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古蓄臘肉以御冬
“最近一直讓大叔擔心,真是抱歉了。”等女孩兒走後我先對大叔說了抱歉。
大叔收拾着飯攤,拿出了-打烊-的牌子:“沒關係的,是我太激進了。我想勸你看開點想勸你別老想着志誠的事情。可是啊,我要怎麼勸你呢?連我都沒有辦法走出去的悲傷,卻強求你去忘掉,我想告訴你的那些大道理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可是啊,我一看見你一想到他,眼睛裏就泛着難過和自責,我也就開始瞎擔心了,總害怕你再做出什麼傷害你自己的事情。我老想說,你對志誠的事情太愛鑽牛角尖了。”
聽了大叔的話,我有些無奈地笑了出來:“但是我這輩子也只對他一個人鑽過牛角尖啊。他的事情不解決,我心裏是永遠過不去那道坎兒的。”
“那解決了之後呢?”大叔反問我,“你就會不在自責,開始接受新的人,開始好好過你自己生活了么?”
對於大叔的咄咄逼人我什麼也沒有回答,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大叔說的沒錯,如果一直沉浸在過去,即使真的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我也不一定能坦然過去過新的生活。
還在我猶豫着自己的心情看過的時候,大叔的責備卻脫口而出:“但也就這一件事情就好了你的命啊。”他似乎又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了,便又刻意停了下來,等着我反駁,見我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他嘆了口氣,放軟了語氣:“老是活在過去不好,真的不好。過去就像是泥沼,等你想明白了,想要掙扎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太晚了。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是大叔我已經這把年紀了,半截身子埋在黃土裏了,酸甜苦辣都嘗過了,活夠本兒了,看透了也就不在乎了。可是孩子,你不一樣啊,你年紀輕輕的不要走我的老路,你還有可長的路得走呢,出不來了就真的完蛋了,你不能毀了你自己的未來。”
我知道大叔是把他這段時間一直憋在心裏的話全說了出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答應他。我只能轉過身,裝作忙着去收拾后廚而無暇與他對話。
我聽見大叔在我背後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大叔在為我擔心難過,我索性走出了后廚,此時我手上還拿着沒有擦乾的盤子,可是有些話我卻不得不說:“大叔,就算是我確實沒有從志誠的死亡中走出去過,但是有些話我卻不得不說。大叔總覺得我是放不開過去,但其實我並不是放不開,而是不敢面對。大叔,當過去等於恐懼的時候,逃開有的時候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忘掉也不是。因為那些經歷過的絕望與恐懼早已鐫刻進了骨髓里,此生與人相依不棄,逃到天涯海角也沒有辦法擺脫,沒有人有辦法隔絕自己的過去。事實上,終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再次面對我們想要徹底逃離遺忘的過去。志誠的死是我內心最大的傷痛,我沒有辦法擺脫,暫時也沒有辦法面對,但是我想當有一天小米、大叔、博簡還有馮隊幫我找到了志誠死亡的真相,那時候我不得不再次面對我一直想要逃離的傷痛。可是那時候沒有關係的,雖然我一樣會難過,也許還會在聽到真相的時候崩潰,但是沒有關係的,我想那時候我已經做足了準備,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去揭開真相。只有在知道真相,去努力接受志誠再也回不到我身邊的事實的時候,我才能做到改變,改變一想到他就哭哭啼啼的軟弱的樣子,為他找到正義,為我自己找到未來的路。我不逃離不代表我淪陷在永無止境的悲傷里。我不想像以前一樣逃避現實,幫他找出真相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大叔聽着聽着,紅着眼兩點了點頭,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帶着欣慰的語氣說:“這一年你真的讓我放心了不少。主要不做傻事就是好孩子。”
經歷了飯攤的這次談話,我和大叔這幾天尷尬的氛圍真的緩和了好多,又開始像平常一樣說說笑笑的。尤其是大叔,他在看我的時候,眼神里也多了一份坦然和欣慰。小米和博簡也替我們鬆了一口氣,說是飯攤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不過自那之後小米倒是沒怎麼再來飯攤路面,做了好才叫她過來吃的時候才知道她最近在配合其他調查組調查網絡罪案,每天忙的連覺都睡不了幾個小時。大叔曾去給她和馮隊送過我們剛鹵好的豬蹄,說小米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容易彆扭,但是已經能很好地和同事們打交道了,聰明的腦瓜也深得同事的喜歡。看着大叔欣慰又驕傲的樣子,我真的替小米覺得高興。那個蜷縮在我沙發上哭了一整晚的孩子終於帶着勇氣,闖開了那道被過去所束縛的大門,迎來了她新的生活。
這樣忙忙碌碌地也來到了小雪的節氣。雖然名字叫做小雪但事實上根本沒有任何下雪的跡象。除了天寒地凍,出門不戴手套手會凍的通紅以外,小雪這天的天氣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看着屋外明媚的陽光,我不由得感嘆雪花藏在了節氣里,就像是愛人只留在回憶里。因為是開始天寒地凍的節氣,對於大叔吵着要吃南方裹着花生黑芝麻和紅糖的叫作-碌碌燒-的熱糍粑,市場裏沒有,為了能讓大叔高興一些(事實上是被大叔的描述勾出了饞蟲的我),特別去市場上的回族大叔那裏買了豆餡切糕代替。雖然沒有花生,但是灑在糯米膏體上的白芝麻和夾在糯米糕中間的豆沙也營造出了又甜又香的美好味道。
但是與大叔饞糍粑不同,在小雪這天我開始懷念起了臘肉和魚乾的味道。以前奶奶家還是平房的時候,每到快進入小雪節氣的時候,大伯就會開始準備曬魚乾。而老家的人則會在不久后差人來送今年的臘肉,說是村子裏殺了豬,雖然吃不到當天的燉肉,但是臘好的肉也是要分給我們沾沾喜氣的。所以奶奶家的魚乾總是會在小雪來臨前就晾曬好了,魚乾曬好了老家的親戚也就帶着臘肉過來了。
所以在小雪前,奶奶家也是會忙活上好一陣子的。大叔聽我說這些的時候,着實羨慕了一番:“你們家的親戚關係真好。”
“嗯,我家裏人都喜歡熱鬧。串門什麼的,就算不是過節也是常發生的。奶奶說自己一個人在家悶的慌,找點事情做也是好的。所以小的時候有記憶開始,就記得奶奶家的小院子裏一到冬天就會掛上一排魚乾,那時候奶奶每天都會數魚乾,就怕被貓叼了去。剛開始曬魚乾的時候家裏的大人們也會跟着幫忙,我雖然愛吃魚,但是小的時候不太喜歡生魚的腥味,所以大人們就會在拾掇魚的時候,給姐姐錢讓姐姐帶我出去玩。所以我對於魚乾的記憶也只能停留在院子裏鐵絲線上那一排整整齊齊的魚乾。”
大叔坐在飯廳裏邊抽着煙邊眯着眼笑着聽着我說小時候的事情。說起小時候的事情我總覺得特別的放鬆,想來應該是那時候的無憂無慮的時光太過讓人羨慕的緣故吧?懷念卻回不去才會讓人永遠珍藏在心裏,成為悲傷時拿出來溫暖自己的燭光。
“所以小時候的冬天,真的是吃了不少臘肉和魚乾做的菜呢。”
大叔掐滅了煙,突然拍了一下手:“那我們今天也燒臘肉來吃吧。”
在菜市場和大叔一起買了臘肉,肉鋪老闆看着我們感嘆着我們還真守節氣的規矩。
“那是,老人們不是都說嘛,冬臘肉風腌,蓄以御冬。小雪了,也該買點臘肉燒着吃了。今天和我們一樣買臘肉的人多吧?”大叔笑着和老闆一起把臘肉堆到了車上。
老闆則不以為然地笑笑:“你當時過去呢?現在又不是咱小時候,家裏沒冰箱,怕肉壞了,就臘起來存着。今天來我這裏買臘肉的就你們一家,和附近一家公司的食堂。蓄以御冬可都是老黃曆了。”
“也是啊。要不是這孩子今天說了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記得小雪吃臘肉的習俗了。”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好可惜啊。估計再過上十幾年,小雪吃臘肉的習俗也就真的被人們忘乾淨了吧。”大叔走出菜市場的時候不住地搖着頭小聲地念叨着。
我走在他旁邊,看着他惋惜的表情,覺得也該說些什麼:“這倒不見得。以前大叔不是給我講過雲南那邊各種各樣的臘肉么既然是當地出名的特產,那臘肉就不會消失啊。至於其他的,這臘肉要哪天吃,又有什麼關係呢?無論是不是小雪,只要想吃的東西輕易就能吃到,其實也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呢。”
“很輕易的話就不會覺得珍惜了吧?”大叔感嘆着。
“只是臘肉啊,沒必要這麼傷感吧。”我笑着拍了拍大叔,心裏有些擔心他最近的情緒有些太過敏感了。
大叔也不好意思地隨着我笑了起來:“確實有點矯情了。不過禾智,臘肉的話,你家裏面怎麼吃啊?”
“炒着吃啊。用青椒炒的時候居多”,小的時候還挺好吃的,但是長大了,在公司裏面午餐食堂總是做這道菜,幾乎每星期都要吃上一兩次,也就沒那麼喜歡了。我不挑食,青椒也挺喜歡吃的。不過總吃的話就會覺得有點兒吃膩了。大叔呢,我看大叔買了好多茶樹菇,要用茶樹菇來炒么?”
大叔點點頭:“茶樹菇能中和臘肉的味道,話說回來我也不是特別愛吃青椒。”
“但是大叔倒是挺喜歡吃蘑菇炒的東西的。”回想起來飯攤這一年,大叔總會做很多有關蘑菇的飯菜。就算是夏天辦着燒烤攤的時候,大叔也習慣性的會去買蘑菇來烤着吃。
“因為口感比較像肉啊,而且你不愛也非常喜歡吃嗎?”大叔理所當然地咧着嘴朝我笑了。
大叔說茶樹菇可以很好地中和臘肉的味道,但事實上不挑食的我卻有些不習慣茶樹菇的味道,與香菇在晒乾的過程中會濃縮本身的味道不同,茶樹菇在晒乾的過程中幾乎漸漸消失了本身的味道,變得和其它蘑菇沒有什麼區別。
大叔在我旁邊用開水將茶樹菇煮熟,茶樹菇特殊的細軟樣子讓它只在開水裏滾了幾滾之後就可以撈出來了。灶台的另一邊,我已經用油爆蒜香,順便加了蚝油和辣醬。臘肉和茶樹菇一起下鍋,與新鮮的肉炒出來的香味不同,臘肉在翻炒的時候發出的香味總會讓人聯想到過年時候的熱鬧。因為臘肉和茶樹菇的顏色不算明亮,大叔又幫我切了一些芹菜段,翠綠的顏色倒確實在鍋里增加了一抹亮色,看着也覺得心情明亮。
在鍋里最後燜了一會兒后,整盤菜算是可以出鍋了。大叔嘗了嘗覺得如果能加一些剁椒味道可能會更好。
雖然得到了大叔的稱讚,但是晚上食客們的反應卻很平淡。大叔安慰自己說是因為冬天冷了沒有什麼人來吃飯,我在旁邊忍不住地吐槽:“昨天比今天還冷呢,但是昨天打烊之後,鍋里幾乎都沒剩下什麼,我還是另起灶炒了雞蛋西紅柿呢。哪裏像今天,素菜沒剩下多少,肉菜倒是剩了半鍋,您就承認大家不喜歡吧。”
“我不的。”大叔轉身不再搭理我。
我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可能是太辣了。”大叔還不忘最只能掙扎一下,維護今天的-錯誤-決定。
我不拆穿,配合著大叔點了點頭:“是有點辣。”說話的時候,我瞥見大叔好不容易微微翹了嘴角。快吃完的時候,我聽見大門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很輕,讓我差點誤以為是自己的幻聽。
“應該是哪個公司裏面加班的可憐小孩,估計是餓的不行了,又回不了家,來咱們這裏碰運氣的。快去開門,這天兒這麼冷,凍着了可不行。”大叔一邊絮叨着,一遍自己往門口挪去。
只不過進來吃飯的不是大叔預想中的20多歲的年輕人,而是看上去和大叔差不多大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