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時間是一把溫柔的匕首
半個月後,趙一枚找到了新的工作,離她現在住的地方很近,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於是也就繼續租住着這套房子。
忙着適應新工作,一晃,元旦已經過去,新的一年來了。
中國的房價開始掉頭向下,趙一枚的房東見趨勢不好,準備出手手上的多套物業,於是先找了趙一枚問她想不想買。
趙一枚沒多考慮就同意了。那五十萬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花,她也一直在投資基金和股票,不過沒時間又不在行,收益不大,有時還虧損,不如作首期買房。
辦手續的那些天,趙一枚一起念,乾脆把路虎也賣了。多付些,就可以少供些,畢竟一個人供樓,既不想靠家裏支援,又不想有太大壓力。而且路虎太耗油了,油價不斷上漲,上班又近,也不用開車了,走路環保又低碳,多好。
路虎開了幾年,也才剛剛還完貸款。不過畢竟是撞過,雖然修好了,可就好似受過內傷的人,身體不行了,時常出些毛病,煩不勝煩。而且這部路虎,承載了趙一枚太多的回憶,尤其是副駕的座位上,隱隱一塊暗色的痕迹,是意外流產的那一天去醫院途中留下的,怎麼也擦洗不掉,似乎已經深深地滲入到皮革里。
辦好過戶手續的那一天,趙一枚回到家,環顧四周。這是真正屬於她的房子了。想起江小影說的,女孩子可不能自己買房,不然更嫁不出去了。
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她已正式踏入剩女的行列,嫁不出去,有個自己的小窩也好。
房子裏的傢具電器都才用了兩三年,短期內不想更換。只是四壁落白,尤其一個人住,顯得有些凄清。趙一枚決定找人來整理一下牆壁,然後貼上暖色調的牆紙。
搬開沙發的時候,趙一枚看到了那隻手錶。
她撿起來,輕輕拂去上面薄薄的一層灰塵。雖然挨了重重地一摔,這表居然毫髮無損,果然是貴得有道理。
趙一枚撫摸着表面,看著錶盤中央那兩大一小三顆鑲嵌着鑽石的心,中間一顆小的,兩旁兩個半邊大的,就像是一個孩子在父母的臂彎。
放下吧,放下吧。趙一枚對自己說,卻終究不忍把表放下。手指摩挲之間,觸到了背面細微的凹凸,翻過來,看到表的背面除了寶格麗品牌的圖案和一些說明外,還另外刻着兩個字母:一個大寫的“A”,中間一個心形,然後是個大寫的“M”,那是他們兩個英文名字的縮寫字母(艾唯-愛-枚)。
趙一枚定定看着,毫無徵兆地,眼淚就一下子涌了出來,止也止不住……
這一年的冬天,是一個史無前例、異常寒冷的冬天。南方大部分地區遭受凍雨和冰雪災害。好在趙一枚可以在春節假期回到室內有暖氣的溫暖北京。
只是趙媽媽忍不住搖頭嘆氣:“枚枚,你二十七了呀,明年春節能讓我看到你是兩個人一起回家嗎?”
“沒問題!”趙一枚笑着說,“明年春節我保證把小樺一起拖回來!”
春天來了,秦揚結束了在政法大學的進修,又接着讀起了在職法律研究生班。
“你不回廣西了?”趙一枚問。
“當然回,不過,不是現在。”秦揚說。
趙一枚轉了轉眼珠:“是不是那邊有人懸賞幾十萬要你的人頭啊?電視裏都這麼演的。”
“哪有那麼誇張?”秦揚笑了笑,“不過我遲早都要回去的。”
“是呀,人家小季還在隆口等着你這個緝毒英雄呢。”趙一枚也笑,“她當時可說得情真意切的,是她的真心話吧?”
“你就這麼希望我跟她弄假成真嗎?”秦揚低下頭,認真地看着她。
趙一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雙眸,怔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只是不希望你錯過那麼好的女孩……”
秦揚有片刻的失神,隨即恢復常態,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的淡笑:“其實,我已經錯過了。”
他眸中笑意苦澀而柔和,趙一枚看得心頭髮酸,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日子如流水一般淌過去,忙碌而平靜。雖然和秦揚、趙樺在同一個城市,但大家忙於各自的工作和學習,都極少見面。算起來,只有趙一枚最清閑。閑暇的時候,上網、逛街、練瑜伽、甚至開始學烹飪,一個人也算逍遙自在。
四月底的時候,趙一枚意外收到了江小影的喜帖,她結婚了,要在五一節那天擺酒,而且邀請趙一枚去婚禮上做姐妹。
趙一枚笑了,很乾脆地答應了。喜帖上新郎的名字是張廣宇,一個陌生的名字。想起小劉,趙一枚暗嘆自己這個媒人終究是沒做成。也是,自己還孤家寡人一個,哪有資格給別人簽紅線?
五一節那天,趙一枚一早就趕到了江小影家。整整半年沒見面,兩個人竟然都有些感傷,江小影甚至有點眼眶濕潤。
“溫蒂,你今天好漂亮。”趙一枚可不想破壞大喜日子的好氣氛,瞥了一眼江小影微微凸起的肚子,打趣地說,“先上車後補票呀?”
江小影羞澀地笑笑。趙一枚也笑,卻是強顏歡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知道她有多痛!那個孩子,如果還在,她的肚子,早應該像小山一樣挺起來了吧?是愛是恨,趙一枚早已經分不清了,只知道心口有個洞,空空的,空空的……
門口騷動起來,有人叫:“新郎來接新娘啦,姐妹們,去攔住呀!”
趙一枚收拾心情,也跟着過去,見到最前面的新郎,卻是一愣。
原來張廣宇,竟然就是馬可!他們兩個怎麼會湊到一起了?
今天的馬可,全沒了平日的精明樣子,看起來有些傻傻愣愣的,被一班姐妹耍得團團轉。好容易進了屋,又被折騰一番,最後終於來到江小影父母面前,行了禮,說:“爸、媽,你們放心,我會對小影好的。”
這句話說得相當真誠,江小影一下子感動得淚水盈盈。
熱鬧的婚禮最後一個節目,是新娘拋花球。趙一枚站在一幫女孩子的最邊上,想不到花球最後還是到了她的手上。
江小影絕對是故意的。馬可說得不錯,小影,畢竟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趙一枚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捧着花球,心裏熱熱的,由衷地祝福和羨慕着他們幸福。
喝完喜酒,趙一枚微醺地回到家,不想一個人待着,打開電腦上網,看到小李飛刀在線,於是發了個笑臉過去。
小李飛刀:什麼事這麼開心?
滅絕師太:參加婚禮,我接到花球了。
小李飛刀:呵呵,那你要嫁了,是我的福氣還是不幸?
趙一枚忽然覺得一陣心酸,竟然沒有心情和小李飛刀鬥嘴了。
滅絕師太:你說,幸福是什麼?為什麼我覺得幸福離我這麼遙遠?
小李飛刀:呃,這麼高深的問題……不如我講個故事給你?
滅絕師太:好。
小李飛刀:從前,有一隻小豬問媽媽:“媽媽,幸福在哪裏?”豬媽媽說:“幸福呀,它就在你的尾巴尖上。”於是小豬轉回身去咬自己的尾巴尖,卻怎麼也夠不着,急得哭了:“媽媽,媽媽,我夠不到我的幸福!”豬媽媽說:“傻孩子,你為什麼要回去夠它呢,你應該往前走。只要你一直往前走,幸福就會一路跟着你了。”
過完五一節后的第二個星期一,趙一枚忙了整整一上午,直到中午,也沒空去吃飯。
忽然眼前的電腦屏幕晃了起來,一瞬間趙一枚甚至有種眩暈的感覺,於是站起來說:“不行了,我要去找點東西吃。低血糖了,頭暈啊,顯示器都好像在晃。”
誰知道話一出口,接連二三地有人接話,竟然都覺得剛才顯示器晃或者地板晃,突然有個聲音說:“是大樓在晃,是地震!”
一瞬間大家都安靜下來。片刻之後又紛紛起身,往外面跑去。
很快地震的消息鋪天蓋地,是四川發生特大地震,波及全國多個地方。
這一天接下來,趙一枚的手機響個不停,她也打個不停。首先是媽媽的:“枚枚!北京地震了,樓都晃了,你那裏怎麼樣?還好嗎?”然後趙一枚開始給親戚朋友打電話,尤其是四川的同學。周圍的同事有的已經因為和家人聯繫不上,情緒激動,亂成一團……
到了晚上,趙一枚甚至接到了在國外的同學的電話,有的平時都不怎麼聯繫的,這時也都打過來詢問情況。
晚上十點多,手機又響了,趙一枚一看“+91211”的號碼,就知道又是國外打來的IP電話,接起來“喂”了一聲,沒有反應。再“喂喂”了兩聲,對方還是沒有說話。於是說道:“我是趙一枚,請問您是哪位?”
依然沒有聲音。難道是線路故障?趙一枚把手機貼緊耳朵,屏住呼吸,周圍安靜下來,終於聽到了電話那頭壓抑着的細微呼吸聲。
趙一枚靜靜地聽着那喘息聲,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不會跳了,小心翼翼地輕聲說:“艾唯?”
“咔噠”一聲,對方迅速掛斷了電話。
是潘明唯。雖然他沒說話,可她知道電話那頭就是他。
趙一枚胸口起伏着,久久才平靜下來。最初的激動過後,一絲怨忿慢慢湧上心頭。
這算什麼?半年了,不,七個月了,他走就走了,要走就走得徹底,打這個電話來幹什麼?關心她的安危?還有必要嗎?她趙一枚不是鑽牛角尖的人,愛過傷過痛過恨過怨過,爬起來,還是要繼續向前走的,他憑什麼還來打攪她的生活?她是死是活又與他何干?
趙一枚把手機重重地扔到床上,暗罵自己沒出息。為什麼這個她半年多來日夜努力想忘記的人,從地球那一端傳來的呼吸聲,都會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不已?
打開電視,鋪天蓋地都是汶川大地震的消息。很快,趙一枚的心被緊緊楸住,無暇它想。
第二天一整天,大家都在牽挂着四川,不斷傳來的消息和不斷上升的死亡人數讓所有人震驚。這是一場空前的大災難,在大自然面前,人類竟顯得那麼渺小,平日的忙忙碌碌、柴米油鹽,甚至奮鬥宏圖、愛恨恩怨,只要大自然輕輕按一個刪除鍵,一切都會在瞬間消於無蹤。
生命無常。趙一枚的心中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感。
晚上快十二點,趙一枚正準備關上電腦,忽然看到小李飛刀的頭像亮了,於是扔過去一個笑臉:“嗨,地震了,你還好吧?”
小李飛刀似乎在忙着別的,過了好一陣才回復:“好。正好跟你道個別,明天一早我就要去汶川了。”
去汶川?現在的汶川,到處是塌方和滑坡,還有隨時可至的餘震,充滿了危險。趙一枚問:“你是記者嗎?”以前他們從沒有互相問過對方的職業,但不知為什麼,她一直覺得小李飛刀是記者,也許是因為他見聞廣博、詼諧幽默、反應靈敏,又帶着些玩世不恭,而且他似乎很忙,通常在線都是在深夜。
小李飛刀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回了句:“我姥姥是唐山人。”
趙一枚立刻想起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大概他有親戚在那場大地震中遇難,所以現在感同深受?無論他是去採訪報道還是救援,對於第一時間趕赴災區的人,趙一枚都是充滿了敬意,於是寫道:“祝你平安回來。”
小李飛刀:“謝謝。”
兩個人在網上一向嬉皮笑臉、胡言亂語慣了,今天只說了兩句,卻都語氣沉重,趙一枚一時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好。忽然心念一動,寫道:“能把你的手機號留給我嗎?”幾年來他們一直是網絡上的好朋友甚至知己,趙一枚也一直覺得這樣很好,畢竟從網絡走到現實,也許會令人失望。可一場地震,似乎改變了她的想法。
小李飛刀發了個疑問的表情過來。
趙一枚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先發了過去,又寫道:“只是想保持聯繫,希望(CS)‘戰友’一路平安。”
小李飛刀:“那邊恐怕沒信號。”
趙一枚心裏嘆了口氣。可隨即一串號碼發了過來。
趙一枚拿過手機,在電話薄上增加了“小李飛刀”的名字,仔細地把號碼輸進去。
翌日傍晚,秦揚打來電話,說趙樺參加了抗震救災醫療隊,一早已經啟程馳援災區了。
趙一枚怔了怔,急道:“小樺告訴你的?他怎麼不跟我說?也沒跟爸媽說吧?”
秦揚說:“他只告訴了我一個人,肯定是怕你們擔心唄,也怕你們攔着不讓他去。”
趙一枚哼了一聲說:“小樺這孩子,別看他平時看着挺乖的,肚子裏有主意着呢,決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那,你又為什麼告訴我?”
“因為我也要去北川了。”秦揚語氣平淡地說,“總得有個人知道我們的去向吧。”
他們都去災區了。趙一枚的心裏很平靜,其實她知道他們會去,因為這就是她所熟識的秦揚和趙樺,這兄弟兩人,一樣的熱血和赤誠。
還有小李飛刀,趙一枚不由想像着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社會團體和公司都陸續開始組織捐款捐物,趙一枚積極響應,竭盡所能,那感覺彷彿回到了戰爭年代,兄弟和‘戰友’都在前方,而自己就在大後方支援。
這一天趙一枚回到家,整理了一些可以捐的衣物被褥。眼光掃到櫃頂,猶豫了一下,搬來凳子站上去,把放在衣櫃頂的一個紙箱捧了下來。
打開箱子,裏面是一些男士衣服,還有一雙運動鞋,一雙拖鞋,毛巾、牙刷、剃鬚刀、須后水……甚至有一盒用了一半的杜雷斯。
這些都是潘明唯留下的。他走的時候把趙一枚放在她那兒的東西都打包快遞了回來,自己放在這邊的東西卻什麼也沒拿走。趙一枚當初是想把它們都扔了,其實都已經扔到門外了,卻最終還是撿了回來,一直放在櫃頂。
它們就像留在心裏的垃圾,是時候清理了。趙一枚想着,把那半盒杜雷斯扔進了垃圾桶,然後把衣服和運動鞋都拿出來,放到自己要捐的編織袋裏。就讓它們繼續發揮餘熱吧!趙一枚腦海里想像着阿瑪尼西裝極其彆扭地套在一個灰頭土臉的人身上的樣子,忽然心裏就一痛。那個人,穿着它的時候,總是那麼熨貼有型、神采奕奕……
趙一枚強迫自己扯回思緒,咬了咬牙,拉上編織袋的拉鏈,拎到門口放好。又把紙箱連同裏面的其它東西,一起扔到了門外的垃圾桶旁。
就讓過去的都過去吧!趙一枚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返身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將近一個月後,秦揚和趙樺陸續平安歸來。兩人黑瘦得令趙一枚幾乎認不出來,也許是不願她感受他們所經歷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沒有過多地講述。
最後小李飛刀也回來了。由於當地信號的原因,趙一枚和他的聯繫並不多,都是一些簡短的短訊。小李飛刀回來后,簽名檔改成了“使命因艱巨而光榮,人生因奮鬥而精彩”。
這句話不像是那個遊戲人生、夢想做個十惡不赦的歹徒的小李飛刀的風格,倒更像是秦揚和趙樺的心聲。
這個念頭一起,趙一枚忽然覺得,她似乎觸摸到了真正的小李飛刀。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一場大地震,足以震憾很多人的心靈。然而生活仍將繼續,地震的餘波逐漸被北京奧運的興奮所取代。奧運過後,日子更加恢復了以往的平淡,就連小李飛刀的簽名檔都恢復了一貫的玩世不恭和幽默:“都是水何必裝純,都是狼何必裝羊。”
自從小李飛刀從四川回來后,兩個人就沒再用手機聯繫過,彷彿地震只是暫時把大家都震偏離了軌道,現在又恢復了深夜聯網打CS和在網上胡言亂語聊天的情景。
國慶節時候,趙東升和趙媽媽大駕光臨趙一枚的寒舍小屋。
趙一枚在節前兩天才接到消息,頓時如臨大敵。趙東升無非是趁假期看看孩子,會會老戰友,還要去鄉下老家走走。趙媽媽是為什麼來的,趙一枚可清楚得很。
下個月就是她生日了,她趙一枚即將光榮地由“聖鬥士(剩女鬥士)”升級為“必勝客(必剩客)”了。
趙媽媽怎麼也想不通,她這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長相不錯、身材不錯、工作不錯,甚至還自己買了房,怎麼就老大不小嫁不出去呢?
對,壞就壞在買了房,哪有女孩兒家自己買房住的?而且自從這房子買了后,房價就一路下跌,就像趙一枚的行情,上中學時就有男孩子追,大學更是校花,追的人排着隊;前年國慶好不容易有個男朋友的跡象,誰知後來手腕上的名牌鑽石表不見了不說,還留下了一條疤。
趙媽媽自從發現了那條疤,心裏就惴惴不安地,難道是戀愛不成,一時想不開割腕了?枚枚不像是這樣脆弱的人啊。可又不敢問,怕刺激到女兒。
終於有一天還是忍不住了,趙媽媽裝作不經意地問:“呦,枚枚,你這手腕上是咋回事?怎麼划的?這麼厲害,都落下疤了?”
趙一枚一撇嘴:“喝多了,在酒吧跟人打架落下的。”
“什麼?”趙媽媽瞪大了眼睛。
“真的。”趙一枚滿不在乎地說,“不信你去問秦揚,還是他把我救出來的呢。”
“這不胡鬧么!”趙媽媽覺得這個解釋比割腕要靠譜,反而放下心來。
然而一年過去了趙一枚仍是形單影隻,趙媽媽又開始擔心起來。於是這次過來,重點就趙一枚的感情問題和終身大事問題,滔滔不絕,內容言而簡之、簡而言之就是:去相親吧。
經過趙媽媽連續幾天唐僧般苦口婆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教育和勸說,趙一枚被逼無奈,終於答應了:去相親!
其實趙一枚從來沒想過去相親,而且覺得相親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想想呀,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沒見面前就已經把對方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就像是在招聘會上,雙方都有自己的要求,都在看對方的條件,這種場合下,能遇到讓自己動心的人嗎?
趙一枚只是想敷衍下趙媽媽,誰知口一開,趙媽媽竟以超人的速度,在假期的最後一天,替女兒敲定了第一個相親對象。據說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姓喬,與趙一枚年歲相當。看來還是趙媽媽老謀深算,早有準備啊。
趙媽媽安慰女兒不用緊張,解釋現在的相親不同以往了,介紹人都不用露面了,就是牽個線搭個橋。把喬醫生的手機號碼給了她,說:“你的號碼我也留給人家了。就這周六,下午四點,新天地的下午茶。”
趙媽媽這麼定可是取經來的經驗,如果定中午或晚上,一頓正餐,第一次見面,有點隆重;而下午四點的時間,只能是喝喝咖啡或飲料,吃吃茶點。要是兩人看不順眼,隨時可告辭走人,要是談得投機,接着吃晚餐也無不可。
只是,這個陌生的喬醫生,會是她的那杯茶嗎?
趙一枚本能地抵觸着相親這種形式,可趙媽媽擺出一副她不去他們就不準備回北京的架勢來,趙一枚只好硬着頭皮答應去見面。
周五下班時,突然下起了雨。一場秋雨一場寒,趙一枚撐開雨傘,從公司門口一堆伸長脖子等的士的人群中穿過,心中頗有些小得意。
自從賣了路虎之後,趙一枚的包里就一直放着把精巧的摺疊傘,不用擔心日晒雨淋。而且,走路就能回家,不用受等車和塞車之苦,在這樣交通擁擠的大城市,簡直太難得了。所以,這房子雖然跌價了,但趙一枚還是覺得自己買得值!
明天就是周六了。趙一枚悠悠地向前走着,心想,怎麼我竟然淪落到要去相親的地步了?我的梅花姻緣符啊,如果當初沒弄丟……
雨點滴滴嗒嗒地打在傘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敲在了心上。慢慢地,眼前穿梭的車流和人群模糊了起來……
那一天,也是這樣淅淅瀝瀝地下着雨……那輛深灰色的君威開到她面前,他從車窗里探過頭說:枚,上車吧……她不肯,他擰着眉毛沖她喊:不想淋成肺炎就快上來!……他低聲說:我們不要再吵了,枚,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好的在一起,好嗎?……他說:枚,你如果覺得我做錯了什麼,那我向你道歉……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輕輕攬着她……他看着她說:枚,我們結婚吧……
雨水淋到了臉上,鹹鹹的。
趙一枚仰起頭,只見雨傘好好地遮在頭頂,恍惚間抬手拂上臉頰,原來不是雨水,是淚水。
那個時候,他是愛她的嗎?他說得那樣情真意切,他是愛她的吧?起碼,愛過……
趙一枚甩了甩頭,把那些一廂情願的幻想甩走。即便真的愛過,又怎樣?最後,他還不是一聲不響地走了?因為誤會她和秦揚也好,因為他自己的前途也罷,總之,他和她之間的關係,脆弱得不堪一擊。
回到家,趙一枚打開電腦。“小李飛刀”不在線,他平時似乎很忙,通常都只會在比較晚的時候上線。
趙一枚上網漫無目的地瀏覽了一陣,在Q群里聊了一會,想起要查一份資料,翻開幾個常用的文件夾,又在電腦全盤搜索了一遍,都沒有找到。突然記起那份資料以前某個同行曾給她發過,便進了郵箱,在收件箱裏尋找。
翻了好幾頁,驀地,一個熟悉的名字躍入視線。
趙一枚不由自主地就將鼠標滑過去,點了開來。那還是一年多前,她在泰特公司時,有一次急需一份資料,潘明唯幫她找到發給她的。
看着那名字和標題,趙一枚怔了怔,不知怎樣就點開了“回復”頁面,只敲了一個“艾唯”,和一個冒號,就立刻回過神來。她在幹什麼?她想說什麼?再說潘明唯早已離開泰特,也不會再用這個公司郵箱了。
趙一枚自嘲地笑了笑,想着“取消”,然而握着鼠標的手指抖了抖,卻鬼使神差般地按了“發送”。
看着電腦屏幕上彈出來的“郵件已發送至艾唯·潘”的提示,趙一枚的心神又恍惚了一下。
周六下午四點差十分,趙一枚就到了新天地的午後陽光。整個店佈置得很舒服,有種淡雅的感覺。一進去就可以看到櫥窗裏面陳列的誘人蛋糕。裏面位置擺放得很開闊,有紅色和白色兩種座椅。趙一枚選了個紅色的坐下,視線剛好可以看到門口。
這家店她來過好幾次,喜歡這裏的甜點和印度奶茶。趙一枚點了個可可印度奶茶和芝士卡士塔蛋糕。她一向對甜品沒有抗拒力,本想再點多兩樣,又想她這麼能吃,那位喬醫生見到會不會嚇跑了?
過了約定的時間,喬醫生還沒到。先扣兩分,趙一枚最討厭遲到的人。
四點二十分,喬醫生還是沒出現。第一次約會竟然遲大到?還是根本就是放她鴿子了?
趙一枚決定,如果十分鐘后對方還不出現,她就立刻買單走人。
四點半還差兩分鐘時,手機終於響了。趙一枚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小李飛刀”。
她和小李飛刀只在他去四川期間短訊聯繫過幾次,平時都是網上交談,怎麼他突然打她的手機,是有什麼急事嗎?
趙一枚按下接聽鍵,未及出聲,就聽對方說:“原來是你,難怪我看這號碼眼熟。”
趙一枚一愣,不單是因為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而且這聲音好像並非來自手機,而是來自頭頂。
抬起頭,赫然看見一個高高瘦瘦、面孔清峻的男子站在面前,一手拿着手機,正眼神帶着玩味地看着她。
小李飛刀?……李雲飛?!
趙一枚驚訝地站起來,腦子裏飛快地轉了兩圈,迅速恢復了鎮靜,淡淡一笑,說:“我該叫你小李飛刀呢,還是李醫生?”
“就叫我李雲飛吧。”李雲飛的聲音磁性,“你是……趙樺的姐姐?”
趙一枚點點頭。兩個人面對面站着,不覺都有點尷尬和不知所措。大概都沒想到網絡上無話不談得朋友突然就來到了眼前,而且竟然是生活中早就認識的人。
“你找我?”還是趙一枚先開了口,揚了揚手裏的手機。
“我是在找人,可沒想到找到的是你。”李雲飛說,“你是在等喬為吧?他來不了了。”
“哦?”雖然趙一枚剛才就預感到自己被放鴿子了,可沒想到是現在這種離奇的局面,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說,“坐吧。既然來了,就喝一杯,這裏的咖啡和奶茶都不錯。”
兩人坐下,李雲飛叫來侍者點了杯咖啡,然後看着她,斟酌着用詞說:“喬為是我的同事,他臨時有台手術,所以來不了了。”
趙一枚本來就沒對相親這回事抱什麼指望,現在對於那個喬醫生為什麼爽約更是毫無興趣,她感興趣的是面前的李雲飛。年輕有為的外科一把刀李雲飛——小李飛刀,這名字倒是起得再貼切不過了,可她怎麼也沒法把這兩個在她印象中幾乎完全不同的人聯繫在一起。
“他來不了為什麼不自己通知我?打個電話就行了,還要你專門跑一趟?“趙一枚盯着李雲飛,突然敲了敲桌子,佯怒道,“喂,小李,在師太面前你還不老實交待?
她“師太”兩字一出口,李雲飛也不由莞爾,索性實話實說:“喬為其實是有女朋友的,就是我們醫院的一個護士,但一直瞞着家裏,因為他父母肯定反對。這回他媽媽張羅着逼他相親,他原想應付了事,臨了他還是不敢自己來,怕被女朋友知道了,就找我幫忙,想讓我……”
“想讓你冒名頂替,然後三言兩語把我打發了?”趙一枚嘴角勾着一抹笑,看着李雲飛。
“我剛才撥打喬為給我的號碼,看到‘滅絕師太’的名字跳出來,還真嚇了一跳。”李雲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說,“師太,你怎麼會來相親?以前那些為了你打架的男人都去哪了?”
趙一枚不理他的嘲弄,滿不在乎地一撇嘴,“都給我滅了唄。”看了一眼他的咖啡杯,“你喝齋啡的?不苦啊?”
“習慣了。”李雲飛又喝了一口,神色淡然。
趙一枚哼了一聲,說:“在我印象里喝黑咖啡的都是些很無趣的人。”又盯着李雲飛說,“你是雙子座的吧?小李飛刀就是你人格分裂出來的?”
“怎麼你們女孩子都喜歡搞星座分析這一套?”李雲飛放下杯子,“我射手座的。”
“哈,知道得還挺清楚,你女朋友告訴你的?”在網上的小李飛刀可一向標榜自己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不過不想結婚不代表沒有女朋友啊。
“你別毀我清白,我哪有女朋友?”李雲飛還是淡淡的語氣。
“你就裝吧,是狼還非要裝羊!”趙一枚笑嘻嘻地看着他,“你還有清白嗎?別的不說,光你們醫院那些小護士,向你投懷送抱的就不少了吧?”
“你不會也喜歡上我了吧?”李雲飛微眯起眼睛看她,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眸子裏卻藏着一絲玩味的笑意。
趙一枚啐道:“你少自作多情!也不怕我滅了你?”
兩人最初見面的少許尷尬過後,恢復了在網上的諳熟,越聊氣氛越輕鬆,越聊越近乎,原來李雲飛也是北京人,而且竟上過同一所中學,只不過趙一枚上高中時,李雲飛已經畢業了。
“聽不出來你有北京口音呀?”趙一枚說。
李雲飛說:“我媽是北方人,我爸是廣東人,我在爺爺家長到臨上小學才去的北京。十六歲又來這裏讀大學,算起來在北京只待了十年,要有,也是這裏的口音了。”
兩人聊起小時的種種,以及北京的過去現在,都倍覺親切。
說話間咖啡和茶都續了幾次,趙一枚提議再點兩個蛋糕。
李雲飛說:“赫,你真的這麼能吃,看來在網上沒騙我。”
趙一枚說:“我是表裏如一,哪像你,人格分裂,明明是沖在最前線救死扶傷的醫生,一上網就想化身無惡不作的歹徒。”
李雲飛說:“你不知道,我以前就是個人見人厭的壞小子。”
“那你是怎麼變成現在人敬人愛的李大夫的?”趙一枚問。
李雲飛漆黑的瞳仁驟然深邃,趙一枚似乎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但瞬間他就恢復了正常,抬手看了看錶說道:“五點多了。還是不要吃蛋糕了,我請你晚餐加宵夜直落。”
那天晚上兩人真的聊到吃完宵夜才散。李雲飛說他這一晚上的話,比之前一年說的都多。而趙一枚回到家,發現趙媽媽還沒睡,一直在等着她。
趙媽媽見她深夜才歸,興奮地迎上去:“枚枚,怎麼樣?”
“什麼呀,人家喬醫生有女朋友了,根本沒去。我剛好遇見一個朋友,就聊得晚了點。”趙一枚邊換鞋邊說。
“朋友?”趙媽媽眼珠轉了轉,“什麼朋友?男的女的?”
趙一枚無奈地直起身:“是我一個姐兒們,您就死心吧。”
第二天是周日,趙東升因為工作原因,要回北京了。秦揚自始至終沒露面,臨走時,趙東升冷着臉。而趙媽媽還不死心,想改簽機票,留下來繼續監督趙一枚再接再歷去相親。
趙一枚只好長嘆一聲:“媽,您就別操心了。我現在就給您立個軍令狀,一定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雖然是一次烏龍事件,但在現實生活中,趙一枚和李雲飛的接觸倒是多了起來。全是源於一次趙一枚在趙樺面前說漏了嘴,讓趙樺得知了“相親”和網友的種種。一個是最親愛的姐姐,一個是最崇拜的師兄,趙樺竟是動了心思,暗中撮合起兩人來,幾次趁着吃飯、聚會的機會,把兩人往一堆湊。
趙一枚發覺了弟弟的小伎倆,也不以為意。相較於網絡上幽默詼諧的“小李飛刀”,現實中外冷內熱、沉着睿智的李雲飛,一樣讓她欣賞,做個朋友總是不錯的,一切就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