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我和我在一起了19
姬青看着姬清配合墨無念入局,假裝和自己是第一次見面,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人明明和姬雪生得一樣,卻說是另一個自己。
這個人像仲夏的夜,點燃半夢半醒的熱度,呼吸間吐露鼓動人心的神秘情愫。
也像初春的風,忽冷忽熱似有若無,一時叫人微醺沉醉,一時倏忽寒意叫人清醒。
複雜又瑰麗,邪異又純美。
極遠,遙不可及,冷淡疏離,不似真實;
近時,在細雨纏綿,清晨的被懷,眼波里。
像一個不真切的夢,怎麼會像他?
姬青自己,是地下密室里危險幽暗、沉默冷硬的迷宮機關;
是演武場石壁上,寸寸精確的殺伐屠戮;
是道場上,一招一式、心冷眼冷的取勝破關。
只有幽寂冷漠,理性理智。
贏與勝,這打發時間的遊戲通關,和自身不斷進階變強的進化,並無兩樣。
無論是演武場,還是地下密室里,既沒有春風花樹,也沒有夏夢,只有冷峻堅硬的壁壘。
這樣的兩個人,為什麼,那個人卻說他們是一個人?
可是——
姬青看着他的似笑非笑,眼波華美冰涼,幽隱危險,靈魂的溫度很熟悉。
閉上眼睛就像是他自己站在那裏。
他甚至不用問,其實也能猜到,姬清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至今,懷疑有被尋者奪捨棄屍的古武世家,就有十數家之多,好不容易才把整個古武界質疑的視線,轉向黑街的尋者勢力。
如果忽然傳出,隱山姬家的少主和當初奪舍他的尋者,早就相識,本就撲朔迷離、疑神疑鬼的局勢會更亂。
隱山,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姬青若有所思的時候,墨無念已經與姬清言語來往,談妥事宜。
墨無念看到姬青側身而立,面無表情盯着現身姬雪身上的魔王,目光冷峻沉寂,似乎不善。
墨無念立刻不着痕迹擋在兩人之間,鏡框后笑容溫和無害:“姬少主稍安勿躁,我可以保證,這個人對我們並無惡意。事實上,他應該算是救了我和姬雪。不管你們隱山與他有什麼誤會,現在我們還是彼此合作的好。您說呢?”
姬清站在墨無念身後,對面無表情的姬青,緩緩眨了眨眼。
姬青別開眼,徑直一拳砸向塔寺入口不斷飛來暗算的方向。
咔咔咔,冰凍一樣的聲音。
漩渦一樣的風暴捲起周圍的雪,直接凍結了這過風口處,連同所有不斷嗖嗖而來的暗算。
墨無念看着,符篆結界外那冰凍的殺意,很快發出牙酸的冰塊碎裂聲,飛雪碾塵一樣重新飛散開,眼前頓時一片肅清。
墨無念心裏嘆一聲,想到墨家說得,隱山少主資質出眾,或許有望入道飛升的話。
這個人看上去煞氣凜冽,連身後這位魔王都能毫無興趣,不受影響,沒有片刻動搖,的確遠非常人所及。
墨無念扶了扶眼鏡,笑意只有一分:“看來姬少主是同意了,那就言歸正傳。墨家連同整個古武組委會,現在已經正式與黑街勢力接觸談判,但我們都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最好是能讓黑街自查,交出背後作亂的尋者勢力。可惜,我們沒有任何更明確的證據,事情進展不會這麼順利。所以,最好雙管齊下,查出那些人的死因和失蹤與黑街的聯繫。”
“怎麼,你們墨家連嬴家也沒查嗎?還是不知道嬴家和曾經的姒家的關係?”
姬清抬眸,自高而下靜靜地看來,這種神情在他自己的臉上會顯得危險攝人。
但這是無意為姬雪製作的他的高仿,整個線條都偏溫潤柔和,顯得倨傲有餘,威懾不足。就像一隻居高臨下、虎踞之態的高冷貓咪。
墨無念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微微顫了一下,心也是。
姬青一把拉住姬清的手,把他拉到自己一邊。他這具本屬於姬雪的身體,臉部線條也偏清秀,但清冷漠然、視若無物的眼神射來,卻是真正叫人心頭一凜的倨傲冷靜。
姬青只看了墨無念一眼,隨即就轉向被他拉過來的姬清,似是不善地說:“他為你作保,你們兩個相識,我不放心。合作可以,你得跟着我。”
姬清似笑非笑,表示無有不可。
墨無念卻無奈失笑,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幻境的出口,居然還有一座高塔。
他神情忽然一冷:“小心,不對勁。”
姬青看了眼那本該消失的塔,淡淡地說:“局中局?墨先生還沒玩夠?”
“這個不是我,我的局剛剛不是已經被姬少主破了嗎?”
墨無念眉眼彎彎,笑容可掬,絲毫沒有被人早就看穿的尷尬,坦然自在地說:“我只是為了讓這位大人現身,隨便做個小把戲罷了。如今局勢不明,哪裏敢真的對隱山的少主和少族長一起下手?姬少主能勘破我的小把戲,想必也能看出這個,千萬可別冤枉了好人。”
姬青漫不經心,眼神冷寂:“你是不是好人,取決你手裏的活跟剛剛的把戲,之間的差距。”
“那就獻醜了。”墨無念彬彬一禮,又看了眼被姬青緊抓着手不放的人,率先推開塔寺走了進去。
這一局的出口在塔里。
……
秦川嬴家。
仰躺在椅背上的青年,忽然喟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黑色很多,偏一點灰,整張臉眉清目秀得有些鬱鬱寡歡。像是少女漫畫裏,最叫人迷戀的憂鬱溫潤的美男子。
他的身體氤氳在一片纏繞不散的青煙里,看不清全貌。詭魅,又說不出的孤寂。
“又出現了。”姒小罟說。
“您說誰?是隱山那個打傷您的黑炎的主人嗎?”
嬴若蘭親自端着茶點走進來,她的頭髮越發白了,整個人的面容卻似乎年輕細緻了許多,穿着秀麗淡雅的旗袍,卻透着一股妖異的婀娜嫵媚。
在隱山姬家時候,姒小罟的分神曾化作原形試圖接近過姬飛花,卻被一個莫名的黑炎攻擊打傷了。
姒小罟垂眸,長眉纖細,皮膚很白,顯得憂鬱又優雅:“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或許吧。和你們的人冒充黑街勢力,差一點殺了姬雪的時候,那個出現的氣息,倒是更吻合。”
嬴若蘭眉睫垂下又抬起,親自斟了茶遞過去:“老祖宗當時還沒有下令要那個人,隱山又一直是我們首當其衝的絆腳石,孩子們這才私自行動,沒想到……”
姒小罟垂眸深深吸一口氣,嗅着茶香,語氣如夢似幻,透着陰寒:“後續處理好,沒被抓住把柄就好。年紀小的時候栽跟頭,總比老了自作聰明好。”
嬴若蘭想到那時只差一點就能殺死姬雪,卻忽然叫他消失不見,致使他們許多人被反噬重傷。
究竟是誰?
嬴若蘭問老祖宗:“是不是其他尋者的勢力?”
“尋者的勢力混亂,比武者更甚。其中有很多就滲透在古武界,就和你一樣。”
姒小罟的喉嚨微微動了動,睜開眼,微微遺憾地放下茶盞。他並非真正的活人,這些東西他都無法真的享用。
“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不會阻止我們的計劃。”姒小罟抬眸,那雙黑多白少,彷彿嬰孩一般純真的眼眸,蘊着死氣,“我去會會他們,這裏交給你,在這屆古武大會開始之前,務必確保排名按我們的意思來。”
嬴若蘭隱秘的笑了:“是,我明白。該殺的殺,該換成我們的人,就換。一定做得不露痕迹。”
姒小罟優雅頜首:“你明白就好。”
青煙裊娜,忽而消散。
椅子上,被青煙氤氳纏繞的人,也消失不見了。
……
那座風雪中突如其來的塔,外面看去至少高達十米,進去后卻只看見一層極高極寬闊的禮堂。
所有的窗戶都被遮掩起來,兩旁的座椅隱藏在黑乎乎的光線下。
正前方似乎有很多人圍繞着,不知道在幹什麼。
每個人都裹着一層披麻戴孝似得衣服,有些是白色的,有些是灰色的,還有些灰的偏黑。
三個人一進來,其餘的人都有些警惕的看過來,但到底沒有攻擊的意思。
墨無念向來笑眯眯的溫潤無害,一向都能迅速獲得別人的信任和好感,這一次依舊由他去問話,卻鎩羽而歸。
不論他說什麼,這些人都不搭理。
大多數成年男子攏着粗陋的外袍,極力遮着臉,佝僂着身體,低着頭,把自己藏的嚴嚴實實。
只有幾個年老的人和小孩才理會看他幾眼,卻無一例外都是噓一聲。
有個老人似乎覺得墨無念這樣一直打擾他們太煩,就抽空指了一下角落。
正是姬青他們站的位置。
墨無念走過去,發現姬清從那堆雜物中撿起了三件袍子,粗陋的和隨意扯下來的舊窗帘似得袍子,和那些人身上的如出一轍。
墨無念拿起一件,笑着說:“看來任何人進來第一件事都是換裝。”
姬青問,那些人圍在一起在幹什麼?
墨無念表示,看不清,光線太暗那些人太擠,別是搞什麼邪教活動吧。
這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慘叫,三個人一同看去,發現正是那些人圍繞的地方。
那些人忽然散開一塊,露出一個小小的入口。
人群散開只是一瞬,更快的就又撲聚在一起,每個人都急切的如饑似渴的往中間擠,埋着頭。
用墨無念的話說,就像寺廟壁畫上,搶食殘羹剩飯的孤魂野鬼似得。
姬青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先看了眼手裏握緊的人,這才淡漠地說:“是生骨,可能是人的。”
墨無念微微挑眉,並不怎麼震驚的樣子:“他們在吃人?”
姬青拉着姬清往那群人那邊走。
那些發出惡狗護食聲一般的人,一面哼哧哼哧着,一面敏銳警惕的回頭,露出狼一樣兇狠的眼睛。嘴裏口水都要滴下來,卻並沒有咀嚼什麼東西。
姬青毫不猶豫,一把掀出去擋道的幾個人,冷厲沉寂的目光掃過去,那些本想反抗的人頓時瑟縮着挪遠了一些。
最中心那些壯年男子則不善的抬頭,每個人看上去都像風餐露宿的流浪漢,但是卻比外面普通的武者要強很多。
“你這是做什麼?”墨無念這麼說著,眼底卻不見緊張。他一向不怕是非麻煩,只怕不夠刺激有趣。當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姬青沒理他,拉着姬清徑直走到那些人讓開的入口,先讓姬清進去,自己盯着那群像獸一樣試探的青壯的目光。
但那些原本躍躍欲試又畏懼閃躲的人,見到他們往裏走卻都忽然放鬆了,繼續不管不顧的埋頭。
墨無念自然也彎腰進來。
從進來這裏就一直隱在姬青身後,沒有出聲過的姬清,忽然低低地說:“那是人的生骨,他們只是在對着吐息。而且,剛剛那片刻,這些人都比之前稍稍強了一點。”
“你是學醫的,什麼樣的骨頭聞了能讓人變強?”姬青看向墨無念。
墨無念自然不知道,回了個冷笑話:“不是人的?”
姬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墨先生布陷阱的地方也比一般人有趣。”
墨無念露出不解的表情,眼裏軟了幾分,對姬清說:“我只是隨便挑了一個去隱山一定會經過的地段,最好其他人不會多加停留的。您是指什麼?”
“這座塔一般人應該看不到,只有走到這裏才能發現,原本大家都以為這是故意設置的另一道陷阱,現在看來,這座塔早就在這裏,卻被所有人都視而不見了。”
姬清看着入口進來后曲折黑暗的路,冷淡平靜的眸光里三分似笑非笑。
“恭喜你墨先生,你很可能陰差陽錯,進到敵人的大本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