜色中的某處望去,她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也不知道是何人,不過那聲音相當耳熟。
她不確定的問道:「主帥?」
她問過廚房的人為何總喚劉玄燁主帥,眾人說因為他是卞戎和李長興的主子,他們跟隨他進軍隊,對他們而言,劉玄燁既是主子又是元帥,所以他們就稱劉玄燁主帥,久了,眾人也跟着那樣稱呼他了,不過有時候人們也會稱他為王爺。
「不知道夜裏將軍府是禁止到處走動的嗎?」劉玄燁從夜色中走到月光照射之處,目光炯炯的緊盯着站在月色下的單薄身影。
夜色雖暗,但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站在夜色中的是新來的廚兵莫離,這並不奇怪,他身為主帥,擔負著國之安寧,為防異族混入,他會確認過每個投軍的新兵的身家,雖不能認出所有人,但也能記住一大半。
莫離是個很特別的人,他有張比女子更精緻的臉龐,加上身形單薄得不像個男子,只要看過就很難忘記。
聞言,莫離嚇了一跳,連忙跪地認錯,「小的一時忘記身在將軍府,請主帥責罰。」
忘記身在何處是不少人會犯的錯誤,劉玄燁不至於嚴厲到會拿這種事情找碴,他順手高舉手中的酒瓶問道:「要喝兩口嗎?」
「小的不會喝酒……」
「那就當陪本王喝一杯吧。」
他是主帥,主子的命令,她能抗拒嗎?
不想壯志未酬身先死,莫離只好硬着頭皮跟上他的步伐,走到附近的石椅,她看着他就坐,卻不敢與之平起平坐。
「坐下。」
「小的站着就行。」
「本王叫你坐你就坐。」
這劉玄燁喝多了嗎?
坐下的時候,她試圖嗅聞他身上是否帶着酒氣,但是並沒有,他身上飄來的還是披風上那股淡淡的藥草味。
「主帥有宿疾嗎?」她忍不住問道。
「為何那樣問?」劉玄燁防備地反問。
「小的打小研究醫理,對藥草十分敏感,主帥的披風和身上都有藥草味,小的才會這麽問。」
他悶了半晌,才答道:「小傷。」說完,他喝了一口酒,緊接着又是一口。
看着他喝酒像在喝水一般,莫離忍不住猜想,莫非今日他有想醉的念頭?又或者根本不是他說的只是小傷,而是必須喝些烈酒來壓制疼痛?
她是個有恩報恩,有仇未必會報仇的人,她決定還他披風的恩情,所以從懷兜里拿出一罐藥膏遞給他。
「若主帥不嫌棄,小的有罐祖傳秘方藥膏,這藥膏能行血化瘀消腫,對傷後抽痛十分有效,主帥可以試試。」
劉玄燁瞅着她,並未接下那罐藥膏。
手舉着許久,莫離覺得尷尬了,「也是,主帥有軍醫跟着,小的這雕蟲小技讓主帥見笑了。」
她的手正要收回來,手裏的小罐子卻突地被他抽走。
「剩下的酒當回禮了,本王准你今晚喝醉,但不得延誤明日將士們的早膳,另外,本王明日的早膳就交由你準備,本王聽說你的廚藝十分了得,就讓本王嚐嚐你那眾人讚嘆不已的手藝吧。」
「喔……」突然接到命令,莫離一時不知道怎麽回應,只能獃獃的應了一聲,然後獃獃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