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是非楔子
前世苦,今生淚,不過一場人事非。
從前她在後山上守着小石榴的時候,饒是萬般皆苦,她卻也從未在人前人後落過淚。後來在那個陰陽怪氣的小葯莊裏,守着那份落寞之餘孤獨之下的愛慕之時,不止人前人後,不止天黑天亮,不止撕心裂肺,不止痛徹心扉……不止一次。這人世間的情啊愛啊的,真是穿腸葯斷魂湯的毒也不及啊。
滄州的冬天冷的緊,冰里包着水,水裏包着她。
她親眼看着“自己”爛成一具枯骨,心底卻毫無波瀾,那時常為俗世所擾的心中若真是有一潭水,怕是她心中的那一潭,早就成了死水。常人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呢,她憑什麼為了一個扎自己三刀的男人而驚了心水?不值當不值當啊……只怪當初腦子被蠱蟲嗑了洞,傻得透氣!
她是個蠱女,從小就被師傅在身體裏種下各種各樣的蠱蟲,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最大的蠱蟲!魂魄離體的那一刻,她在水中沒有掙扎,看着那些昔日靠着她的皮肉過活的蠱蟲一個個在水中掙扎着死去,她心中竟有一絲快感!
從前她活在山裏,蠱蟲是她見過的最惡毒的東西。後來她活在俗世,人心便是最為惡毒的東西了。蠱蟲若是咬你一口,你還可以咬它一口,人心若是咬你一口,你可能還會幫它咬自己一口!
河面碧波粼粼,卻隔着生死兩界,從前她身在外面,便為生,如今她身在水下,便為死!也許是懲罰吧,那日她親眼看着慕君懷裏抱着余景姝,她帶着執念死也不肯浮出水面讓他們看到落魄的自己……自那以後,她再也浮不出這水面,再也離不開這滄州河了!
她已是非人非鬼的妖物,困在滄州河底而不得脫困,有時候想想不用輪迴也實在是痛苦,那些過往啊回憶啊,就那麼一遍遍地刺痛着她的心,實在是痛苦啊!
水面突然漾起波紋,在水下看也別有一番風景,她正欣賞着這生前不曾見過的景緻,卻突然被波紋之中伸過來的一隻手掐住了脖子。伴着嘩啦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她被強硬着拽出水面!
“啊——”
多日不曾開口,她竟不知自己如今的聲音已是個怪物,離開了水面讓她覺得渾身上下都是一種灼燒感,像是被人扒了皮一樣的痛着!
“妖物,就是你殘害了滄州河底的護河神獸,好大的膽子!”
她想起那個笨重而可愛的傢伙,每天都蹲在她腳邊睡覺,睡醒了還要在她腳邊蹭一蹭,就像她曾經的小石榴一樣。不過,那個傢伙是吃了蠱蟲的屍體才死掉的,為此她還哭了好幾天呢!
她看向那個身着黑道袍臉也黑的要命的道士,想告訴他真相,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無奈她只好在那人手中掙扎着,卻被一道符定住,僵了身體。
唉,人生命苦,鬼生凄慘啊!
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身處地牢了。
地牢裏透着刺鼻的腐爛味,讓人噁心,不知道那黑乎乎的鐵門后,埋了多少具枯骨,總之這血,就已經流到過道上了,隱隱帶着些黑色粘稠的東西,鬼知道那是不是哪個犯人的皮肉爛在那了。
玄鐵造的鐵鏈一環扣一環,緊緊摳在她的手腕里,鐵鏈沾了血水,銹跡斑斑,就像長了倒刺的尖刀刺入皮膚般,痛不欲生。
昨個剛挨了鞭子,到如今這個時辰,也不過才剛剛結上一層薄薄的痂,從頭上流下的血,凝幹了就粘在眼睛上,稍微那麼扯動一下,都覺得刀割般疼,倒是她又成了個瞎子了!
到了夜裏,那獄卒會替她解開鐵鏈,前幾日還能鬆鬆手腕,到如今,已經拿不掉了,那鐵鏈的銹都生到手腕上了,似乎長在肉里了。後來獄卒也就不管她了!
她什麼也看不到,覺得疲了,就只是本能地往後縮,直到撞到牆角,她才安心一點點,牆總比人要好,起碼,牆不會拿鞭子抽人。如同困獸一般,她蜷縮在牆角,粗重地喘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