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寒露里的一杯茶
“太冷了，太冷了。”大叔走進屋的時候一邊搓着手一邊感慨着，“今年的秋天怎麼這麼冷啊。明天吃羊肉煲好不好？”
“菜單是您定，我這種有選擇障礙的人是無法乾脆直爽地做決定的。不過話說回來，明天該是寒露了吧？我記得寒露最講究的好像是滋陰防燥，潤肺養胃，現在吃羊肉煲會不會太容易上火了？”
作為一個小時候常容易呼吸道發炎的人，我倒是對這個大家都不算熟悉的節氣非常在意。小的時候從寒露這一天開始，家裏就會讓我每天吃上一個梨。
大叔看了一眼掛歷，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沒想到這麼快就寒露了啊，天氣往後會冷得越來越快了。”說罷，大叔還搓了搓手，像是已經感受到了嚴寒的來襲。
果然如我所說，掛歷上在明天的日期下赫然寫着寒露的節氣，我從暫時住的房間裏拿出了一罐紅茶葉。“一天天冷下來了，我明天要開始喝紅茶了，您早上要不要也改一下嘗試着喝紅茶呢？”我沖大叔揮了揮手上的茶葉罐，裏面裝着的是今天剛買的伯爵夫人茶。
伯爵夫人茶的茶葉是混入了佛手柑的錫蘭高地紅茶熏制而成的，並在熏制過程中添加了柑橘粒和藍色矢車菊花瓣，所以在打開茶葉罐后，不僅可以看到頗具復古格調的茶葉配色外還可以聞到一股濃郁的柑橘香味。雖然香味較濃，但因為柑橘類精油在茶葉中揮發，所以味道也算是清新可人。
大叔站在我後面動了動鼻子：“橘子味很濃，這個喝着應該會很酸吧？”
我有些猶豫地點點頭：“喝的時候確實比一般的伯爵茶酸味多一些，但是只是借了柑橘的味道，所以沒有聞着這樣誇張了。大叔聞到的是熏制茶葉是柑橘和佛手柑精油揮發出來的味道。但是喝到嘴裏就沒有那麼誇張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伯爵茶啊？”大叔像是在打發時間一樣問道，從語氣里聽不出什麼好奇的意味，更像是清晨見到熟人時的寒暄。
雖然知道大叔也是無心多問，到我還是很認真地糾正了大叔的說法：“準確來說，是伯爵夫人茶，雖說屬於伯爵茶家族，但是在經典伯爵茶為基底外還添加了獨特的味道，口感相較伯爵茶來說更清爽一些。說是伯爵夫人茶，但是在英文叫法上被曾作為ladygreytea，有的人也會稱它為少女伯爵茶。其實我更偏向於這種叫法，因為茶葉沖泡出來色澤澄澈，喝起來口感爽滑，口味又是很恰當的處於剛剛好，不濃不淡。加奶來喝的時候，絲滑口感的茶水會讓你不自覺地在腦海里描繪出十七世紀穿着長袍連衣裙，面色端莊美麗的貴族千金的樣子。而只喝純茶的時候，你又會因為嘴裏毫無遮擋的柑橘香味，感受到農田裏的陽光，眼前會從剛才參加下午茶會上靦腆溫柔的克拉拉一下子跳躍到穿着粗布衣裳臉上洋溢着開朗笑容，大口喝着羊奶，在阿爾姆山上奔跑的海蒂。這茶的味道神奇的不可思議。”
“誒？”大叔有些不解，側過頭疑惑地看着我，“畫面感會有這麼大區別？”
我點點頭，將茶葉罐放到了桌子上的：“很神奇吧？但是這茶在加奶和沒加奶的情況下，口感確實是完全的不一樣。我不習慣加奶，因為加奶后就會蓋住這茶本來的風貌，我喜歡濃烈的陽光的味道。”
大叔臉上依舊帶着不解的表情：“味道有那麼神奇么？害得我明天都想放棄喝了這麼多年的高碎，嘗嘗這個什麼累什麼的茶了。”
“是ladygreytea，如果記不住名字就直接記住伯爵夫人茶這個中文名字好了。”我繼續糾正道，“不過喝過之後的話，我相信大叔即使記不住這茶的名字，也一定忘不了這茶的味道。如果明天嘗上一杯完全不加奶的茶后，就會感受到我所說的陽光充斥在嘴裏的味道。我有一位朋友以前喝過這種茶之後，每次在我喝的時候，只是在我身邊站上幾秒鐘，就會馬上知道我喝的是這個茶葉衝出來的茶。ladygreytea的味道是真的很獨特呢。但是一定要單獨喝不加奶的才可以嘗到這茶的原始風味，那種似乎可以把加利福尼亞的陽光都喝到嘴裏的風味。雖說我身邊的人普遍覺得加奶更好喝，但是我老是覺得加了奶之後，這茶的風味就會至少被蓋住一半，味道就會清淡很多，像是海蒂剛剛去塞斯曼家感受到完全與山上不一樣的生活時那種被無數教條束縛在深宅大院中的無力感。當然我不是說我不喜歡如同克拉拉一樣口味的奶茶，但是可能是天氣太冷的緣故，我還是更希望能奔跑在陽光下，無拘無束的快樂。啊，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大叔，這茶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聊吧，我要去休息了。”說完這些我打了個哈欠，和大叔道過晚安后就抱着白貓進了自己的房間。
伸懶腰的功夫，我突然想起以前曾有人問我更喜歡茶還是咖啡。我忘記那時候我是怎麼回答的了，但是若剛才大叔問我同樣的問題，或者以後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我肯定會實話實說無論是咖啡還是茶的味道我都很喜歡，偏愛茶的原因也是因為咖啡處理起來比茶要更麻煩一些。
我愛喝的茶並不是功夫茶那樣沖泡起來要花費大量時間，而是普通只要有茶葉和純凈水就可以喝的茶。無論是用開水沖泡，還是像古人一樣圍爐煮茶，即使是材料很多的花果茶，在我這裏也就是一個茶缸就可以粗糙解決的事情。在我看來茶是最方便的飲料，除了沖泡就是依照自己的口味加糖加奶。在我看來只要茶葉好，沖泡出來的茶水就會美味的不得了。
但是相較於茶葉來說，咖啡就略顯的有些麻煩，咖啡的豆子需要現磨，對於磨的粗細也很講究，磨得太粗煮出來的咖啡會泛酸，但是若磨得太精細，煮出來的咖啡苦味又會顯得過於濃厚。而且煮咖啡的機器也有講究，如果不要喝口感單一的美式咖啡，其他口味的咖啡都要手工很小心地來調。所以即使有一段時間我也曾對咖啡的味道十分迷戀，但是除了嘗試性的在家裏做了幾次並不專業的手沖咖啡，大部分時間還是會去咖啡店買來喝。而家裏因為一時興起買的各種沖泡咖啡的工具，在我失了耐心后，也只能整整齊齊地碼在玻璃櫃的最裏面當作展示用的“工藝品”。
所以最終這幾年，喝的最多的還是自己親手泡的各種口味的紅茶，只是周圍大部分朋友更鐘情於咖啡的香味，所以偶爾能親手泡茶一起喝的人除了志誠以外就再無他人了。志誠離開后，喝茶的只剩下了我一個，甚至有一段時間因為看到茶葉就想到志誠的離開，茶壺和茶葉便都被我塞在了柜子的最裏面，以免觸景生情。
能再一次泡茶還是去年來到大叔這裏之後，不能繼續把自己封印在屋子裏的我再次感受到了冬日氣溫驟降所帶來的嚴寒，想要喝點什麼熱的東西暖暖胃的渴望愈發強烈，再三猶豫下我打開了櫥櫃想要當年被我強行塞進角落的茶壺與茶杯。只是第一次當手剛碰到壺柄的時候，手指就像觸了電一樣縮了回來，往日和志誠喝茶聊天的場景一一浮現在眼前，讓我內心再次湧上了壓抑鬱悶的心情，絕對不敢再去看那兩人買來一起用的茶壺茶杯。
可是去年的冬天，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再那樣的嚴寒下，在幾次反覆的糾結后，終於在又一次的降溫中，在冒着大雪趕回家裏的我還是最終取出了那套茶具茶杯，久違地泡了一杯濃茶喝。那時看着另一隻空空的茶杯，我苦澀地想“這輩子我是沒有機會再泡紅茶給別人喝了吧？”當時的我卻未曾想到再往後的某一天又會有人願意和我分享一壺紅茶來喝。所以我和大叔的相遇會不會是冥冥之中因志誠的緣分牽引來的呢？
“也許就這一次吧，畢竟大叔還是離不開花茶啊。”我搖了搖頭甩掉了腦子裏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一頭扎進枕頭裏，敢閉上眼睛就睡的天昏地暗。
第二天早上，我如約和大叔分享了一壺伯爵夫人茶，但是看大叔的表情就知道他顯然無法接受它獨特的味道，灌了一大口之後微微皺着眉頭和我說：“這個已經不叫有點酸了吧？”
“昨天我就和你講過，因為和佛手柑與柑橘粒一起熏制，所以泡出來的味道一定是芬芳四溢，有水果尤其是橘子的清新。不過大叔你的表情也太誇張了吧？有那麼酸么？我幫你加點牛奶中和一下吧。”
“算了算了，不在嘗試了，我完全體會不到你那種又是海蒂，又是克拉拉的說法，我可能還是更適合喝我的滿天星。”
看着大叔微微皺起的眉我這才想起來大叔以前說過自己不太喜歡吃酸味的水果，和我愛吃綠皮的青桔相反，大叔喜歡吃熟透了的甜絲絲的橙色的桔子，甚至對於帶有着微微酸味的柚子，大叔也是不太感興趣的，檸檬就更不要說了。曾經有一次我和大叔討論吃貝類的時候地上檸檬汁味道會更鮮美的時候，大叔依舊堅持自己是傳統的醬汁派。
大叔因為不能接受伯爵夫人茶的味道而擺手拒絕了我再給他倒一杯加奶紅茶的邀請，果斷起身給自己沖了一杯高碎，喝了一大口后，才露出滿足的表情：“果然最地道的還是這早上一壺剛沏好的滿天星啊。”
看着大叔陶醉在他自己的高碎中，我也深深的吸了口氣，瞬間鼻腔中就填滿了柑橘清爽的芬芳。“我冬天的時候特別愛喝這款紅茶。”雖是我的自言自語，但是下意識的我也是在說給大叔來聽。
大叔吃着我早起去樓下買的熱騰騰的小籠包子，一邊吃一邊認真地聽着我的‘自言自語’。
“總覺得能從橘子的味道中感受着夏天留存下來的溫度。小的時候一到冬天家裏最多的水果就是蘋果和桔子，我特別的愛吃橘子。總是覺得軟軟的酸甜的桔子瓣有着無限的吸引力，怎麼吃都不會覺得膩。後來上了學，在一篇課文里讀到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那時候才知道橘子一類的水果最愛的就是烈陽高照，而陽光愈充足橘子的氣息也就愈濃烈。知道這一點之後就會覺得在秋冬能有橘子吃真好，這樣就能在寒風肆虐的時候吃橙子也能咬到夏天的味道。有的時候會覺得橘子瓣就是陽光的顏色，暖暖的就像是夏天的陽光。“
“這句話我同意，我去過西班牙，那裏很熱，橙子長得特別好。”大叔聽完我的話若有所思地說道，”你還記得我說過以前和以為朋友曾去走過朝聖之路么？那條路的終點是西班牙的聖地亞哥大教堂，只要進入到了西班牙境內，就可以看見幾乎每家店都會有鮮榨橙汁賣，路邊像咱們這樣的小攤上總是堆滿了橙子垛。橙汁、小老闆的笑臉配着西班牙籍驕陽似火的天氣，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特別應景，雖然當時我在朝聖的時候心情不好，但是喝着橙子的瞬間也能暫時地感受到佛拉明戈的熱烈，感受到西班牙小鎮上人們的熱情。”
我知道大叔那段時間依舊沉浸在喪女之痛當中，那時候的他是被朋友強行帶着去了西班牙。有一次大叔喝醉了，便在飯攤仔細講了當年走朝聖之路的事情，那時候他曾告訴我他在聖地亞哥大教堂里虔心許過願望。-但是我不能說我自己的願望，嗝。-當時的大叔一邊打着酒嗝一邊就睡了過去，到底許了什麼願望其實他不說我也猜了個大概。
想到這裏，害怕大叔沉浸在悲傷的回憶中，我連忙接過有關橙子的話題繼續說了起來：“之所以喝橙汁的時候能感受到小鎮熱烈的情緒，是因為橙子從開花結果到孕育成熟一直在感受着強大有充沛的太陽熱力，所以也在成為熟透了的橙子之前，它就感染上了陽光能夠掃除陰霾抑鬱的能量，吃掉它就能幫助情緒在黑暗泥沼中掙扎的人們走出來。你看西班牙人那麼愛吃橙子，他們總是很快樂的，想法也總是很樂觀的。”
大叔點點頭，繼續埋下頭吃包子，不過很快他又抬起頭說話：“不過西班牙那時候真熱啊，太陽曬的我臉頰發燙，那時候很久沒曬到那麼足的陽光了。”說這話，大叔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像是感受到了當時西班牙的陽光。
天冷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想到溫暖的事物，所以看着大叔的表情，聽着大叔的描述，我彷彿也披上了一層薄薄的暖陽。餐桌的氛圍因為談論到西班牙的天氣而慢慢從剛才微微陰鬱悲傷中好了起來，大叔也繼續有一搭無一搭地和我聊天：“我只聽說過佛手柑能治咳嗽，你說這啥伯爵夫人茶離家佛手柑會不會是因為害怕喝紅茶上火，所以加點佛手柑敗火，讓嗓子舒服點啊。”吃完早餐后的大叔拍了拍肚子突然說了自己的猜測。
我是第一次聽說大叔這種理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大叔沖我擺擺手，戲言自己在胡說：“我都不怎麼喝紅茶，所以我的話你就當個樂呵聽得了，不用往心裏去。”
“但是大叔這樣說倒也是有道理呢。”我收拾着早餐后的桌子，清點了今天買菜要用的錢，“佛手柑的精油確實有着抗菌抗感染、退燒和緩解脂漏性皮膚炎的功效，冬天人也確實容易感冒發燒。佛手柑和紅茶葉一起熏制的時候這些精油恰好也被熏了出來，除了給茶葉增加芳香味道以外，也不排除間接有了這樣的功效。矢車菊的話也是有舒緩風濕的作用，而且也可以緩解胃痛，都比較適合冬天來泡茶喝。”
“不過最主要的就是這個茶是可以給喝茶的人帶來好心情的，因為佛手柑的精油有振奮的心理療效，矢車菊又有放鬆心情的作用，好像是在說就算上班很辛苦，就算前途很渺茫，也要鼓起勇氣，放鬆心情迎接接下來一天美好的時光。對了，大叔你知道矢車菊的花語么？”
我看向了大叔，他此刻微微有些發怔，聽到我的提問，愣了一下才慌忙搖搖頭：“我不太懂花語什麼的，我只知道花好看和花香。”
“是遇見和幸福。”
大叔又怔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似是因為我的話而受了震動。
“所以，喝茶的時候，無論是看到杯子裏飄着的矢車菊花瓣，還是喝到矢車菊微微散發出來的味道，我總是會想，啊真好，我今天也有很幸運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也還有機會遇到讓自己幸福的事情，所以在我每次喝完ladygreytea之後總覺得身上能量充沛。也許因為這種好心情，我總覺得免疫力變得好一些，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容易生病了。不是說久郁成疾么，如果心裏沒有那麼多不快樂，每天都活的順心一些，健康狀況也會一起跟着好起來的吧。”
我笑着對大叔說了下去：“再來大叔飯攤之前，我已經好久沒有喝過這個茶葉了，那時候無論是哪方面的睡眠狀況都糟透了。但是自從去年秋天差不多這個時候被大叔收留，我覺得那些慢慢消失能量在一天一天重新回到我身上。雖然不怎麼稱讚大叔，但是我要必須而且永遠承認的是大叔在我心裏也和佛手柑一樣，是生活在我身邊的太陽。”
大叔聽着我的話，站在原地幾欲開口，我卻沒有給他太多說話的機會，而是招呼着他和大胖趕快出門：“快點吧，早市馬上就要關門了，今天是寒露，咱們可要多買點肉來招待大家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