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貝殼指引的幸福
“我們臨時借宿的小鎮每年都會舉辦一場公路賽車比賽,據說是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持續下來的一個傳統。舉辦的規模很大,含金量也很高。我之前所有的糾結和不快在知道能這麼近距離地觀看比賽的一瞬間就煙消雨散了。”文藝女露出了不好意思地開了句玩笑:“這樣看來我的強迫症也沒有嚴重到無藥可救。”
提的賽車,大叔的眼神亮了一下:“豪車很多吧?”
但是文藝女點了點頭,卻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一樣笑了起來:“不過豪車的話一開始我們還真沒有看到幾輛。參賽的車不是要貼上標么,但是我們從超市出來看到貼標的車都是私家車,還有一輛小皮卡。路旁都是坐在長椅上喝着果汁聊天曬太陽的人,而那些要參賽的司機,則真的像是專業賽車手一樣檢查或者和別人討論自己的車輛狀況。看到那樣的場景,我們很難把眼前的情景和小鎮上人們告訴我們的專業比賽聯繫上,我們兩個以為是當地人有些誇大其詞而已。但是當我們漸漸地朝着當地人說的起跑地點的時候,我們又不得不承認當地人並沒有在吹牛皮。”
文藝女起身往杯子裏續了熱水,做回原來的位置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又嚴肅了一些:“我們在起跑點看到了專業的賽車隊,和專業級別的賽車。車隊應該是在早上做過賽前練習,車隊裏面的人一直在對車況做調整。無論是從哪方面看,都能一眼看出在比賽起點的車隊絕對是不同於剛才的專業級別。”
“可是一般這種比賽,只要不是危險路段,不是專業車手也可以參賽的吧?就但是過了一把賽車癮啊。”大叔似乎有些不滿意文藝女對業餘選手參賽的態度。
文藝女沒有在意大叔略微急躁的語氣,反倒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大叔:“大叔的想法真的和住在小鎮上的人一樣,樂觀又開朗。”文藝女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並不是對業餘選手參加專業比賽有什麼不滿的地方,正相反我很羨慕他們那種想要嘗試的心情。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超越專業選手,也不會礙於面子放棄享受比賽的權利。”
陷進回憶里的文藝女就像是吃掉了可口的蜂蜜一般笑出了兩個酒窩:“勇於面對挑戰,即使知道會遇到困難和挫折,知道要面對失敗的結果,仍能帶着輕鬆的心態面對即將到來的挑戰。我們總說重在參與,但是真的能放下勝負心,樂在其中的人又有幾位呢?因為可笑的自尊心,我們總是在無意義地堅持,所以那些我們一直在追求的夢想慢慢成為了背負在我們身上的負擔。我們總是在踏上起跑線的時候,就開始討論終點線的輸贏,卻忘了去問問自己為什麼要踏上這條起跑線。我們跑着跑着便發現有人超越了我們,好勝心讓我們開始追逐他人,在追逐的過程中,我們開始慢慢忘記最初定下的目標,開始慢慢偏離了心中的軌道。但是好勝心和執着讓我們忽略了我們身處的環境,我們只知道要超過別人,要變得更強,卻忘了我們為什麼要變強。知道我們一身勞苦地超越了別人,我們卻突然發現自己孤獨一人置身於陌生的環境。慢慢的,我們完了給自己是誰,要做什麼,直到一個新的人出現超過我們,讓我們重新開始追逐。於是我們的生命就在這無意義的追逐中慢慢消失殆盡。即使回頭,我們也無法再看到最初我們在心裏許下的願望,我們已經跑偏太遠了。”
說到這裏,文藝女突然頓了頓,輕輕呼了一口氣:“不過慶幸的是,我發現的還不是太晚,還來得及回到心裏面最初的跑道。”
“那你沒有邀請其他小夥伴一起看比賽么?”大叔突然關心起來。
“小鎮那天因為比賽變得特別潮,所以其他小夥伴聽到外面的吵鬧聲,都出來打聽是什麼事情。朋友接到電話之後,告訴了他們我們的位置。小夥伴們順着我們來時候的路,看到了我們看的景象。”
“他們也很驚訝吧?”
文藝女點了點頭:“一見到我們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和我們說了見聞。我們內心都覺得非常佩服。然後,我們幾個就互相看着笑了,我們通過小鎮上那些積极參加比賽的人們身上學會了很多,心態也放鬆了一些。之後離開小鎮在踏上朝聖之路的時候,我們不再執着於之前定下的目標,更多地是觀光這條路上那些我們不怎麼能常看到的風光。至於,是否能在規定的時間走到終點對於我們已經不是特別重要了。即使不能一次走到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大教堂換取重點證書,一起努力地走過這樣一條路,不會被路途艱難所嚇倒,一起嘗試過比什麼都重要。再說了,我們不是還有好多好多機會再去挑戰么?”
“能這樣想真的是太好了。”大叔聽完有些欣慰。
正準備問問文藝女最重有沒有到達聖地亞哥的大教堂,大叔掛在門上的風鈴突然想了一下,之後外邊傳來了清晰的敲門聲。
“我去看看。”大叔往門口走,開門的一瞬間,迎進來的是一位常來大叔這裏吃飯的外賣送餐員
“大叔,您這裏還有賣剩下的飯么?”看着屋內的情景,外賣小哥明顯有些局促,“您收攤了啊?”
大叔閃身給外賣小哥讓出了一條進來的路,但是外賣小哥仍舊不安地站在門口。大叔一把將他拉進了屋裏:“這個時候你還想到哪裏吃飯呢?大叔都收攤了,別家還能買飯咋的?我們正好在吃飯呢,和我們湊合一桌就行了。”
話都說到這裏了,小哥也知道不能再拒絕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飯桌旁。大叔進到后廚給小哥盛飯,這個功夫,文藝女突然對外賣小哥產生了好奇:“我記得很多飯店都有賣夜宵啊?”
“那個不實惠。太貴了,吃不飽的。”小哥憨憨地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本來也是想來大叔這裏碰碰運氣的。”
“看來你今天運氣不錯,你禾智姐姐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還特地攤了糊塌子。我對雞蛋餅這類的食物一般般,不過這位客人倒是特別喜歡。”大叔說著便把盛着糊塌子的盤子推給了外賣小哥。
外賣小哥說了句‘謝謝’之後,便也不再多和大叔客氣。大叔在給小哥成的米飯上面扣了整整一碗燒茄子和青椒炒肉絲之後樂呵呵地看着外賣小哥狼吞虎咽。外賣小哥吃飯的時候,手機上也不停傳來接單送外賣的提示音,一頓飯吃的匆匆忙忙。
飯吃好了,外賣小哥從兜里掏出十五元錢,而大叔只拿了裏面的一張十元錢,剩下的都塞回了小哥的外賣服里:“大叔這裏的剩菜要不了這麼多錢的。”
小夥子靦腆地嗯了一聲,便行色匆匆地又衝進了夜色。
“好忙啊。”大叔看着小夥子的背影喃喃自語。
“你們最後到大教堂了么?”大叔目送小伙而離開後轉頭問文藝女。
“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到了。”文藝女的笑容再次回到了臉上,“開玩笑的。那條路不是想像中那麼難走,後來我們做了行程規劃,每天比計劃造出來2個小時,不會很熱,等到太陽高照的時候,再堅持一下,正當午之後,就及時休息,不在因為目標而折磨自己。一路上雖然辛苦,也非常有趣。我想這就是大叔之前說過的洗禮吧?洗刷掉過去那個偏執又好勝的自己,更加平和地面對可能發生的事情。調整方案之後,我們還是按時到達了大教堂領了證書。但是,拿到的時候心情和想像中有些微妙的不同。”
“不高興么?”我好奇地問道。
文藝女搖了搖頭:“不,我很高興,只是不光是因為達到目標而高興,而是有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舒心。我放下了對過去的執念。一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走朝聖之路,只是想要逃開熟悉的地方,不讓自己持續陷入悲傷的情緒。但是當我踏上這條征途,走到終點的時候,我發現我有了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我不再把上一段感情當作失敗,也不再責備自己不夠努力,也不再再讓無意義的完美主義擊垮我重新站起來的勇氣。事實上,從西班牙回來之後,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也不再祈求他會回心轉意,無論再怎麼刻骨銘心,那段感情也不過是我人生中的一段短暫的經歷,結局不可逆轉,也沒有必要花時間逆轉,我需要做的就是在哭過之後,重新站起來,整裝待發,用最好的姿態與真正的白馬王子不期而遇。也許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並沒有想像中的容易,但是無論有多困難,也要相信幸福一定會降臨。”
大叔一邊聽着,一邊微笑着點頭鼓勵:“能這樣想是最好不過了。”
文藝女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開始整理隨身的雙肩背,她拿着相機在我們兩個眼前晃了晃:“介意和我拍張照片么?”
文藝女和大叔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些猶豫地看着他們兩個過於熾熱的眼神,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文藝女似乎特別地開心,把相機放在了架子上之後跑到了我和大叔的身後,搭着我們兩個的肩膀,沖鏡頭比了個V字。
“不介意我把照片發給我那個特別愛吃糊塌子的朋友吧?”文藝女給我們看了照片。照片刪除了我的笑容比較僵硬之外,大叔和文藝女的笑臉都很自然可愛。
“你的朋友不會介意么?”我想起了她之前說過的她朋友的那段經歷,害怕勾起她朋友傷心的回憶。
文藝女歪着頭想了想,最終笑了:“我想她對於糊塌子不只是傷心的回憶。糊塌子不光會讓她想起小時候的媽媽,也會讓她想起我們一起經歷的大學時光,還有難以忘卻的西班牙之旅。另外,我發照片給她只是想告訴她,我在這座城市發現了兩個愛聽故事的人,和兩顆善良溫暖的心。”
臨走的時候,文藝女把錢放在了桌子上:“大叔,我看到門口的招牌說這裏的飯費一律15元錢,糊塌子的費用我不知道怎麼結。但是您說可以用我旅行的經歷抵消。不過還有啤酒的費用,您看我用這個來換怎麼樣?”文藝女從書包里拿出一串鑰匙,從上面卸下了一個貝殼形狀的鑰匙扣,“這個就算是那兩聽啤酒的費用。是我走完朝聖之路后在紀念品商店買的,它是朝聖之路的指引,具有非常特別的意義。
“但是有點太貴重了。”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去接,文藝女直接把鑰匙扣放在了桌子上。磨砂質地的貝殼在燈光照射下因為附着在上面的金粉顯得亮晶晶的。
文藝女收拾好行囊,轉身推開了大叔飯攤的門,隨着門上風鈴的‘叮噹’聲,大叔突然衝著文藝女的背影喊了一句:“BuenCamino。”
文藝女愣了愣,她轉過身慢慢地沖我們點了點頭:“BuenCamino。”
等文藝女走後,我問大叔他們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你好,也是再見。以前我走朝聖之路的時候聽得最多的西班牙語,去住店的時候,當店主知道你是要去聖地亞哥的時候,就會說上這樣一句,類似中文的一路平安。走在那條路上,彼此擦肩而過的人,也會獻上這樣的問候,祝福你可以順利到達朝聖之地。可以說這句話貫穿了整條朝聖之路,保佑着那些受洗的信徒一路平安。聽得多了,也就記住了,所以在姑娘要離開咱們這裏的時候,這句話突然就蹦到了我的腦海里。希望這句話能保佑這個姑娘一生平安,無論她是在哪裏,在做什麼,我都希望她能健康快樂地過完她這一生。”
大叔默默抽着煙,白白的煙氣慢慢上浮,就像是寺廟香爐里的裊裊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