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煮牛肉辣進心

聊着天，今天的晚餐是水煮牛肉，雖然提醒過大叔這菜實在太過辛辣不適合感冒初愈，需要清淡飲食的病人來吃但是大叔卻執迷於辣味的菜肴，便是不聽我的勸告。我只好按照稍微削減了辣的味道。

其實也不難理解大叔為什麼吵着要吃水煮牛肉。無論是從顏色還是從味道上，水煮牛肉都是色香具備，令人食指大動。因為水煮牛肉裏面豐富的食材配上辣椒的紅油會讓整盤菜上桌的時候白、紅、綠、黃交相輝映，看上去就會食慾大開。再加上鮮嫩的牛肉片在辣湯中燙熟所散發出來的濃烈的香味，確實會讓吃了將近一周小米粥配青菜的大叔垂涎三尺。

水煮牛肉，雖然味道極鮮辣麻於一體，口感層次豐富，但其實做起來卻完全算不上麻煩。唯一考驗的是做菜人的刀工，因為牛肉片下熱辣湯里變色斷生后就要立刻關火出鍋，所以牛肉片一定要切的薄厚均勻，才能在出鍋后沒有夾生的肉片出現。

好在大叔的刀工不錯，按照要求把牛肉切成了均勻的小薄片放在事先放好醬油、料酒和水澱粉的碗中腌好。而我所處理的蒜苗、白菜和芹菜擇洗乾淨分別切成6.5厘米長的段和塊，用花生油炒熟放到一邊備用。而接下來就是要製作出水煮牛肉最關鍵的口感——麻與辣。

因為水煮牛肉算是典型的川菜，非常注重辣中帶麻的豐富口感，所以麻的口感的營造也很關鍵，鍋內油熱後下干辣椒和花椒，炒出花椒油的香味。鍋內花椒油熱，下了豆瓣醬翻炒出紅色，加了之前用筋頭巴腦熬的肉湯在鍋里煮沸，把剛才炒好的青蒜、白菜、芹菜再放入湯鍋中熬煮，一邊煮一邊加入醬油、味精、料酒、胡椒面、鹽、薑片與蒜片，十幾分鐘后就可以將已經腌制好的牛肉薄片加進已經在鍋里熬煮的食材中里。用鍋鏟將食材混均，待肉片斷生后立刻將食材盛進盤子裏，在另起灶炸出干辣椒碎和花椒，連油帶辣椒以及花椒一起淋到水煮肉片上，濃郁的麻辣香味竄了出來，聞着就讓人嘴麻，覺得頭頂冒汗。

大叔看見水煮牛肉做得了連眼睛都盯直了，看來是素的太久已經饞瘋了。大叔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並不算太辣的水煮牛肉大呼好吃：“果然還是所有調料都自己煮味道才地道，做得不錯。”大叔稱讚着。

晚上食客們吃的版本我放了多一些的辣椒，食客們吃完大呼辣的過癮。不過並非今天的每道菜都帶辣味，素菜是不辣的清炒西蘭花，清口的同時也能緩解水煮牛肉在嘴裏留下的熱麻的辣味。

可能是因為秋天氣溫下降的緣故，來飯攤吃飯的食客相較於之前的獨來獨往，最近幾天來吃飯的食客都是三五成群地結伴而來。今天吃的最鬧騰的是一群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剛踏入社會沒幾年的年輕人，雖然這幾個人臉上帶着疲憊的顏色，但是仍舊吵吵鬧鬧地吃着晚餐，像是有着用不完的能量，讓周圍的人看上去也覺得突然有了活力。

幾個年輕人似乎吃完飯後還要回公司加班，所以聊着聊着就說到了自己現在的境遇，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孩子抱怨着自己時運不濟，沒有伯樂賞識。另一個看起來比他稍大一點的小夥子安慰他不要太在意現在的不順：“大家都是像你一樣熬過來的，雖然有些陳詞濫調，也有些像是說教，但是出來打工沒有人一開始就是舒服的，大家都在熬着。”

“但是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啊。”稍微年輕一些的孩子抱怨着說道。

聽着更年輕一些的孩子的抱怨，那個大一些的孩子似乎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露出一個苦笑說自己也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過總比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要好很多了。人啊，要給自己一點盼頭才能掙扎着走下去啊。”

“這麼辛苦啊。”那個年輕的孩子似乎顯得有些沒精神，和他一起來的朋友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的有些沮喪，氣氛也比剛才消沉了一些。年輕的孩子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是大家低落的原因，變得有些局促起來，旁人看見他的局促便安慰他這種消極情緒也算是常見。

“我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也常這樣問自己，啥時候我才能過的好一點，來久了之後就慢慢忘了這個問題，畢竟吃飯生活啥的已經夠讓自己操心的了，就沒工夫考慮這些有的沒的了。你是剛來，才會有這樣的憂慮，等你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你就會忘了這些憂慮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的。飯吃完了吧？咱也該回去工作了，多一點提成日子就會比上個月更好一些。”

幾個人結伴又離開了飯攤，雖然氣氛不像是剛才來的時候那樣熱烈，但是也沒有剛剛那樣消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緣故，從他們的背影中，我依舊能感受到去拼搏與奮鬥的活力，一種在未知混沌的路途中一路勇往直前的勇氣。

“真羨慕他們啊。”大叔在我旁邊感嘆道，“即使過着並不美好的生活也毫不畏縮的充滿着希望，讓我看了都覺得熱血沸騰。”

我點點頭，忙着收拾食客們是飯後有些狼藉的桌子。大叔盯了一會兒這幾個孩子的背影，轉身給我講了他們中間那個年紀稍微大一些孩子的事情。

“我以為他會很快回家鄉了。”大叔感嘆着說了起來。“我剛開飯攤的時候就認識那個孩子了，常來吃飯，我這裏便宜，而且有時候做點好的能夠這孩子打牙祭。最讓我對這孩子印象深刻的是這孩子從來不對我做的菜有評價，就是匆匆地趕過來把盤子裏的菜和飯都吃的乾乾淨淨。有的時候給的錢是一張張零錢湊的，給我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我從他同事那裏知道小夥子那時候剛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還被房屋中介給騙過，所以手頭不說不富裕，能勉強維持都已經很不錯了。有一段時間，那孩子是偷偷睡在辦公室里的。後來被發現了，同事們可憐他，就沒有告發他，後來偶爾也會有人讓他在家裏睡上一宿沙發。這孩子也不願意麻煩別人，發了工資后就找了一間類似學生宿舍，20平米的屋子裏有4張上下鋪，合住了8個人，環境差到難以想像，晚上有人打呼嚕，只能用棉花球堵了耳朵睡覺，有同住的人衛生習慣不好，就只能矇著被子隔絕惡劣的味道。這種合租的地方都是在地下室，常年陰冷潮濕，那孩子就忍着在地底下住了大半年，吃的苦大概比黃連還要苦。不過好在那孩子勤奮，業績雖說不上拔尖，但是也算中上游，有了獎金和提成才搬到了地面上的合租公寓，在離工作的地方很遠的郊區，十平米的小平房，地理位置不好，挨着墓地，價格比合租公寓還便宜。他的同事說就算是那段日子，他過得依舊是一貧如洗，沒什麼錢，為了不管家裏人借錢，不讓家裏人知道自己生活的不好，他申請了最低額度的信用卡維持着偶爾在往家裏寄錢后的房租。一到節假日就謊稱自己要去出差，躲避着家人的探望。去年你的前一天，這孩子還在我這小飯攤里哭了一氣。”

“是因為不能回家么？”我問道。

大叔回答的時候有些猶豫，他張了張嘴不確定地說道：“我覺得不只是這個原因，我記得那天好像是趕上了中秋節，那天下班之後，他在我這裏吃飯。他家裏人應該是在聚會，給他打了電話，有人把電話遞給了他奶奶，他奶奶先在電話里哭了，說是特別想他，他本來還在勸他奶奶說著各種各樣好聽的話，讓他奶奶不要哭，他會春節回家。結果好像是他奶奶好不容易不哭了，就問他想不想奶奶，在這城裏有沒有還是照顧自己。那時候本來他還強行堆笑的臉在一瞬間垮了下來。他強忍着要哭出來的聲音告訴他奶奶他過得很好，要不是因為出差就能過去陪着一起過中秋了。後來借口說要陪客戶，就把電話給掛了，剛掛電話，他眼淚就止不住地留下來了，一直趴在桌子上哭。我那天給他開了幾瓶啤酒，又多給他了一份飯，和他一起喝了幾杯。”

“他很想家吧。”我這樣想着。

大叔搖搖頭：“他哭是因為他奶奶在自己難過的時候還在想着他過得好不好。他來這裏也是為了能多攢一些他奶奶的醫藥費用。”

大叔說這些話是那孩子在酒醉后說的。他奶奶去醫院檢查的時候得了癌症，雖然一家人知道這是治不好的病，但是一家人還是決定好好善待奶奶，但是又怕奶奶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後會想不開，所以一家人都瞞着奶奶，打工賺錢給他奶奶買葯。那個孩子就是因為想幫家裏減輕負擔所以出來這個地方打工淘金。苦着自己也不過是為了能多省攢出一些奶奶住院的飯費。他奶奶那天打電話是剛剛做完治療回家過節，節后還要去醫院。

那天小夥子哭着說從電話里就能聽出他奶奶很難受，但是即使那麼難受還在關心着他是不是受了苦。他自是不會說任何的實話，只是他心裏難受。不是因為住的不好難受，而是因為時時刻刻想着他的奶奶而難過。

他小的時候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和奶奶的感情很深，小的時候他還和奶奶說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奶奶，給奶奶買大院子，幫着奶奶養雞養鴨，給他奶奶買好吃的。但是這些願望都已經很難實現了，醫生說了他奶奶很難再撐過第二年的春天了。只是他們一家人還在篤信着奇迹的存在。

“我那時曾問過他為什麼不回家陪奶奶走完最後一程，他那時候邊哭邊搖頭告訴我，那就沒錢給奶奶治病了。”大叔說到這裏有些感慨，眼眶跟着也紅了起來，“他告訴我，哪怕能再讓他奶奶多活一天，他也要努力賺錢給奶奶買葯看病，他說只要他奶奶還活着，就還有希望讓奶奶過上好日子。他說他一聽他奶奶忍着難受也要關心他，他心裏就不好受。他想奶奶，可是不能回家，回了家就付不起藥費了。”

大叔說那天那個孩子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啤酒沒喝完就起身要走。大叔問他去哪兒，他說十點過後他要去個便利店做兼職晚班。

“如果奶奶沒有生病的話，真想帶奶奶來這個城市看看。我從辦公室的玻璃拍過這個城市的照片給媽媽，媽媽拿給奶奶看，奶奶說他大孫子真有出息，在這麼大的城市裏幹活，還說這城市真好看。”這是那天哭完，小夥子對大叔說的話。

大叔說到這裏沉默了，我想是因為再往下說就是過於悲傷的結尾。我說就是這桌子上的殘羹剩飯，說是殘羹剩飯，但其實盤子裏連食物的殘渣都沒有剩下多少，這些孩子們吃的一點也不浪費。

迎來送往地將最後一波趕末班車的食客們送走，飯攤里又安靜下來的時候，大叔終於又說了剛才沒說完的話題。

“那個孩子的奶奶將將撐過了今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他再回來的時候你剛好和博簡回學校了，他也算剛把狀態調整回來，只不過看起來比之前還要狼狽。他那天和我說他奶奶離開的時候還是禁不住流了眼淚，但是他說他想好好在這座城市生活下去，像他奶奶曾經說的那樣做個有出息的人。他帶了一張他小時候和奶奶一起拍的照片放在身上，他說有了相片就還可以騙自己奶奶就跟在自己身邊，他這一次會比以前更努力的生活，帶着奶奶一起在這座城市裏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