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
得知白熹暫時不回京城,陪着容姨留在了小山村,沈氏怒不可遏。
她快氣死了,把她的兒子、女兒全叫了來,訴說她的委屈,“我是他的結髮妻子,為他生養了五女一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現在陪着個姨娘留在外地不回來了,這說得過去么?”
白玉蘇到底是大女兒,心思最細,心疼沈氏,體貼的替她拍背,“娘,您先別生氣。爹爹也有他的苦衷。您想想,容姨和王后是好姐妹,王后現在把從前的事全忘了,見了容姨都不認識,容姨能放心么?當然要留下照顧王后啊……”
“我說的不是她,是你們的好父親!”沈氏憤怒的打斷了白玉蘇,“他憑什麼不回來?!老太太在京城,我在京城,他的家在京城,他憑什麼陪着個姨娘跑外地了?”
“不是這樣的,娘。”白玉蘿也過來一起替沈氏拍背,“爹爹那是有公務在身的,奉聖命搜集養生良方,並編纂成冊……”
“好了,別自欺欺人了。”沈氏實在生氣,把白玉蘿一下子給撥開了,硬梆梆的道:“你父親是奉聖命搜集養生良芳,還是要陪着他的阿容,你心裏沒數?”
白玉蘿臉一陣紅一陣白,“娘,您不要這樣啊。”
白玉蘿很有些傷心。
母親和她疏遠了。自從因為她的婚事有了爭執之後,母親便和她疏遠了。
母親不喜歡她,她知道。可是當著眾姐妹的面給她沒臉,還是讓她傷心了。
本來門是開着的,白玉菲忙起身把門關上、插好,苦口婆心的勸:“娘,您這些話跟我們說說就算了,傳出去可不好。咱們白家現在形勢正好,蒸蒸日上,莫說大伯、父親和兄弟們仕途光明,便是我這出了閣的姑奶奶也跟着沾光,不拘哪家公主王妃宴客我都有請貼,都是貴賓。這還不全是因為七妹么?娘,從前容姨在咱家是不算什麼,現在她是大周、圖羅兩國的一品夫人,這身份可和從前不一樣了……”
沈氏一把抓住白玉菲,頭氣得暈暈的,“她是一品夫人!她一個妾侍是一品夫人,我還不是呢!”
“娘,您不能這麼說,容姨她之所以能貴為一品誥命夫人,是因為她養了七妹……”沈氏的女兒們一起勸她。
沈氏咬牙,“她拿什麼養小七,還不是白家的錢,白家的米?”
沈氏的話還真把白玉蘇等人問住了。
白玉瑩心裏憋悶,“娘,我記得我沒出嫁的時候,您對七妹還挺好的啊,怎麼後來越來越不喜歡七妹了呢?七妹雖然調皮了些,可對家裏人一直很好。”
沈氏是真的氣糊塗了,一直以來藏在心底的真心話脫口而出,“有小七在旁比較着,玉兒肯用功上進,這比什麼不強?要不是因為這個,我能容得小七吃好的用好的,讀書習武,無所不能?”
眾人皆驚。
屋裏一片寂靜。
白玉瑩等人現出又震驚又難堪的神色。
白玉格一直沉默不語,這時濃眉一挑,沉聲質問:“您對她好,只是因為她有用處?”
沈氏這時心中已經隱約有些後悔了,但當著兒子女兒的面已經說出來了,不便改口,賭氣道:“是啊,我就是因為這個才縱容她的,怎麼了?”
“沒怎麼。”白玉格一聲冷笑,“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從前您能因為她有用處而縱容她,現在怎地苛刻起來了?難道您不明白么,現在的她對於您來說,比從前用處更大?”
白玉格這話說得冷嗖嗖的,讓人脊背發涼。
沈氏一驚。
是啊,若說有用處,現在的玉茗公主對她來說用處更大啊。玉茗公主現在是王妃,以後會是太子妃、皇后,註定是要母儀天下的。
白家的姐妹性情上接近白熹,雖說也看利益,但遇事更講感情。見沈氏這樣,對她也不敢抱太大希望,紛紛勸道:“娘,七妹現在是什麼身份啊,您對她還像從前那樣縱容才好。”
沈氏辛辛苦苦養大了五個女兒、一個兒子,現在沒一個人是向著她說話的,這一氣非同小可,“一個一個都沒良心!小七是公主是王妃,那又怎麼了?就能幫着那個阿容把你們的父親搶走了?”
“話不能這麼說。”白玉蘇等人帶着歉意勸解,“您若真的想念爹爹,要不然我們設法送您到爹爹身邊,好么?”
白玉格道:“我送您去。那個地方我去過,路熟。”
沈氏氣得伸手點他額頭,“玉兒你個傻孩子。那裏有圖羅王、王后,有不知多少圖羅侍衛、侍女,都是阿容的娘家人。娘若是去了那裏,能斗得過阿容么?你還送你娘親我去那兒,簡直是送羊入虎口,我不得被阿容欺負死啊。”
“至於的么?”白玉格愕然。
“至於的么?”白玉蘇等人異口同聲。
沈氏不理會他們,自顧自說下去,“我可不敢去。你們的父親被阿容迷住了,現在心裏只有阿容,哪還顧得上我,就算阿容要整治我,他也是袖手旁觀。”
白玉蘇等人張口結舌。
白玉格臉色鐵青,“容姨一向與人無爭,您就這麼看她么?好,就算您信不過容姨,那我爹爹呢?我爹爹是這樣的人么,他會苛待您么?”
沈氏尖聲叫道:“他怎麼不會苛待我?他罵過我,他還,他還……”下意識的伸手捂着臉頰,眸中儘是恐懼和憤怒。
白熹抽她耳光的情形,她這輩子也忘不了。
如果白熹對她一向平淡,可能她也就忍了。問題是她和白熹曾是恩愛夫妻,就算她連生五個女兒,白熹對她也一直溫柔,納連姨娘為妾的事還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白玉格身子一震,不能相信的看着她,“他還,他還怎麼了?”
“沒事,弟弟,沒事。”白玉瑩等人見到白玉格那如被雷擊的神情,都慌了。
沈氏也有些後悔,但還是要泄憤的心情佔了上風,恨恨的道:“老夫老妻了,他,他竟那般對我……他竟然對我動手……”說到傷心處,掩面痛哭。
白玉格獃獃的站了許久,忽然像發怒的豹子一樣沖了出去。
“弟弟,弟弟!”白玉蘇等人焦急的呼喚。
白玉格衝到花園裏,滿腔怒氣無處發泄,一拳又一拳捶向石牆。
石牆上很快血跡斑斑。
“弟弟,弟弟!”白玉蘿驚叫着撲過來,死命拉着他,“弟弟,你如果生氣便打我吧,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什麼?”白玉格還在狂怒中沒有清醒過來。
白玉蘿兩眼全是淚,“這都怪我。都是因為我要再嫁,爹爹同意,娘死活不同意,娘還要我回到林家,說白家不許有二嫁之女,爹爹也是氣極了,所以才會……這都怪我……”
白玉格手痛到發木,胳膊痛到發木,心也是木木的,“我不信,我不信娘會這樣。”
他不相信沈氏會這麼做。林家就是個火坑,沈氏是親生母親,怎麼捨得把白玉蘿往火坑裏推?
“是真的……這都怪我……”白玉蘿是個軟弱性子,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了。
白玉格失神的跌坐在地上。
父母恩愛,家庭和睦,這是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所以他知道父親曾打過母親,會怒髮衝冠,會氣沖斗牛。可他沒想到原因竟然會是這樣……
“弟弟,我做錯了么?”白玉蘿拉着白玉格回去,一臉芒然,“我和你四姐夫添了個兒子,他,我,還有馨姐兒,萱姐兒,冬哥兒,我們一家五口和睦溫馨,外人都不知道馨姐兒和萱姐兒不是親姐妹,還以為她倆是雙胎呢。我是過得好了,可是因為我,爹和娘有了齟齬,到現在恐怕都還有隔閡。弟弟你說,如果沒有我的事,爹爹還會不會陪容姨留在那小村子裏,不回京城呢?”
白熹和沈氏之前一直恩愛,從白玉蘿的婚事開始疏遠,之後就沒有和好過。這次白熹之所以會選擇陪容姨,白玉蘿覺得她有責任。
白玉格像木偶似的被白玉蘿牽着回去。
白玉蘿一邊拿了傷葯替他塗抹,一邊自責,“這都怪我。”
“不。”白玉格聲音沙啞,說話顯得困難,“這不怪你。這大概是天意吧?爹和娘命中有此一劫。”
白玉蘿鼻子一酸,“娘還說過,她是替你着想,才不許我再嫁的……因為我若再嫁,白家便有了二嫁之女,名聲不好,你便娶不到名門貴女為妻了……”
白玉格牙咬得咯咯響,“我堂堂男兒,需要姐姐做犧牲來成全么?”
“四姐姐,你好好過日子,以後再不要自責了。你沒做錯。”白玉格聲音雖不溫柔,但白玉蘿聽在耳中卻是世上最體貼的話語了,拚命點頭,淚落如雨。
白玉瑩也來了,替白玉蘿拭去淚水,“四姐姐,這不怪你,怪我。如果我瞞下轉胎丸的事,爹和娘也不會這樣。”
白老太太和白熹把沈氏送到別院,本來只打算讓沈氏待到白玉蘿出嫁,然後便要把她接回來的。因為接下來又出了轉胎丸的事,才會徹底激怒了白熹。白玉瑩覺得,父親對母親冷心冷情,她也有責任。如果她當時機靈點兒,瞞下轉胎丸的事,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么。
“那時候我就要生孩子了,比平時笨,心思不靈巧。”白玉瑩自責後悔。
白玉格喃喃,“沒人告訴我這些,沒人告訴我這些……”
他回京城之後,知道沈氏在別院,便沉着張臉親自去接人了。沒人敢攔着他,也沒人忍心告訴他原因。沈氏也不肯說實情,把責任全推到了白熹身上,白玉格因此心中隱隱對父親有怨氣。可他不知道,沈氏被發配被冷落的原因竟是這樣的……
白玉格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去看望玉茗公主的時候,眼圈發青。
玉茗公主正帶着寶寶玩耍,看到白玉格來,笑靨如花,“寶寶快看,舅舅來啦。”
寶寶坐在地毯上興緻勃勃的玩着陶響球,聽到玉茗公主的介紹,抬眼看看白玉格,禮貌的笑了笑,便又專心的玩耍了。
陶響球內部中空,裝有彈丸,搖動的時候沙沙作響,寶寶喜歡聽這個聲音。
“寶寶就是這樣,他喜歡漂亮小姑娘,不喜歡男子。”玉茗公主笑盈盈的替寶寶解釋。
白玉格悵然,“誰不喜歡漂亮小姑娘呢?”
他鼻子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
他掩飾的端起茶杯,把頭埋在茶杯里,半晌沒有抬頭。
他小時候也是喜歡漂亮小姑娘的。
他知道家裏有位姓容的姨娘,知道容姨那裏有位小姐姐。不過容姨住在很偏僻的院子裏,極少出門,他一直沒見過容姨,還有那位小姐姐。
那天晚上他半夜睡醒,迷迷糊糊的聽到爹娘在吵架。父親很生氣,“你怎麼管家的,連紙張也不給茗兒,讓茗兒這孩子在沙子上寫字!”母親也生氣,“一個女孩兒家認幾個字也就罷了,還想做學問家不成?依我說,小七以後學學女工吧,書別讀了。”
父親母親越吵越厲害。
父親聲音高了,“咱家雖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供孩子讀書總是供得起的。為什麼一個孩子想讀書你都不肯,難道我白熹的女兒在沙子上寫字,說出去很好聽么?”
深夜之中,母親的聲音又尖又細,“你的女兒?小七真是你的女兒么?你可別忘了,你見到小七的時候,她已經出生了!好幾個月了!你怎麼知道你真是她親爹?!”
父親氣得發抖,“退一萬步說,就算茗兒不是我親生的,咱們就當積德行善做好事,也能養大一個孩子吧!”
母親聲音尖銳難聽,“小七若不是你親生的,咱們養她做甚?把那院兒里的四個吃白飯的一起攆出去是正經!”
父親摔門走了。
白玉格被父母吵得沒有睡意,瞪着眼睛想了許久的心事。
第二天他悄悄的跑去看那個小姐姐。
院子很偏,種滿了蔬菜,一個小女孩兒跑來跑去運沙子,把沙子鋪好,她開始認真的在沙子上寫字。
小女孩兒漂亮極了,白玉格不由自主的走過去。
人漂亮,字也寫得漂亮,真不像小孩子寫的。
白玉格慚愧了。
沈氏給他的是上等宣紙。他在上等宣紙上寫出來的字像狗爬一樣,小女孩兒在沙子上寫的字卻這麼好看……
白玉格悄悄的來了,又悄悄的跑了。
他跑回屋用功去了,一邊往外搬書本一邊不服氣的嘟囔,“不信我比不過一個小姑娘!”
沈氏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滿臉激動之色。
她的寶貝玉兒終於知道用功了啊,不用人催都知道用功了啊。
白玉格跑到沈氏身邊,“我是男子漢,一定要比小姑娘強!她在沙子上寫字都那麼好看,我要超過她!”
“好,好,玉兒是男子漢,玉兒要比小姑娘強,要超過她!”沈氏溺愛的、一迭聲的道。
從這之後,白玉茗的待遇就好起來了,再也不用在沙子上寫字了。
只要能讓白玉格這根獨苗苗用功上進,給白玉茗好吃好喝供她讀書習武算什麼呢?沈氏願意。
連容姨都搬到了不那麼偏僻的院子,月錢按時發了。
白玉格和白玉茗你追我趕,走得很近,時常到容姨那裏一起吃飯、一起做功課。不記得是哪一年了,午後小憩起來,聽到容姨和奶娘說起往事,“……兩個孩子餓得哇哇哭,心都碎了……現在不管怎麼說小山和小丫不挨餓,很好了……”
白玉格一直記着這番話。
他漸漸長大,白玉茗也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曾經想過要追查白玉茗的身世,如果白玉茗不是父親親生的,或許他便可以……可是想到容姨和奶娘的話,他又沒有勇氣了。白玉茗如果真的不是父親親生的,一定會被趕出白家,再過那種挨餓受凍的苦日子……
白玉格過了一段很煎熬的日子。
這種煎熬是在白玉茗隨趙戈“私奔”時候結束的。
白玉茗和趙戈“私奔”之後,白玉格憤怒極了,一直待在外地不願回家。
他不能接受白玉茗已經嫁給別人的事實。
玉茗公主身世大白於天下,白玉格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真的不是白家的孩子。如果他白玉格下手早,哪輪得到別人?他和玉茗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一般……
兩滴淚水落在清茶之中。
玉茗公主關切的湊過來,“弟弟,你沒事吧?”
“沒事。”白玉格迅速擦去淚水。
抬起頭,他笑了,“玉茗,如果早就知道你不是爹爹親生的,嫁給我多好。咱倆一起長大的,再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半真半假的口吻,與其說是真的,倒不如說是開玩笑。
他沒有像上次似的認真執着得讓人害怕,玉茗公主語氣也便輕鬆了,“那怎麼可能?弟弟,太太不喜歡我。”
玉茗公主目光大有深意,“弟弟,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便知道了,太太不喜歡我。”
沈氏就算最和顏悅色的時候,白玉茗也不敢親近她。小孩子的感覺比大人更敏銳,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心裏清楚着呢。
白玉格大概覺得這件事很好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他心中湧起一陣陣的絕望之情。
是的,他母親不喜歡玉茗。如果他母親喜歡,如果他母親寬容,他早就可以追查玉茗的身世了,早就可以央求容姨,早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路生緊張的央求翠錢,“求求你了,盯緊白玉格。王爺可是吩咐過了,只要這小子來見王妃,一定得盯緊了。”
翠錢納悶,“那你就盯緊了啊。”
路生愁眉苦臉,“可是我進不去內殿……”
路生打恭作揖的央求,翠錢撲哧一笑,“白家小少爺沒什麼的,他就是從小和我家姑娘一起長大,姐弟情深。”
打趣着路生,翠錢還是進內殿去了,“盯”着白玉格。
白玉格抹去笑出來的眼淚,“哎,我想出門轉轉。常言說的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你出去散散心也好。”玉茗公主柔聲道。
玉茗公主抱着寶寶送白玉格出門。
寶寶舉着陶響球亂搖,開心得跟什麼似的,玉茗公主微笑看着寶寶,美麗的面容異常溫柔,散發出母性的光輝。
白玉格眼眶一熱。
她過得這麼好,做弟弟的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白玉格沒和家人告別,留下封書信,帶了一個書童,遊歷天下去了。
白老太太知道了,不過是罵了幾聲,“玉兒這個小壞蛋,要走就不能提前說一聲么?也不和我老太婆告別,就這麼跑了?”
罵完了,交待白大爺趕緊找着白玉格,給白玉格多帶點銀子、四季衣裳。
白大爺滿口答應,趕緊的派人追出京,一路尋找,給白玉格送銀子。
靳學舟、白微及白玉蘇等人也擔心,各自派僕人出門找人。賈沖和白玉瑩推測了白玉格出門的路線,給幾位在河北任職的好友寫了信,托他們留意照顧。
雖然這樣,白玉格年輕氣盛,就帶一個書童出門,白家人到底還是不放心的,憂心忡忡。
玉茗公主及時讓人來送信,“放心吧。弟弟的神態不對,我早就留意了,一直派人跟着他。他以為只帶了一個書童,其實至少有十名侍衛呢。”
白大爺等人欣喜不已,“還是茗兒周到啊。”懸着的心都放回到肚子裏了。
唯獨沈氏恨得咬牙,“明知道玉兒要走,也不攔着,她這是操的什麼心!我白家待她不薄,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她就這麼恩將仇報?”
白熹陪容姨留在小山村,這已經讓沈氏怒不可遏,現在白玉格又走了,沈氏真是要活活氣死了。
玉茗公主身世大白之後,沈氏對玉茗公主本是很敬畏的,白玉格一走,沈氏滿腔怒氣無處發泄,去雍王府質問玉茗公主,“你明知玉兒要走,你也不攔着,也不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生生要拆散我們母子么?你那個容姨把我夫君搶走了,你又把我的玉兒弄丟了,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玉茗公主還是很尊敬沈氏的,“太太,我不是這個意思。弟弟年輕氣盛,他現在心情不好,把他圈在京里也不是辦法,還不如讓他出門散散,開闊開闊眼界……”
“開闊什麼眼界,你是記恨從前我對你不好,刻意要報復我!”沈氏聲音尖銳。
“我沒有啊。”玉茗公主煩惱之極。
沈氏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沈氏。但看在白熹和姐姐們、弟弟的份上,她對沈氏一直恭敬客氣,從不敢怠慢,刻意報復什麼的,根本不可能。
白玉格是白熹唯一的兒子,沈氏是白玉格的親娘。就憑這一點,玉茗公主就不可能對沈氏不好,哪怕只是為了父親和弟弟的顏面,也會讓着沈氏三分的。
沈氏指着玉茗公主尖叫道:“還不承認,你就是要報復我!是,你小時候我是對你不好,那又怎麼了?哪個女人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能好得了?你出生了才被抱回白家,我不喜歡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就知道,像你這種沒有紙張能在天天堅持在沙子上寫字練字的小姑娘,你就不是平常人!你心性堅忍,有一天你得了意,就會要我的好看了!”
玉茗公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小時候在沙子上寫字么?她記不得了,忘了……
玉茗公主忍氣解釋,“我沒有想要你的好看。就算是為了爹爹和弟弟,我也不會要你出醜啊。你出了丑,難道爹爹面上有光?難道弟弟心裏會好受了?”
“你還有臉跟我提玉兒。”提起白玉格,沈氏心痛不已,“你硬生生把玉兒給推走了啊!你明知玉兒要走,你都忍着一聲不響啊!你,你太可怕了……”
玉茗公主忍無可忍,“那你想怎樣?讓弟弟一直待在家裏么?一個男子,總是被圈在家裏又能有什麼出息了?”
沈氏叫道:“我不要玉兒有出息!我要玉兒乖乖的讀書上進、考狀元、做官、成親生子、孝順我!我要玉兒天天在家,我就他一個兒子!”
玉茗公主怒極,“你不能光想着把弟弟拴在身邊,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你的提線木偶!”
沈氏眼睛紅了,“你把玉兒還給我!你現在就把玉兒還給我!還有我夫君,你也讓你的容姨給我還回來,哪怕我和他同床異夢,他也得陪着我,我才是他的原配髮妻!”
“你休想。”玉茗公主脾氣再好也被沈氏激怒了,“我不會讓爹爹回京受你折磨的。我也不會讓弟弟像個木偶似的被你拴在身邊,年紀輕輕,志氣消磨。”
玉茗公主瞬間想通了。
和曾經的她一樣,白玉格也一直想仗劍天涯,遊歷名山大川。他現在年方二十,正值青春年華,為什麼要憑由沈氏支配控制呢?他應該海闊天空,無拘無束,趁着年輕洒脫任性一回。
難道只有聽了沈氏的話,讓白玉格守着她、按步就班的科舉做官、成親生子,這樣才叫孝順么?白玉格的性子哪裏受得了。
說得難聽一點,就算是囚犯還要出去放放風呢,把親生兒子像犯人似的綁在身邊,哪裏行得通。
“我會派足夠的人手保護弟弟,你不用擔心他的安全。”玉茗公主硬邦邦的拋下一句話,便下令送客了。
沈氏被侍女們圍着哄着往外走,氣得啰啰嗦嗦,“我是太太,你敢往外轟我……”
沈氏正在這兒鬧騰,白老太太、白大太太、白微等人聞訊趕來,白大太太和白微合力把沈氏糊弄着上了轎子。
“孩子,你受委屈了。”白老太太嘆息。
玉茗公主體貼的扶着她,“祖母,我沒事。她來鬧我,我下逐客令不就行了?只是您老人家可怎麼辦呢,您還得和她一起住着呢。”
白老太太哼了一聲,“我老太婆可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我早就跟你爹爹說過了,要給他兄弟二人分家。到時候我跟你大伯過,你爹爹帶着他的好媳婦兒走得遠遠的,別再煩我。”
白大太太這個兒媳婦,白老太太還是比較滿意的。這倒不是白大太太多聰明能幹,而是白大太太識實務,不像沈氏那麼執拗,打起交道至少不累。
“真的分家啊?”玉茗公主問。
“分!”白老太太毫不猶豫。
從白玉蘿的婚事開始,白老太太就對沈氏厭惡不滿了。現在沈氏的蠢事又多了一樁,白老太太更容不得她,一定要給兩個兒子分家了。
因為白老太太是跟着大兒子過的,所以白大爺分到的家產多,白熹分到的家產就少了。只有一個別院和兩個小莊子、兩個小鋪子。
沈氏知道她又要搬到別院住,哭得天昏地暗。
玉茗公主不忍心,“爹爹和弟弟若知道了,會不安的。”她自己拿出私房銀子在繁華熱鬧的秀明巷置了棟帶花園的寬大宅院,“這是我孝敬爹爹的。太太在這裏住着吧,姐姐們離得也近,方便照顧。”
沈氏在秀明巷確實住得舒服,這裏鬧中取靜,富貴清雅。白玉蘇等人又輪流來照顧陪伴,如果沈氏知足,這實在是很不錯的日子了。
五個親生女兒輪流來服侍,天天能見着外孫子外孫女,衣食住行都有女兒悉心照料,唯恐她不順心。
可是沈氏不滿足,一點也不滿足,“你們天天來有什麼用,我的兒子呢?我的玉兒呢?”
“玉兒是您親生的,我們難道不是?”時日久了,親生女兒也有怨言。
沈氏年紀越大,越是任性,說話越沒有顧忌,“女兒是外姓人,外孫子外孫女也是外姓人。只有兒子能傳香火,能給我養老。”
白玉菲性子最嬌,氣得半個月沒來看她。
白玉蘿和白玉瑩心也有點涼,“娘,您不能這樣,我們也是您親生的孩子啊。”
白玉蘇是大姐,苦笑一聲,繼續無怨無悔的服侍沈氏。
靳竹苓來秀明巷看望過沈氏,之後便對她的表姐們萬分同情,給寶寶送玩具的時候特地告訴玉茗公主,“七表姐,你不知道大表姐二表姐她們有多難。二舅母現在根本不講理,一天到晚的挑剔表姐們,開口便罵。”
玉茗公主無奈,“我也同情姐姐們。可是我也替不了她們呀。太太見不着我還好,若見着了我,只會更生氣。”
靳竹苓認真的道:“大表姐今天還跟我說,要謝謝你呢。如果不是你送了這宅子,二舅母可能便要住到別院了。若是住到別院,大表姐她們離得遠,不能天天過去服侍,會更擔心的。”
玉茗公主托腮,“那是我孝敬爹爹的。唉,莫說一套宅子了,便是十套八套,我也捨得給,只要太太消消停停的,別再折騰姐姐們了。”
玉茗公主和姐姐們感情都很好,看她們被沈氏折磨,實在是心疼。
當然了,白玉蘇等人是寧願被沈氏折磨,也不願讓她住到別院去的。
玉茗公主發牢騷,“姐姐們那麼孝順,太太看不到么?為什麼就不能心疼心疼她們呢?”
“不知道。”這件事超出了靳竹苓的認知。
她拿出了醫書,“我覺得二舅母現在是有病了,我給她配上一味葯,讓她心平氣和,表姐們就不受難為了。”
“好,小表妹你配藥方吧。”玉茗公主不由的一笑。
小表妹,醫痴啊。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白玉格一直沒有回來,沈氏的脾氣也一天比一天更不好,白玉蘇等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沈氏死了。
沈氏的死因非常奇特,她死於一個謠言。
沈氏由白玉蘇陪着去買新出的綢緞,聽到了幾個婦人在議論,“哎,你聽說了么?光州那邊新出了殺人案子,聽說有強人從深山衝到鬧市,把個貴公子給殺了,那貴公子聽說姓白……”
沈氏瞪大眼睛,直直向後倒去。
白玉格前些時日寫了封字跡潦草的信回來,他正在光州。
白玉蘇慌忙扶住沈氏,“娘,娘您怎麼了?您別嚇我……”
沈氏陷入癲狂之中。
被抬回家之後,白玉蘇請了靳學舟、靳天冬父子過來,一碗又一碗的苦藥水灌下去,沈氏人被救回來了,魂卻丟了。
不管眾人如何向她解釋,她執意認為白玉格已經死了,已經被人害死了。
沈氏目光渙散,神情狂亂,“死了,我的玉兒被害死了……”
白玉蘇、白玉瑩等人哭得不像樣子,“娘,弟弟並沒有死,您不要聽信路人胡說啊。光州確實有凶殺案,也確實有位姓白的公子死了,可那並不是弟弟……”
沈氏恍若無聞,“我只有玉兒一個兒子,他死了,我還活着做什麼……我這輩子,唯一的指望就是玉兒,就是我的玉兒啊……”
沈氏在病床上拖延了十多天,終於還是咽了氣。
她死得很痛苦,不只是身體上的痛苦,更因為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希望沒有了,整個人沒有一絲精神氣兒,渾身上下都是痛楚、絕望、死氣沉沉。
她這輩子最重視的就是丈夫、兒子,可丈夫和兒子都不在她身邊。
女兒們倒是都在,可她並不稀罕五個親生女兒。
她一定很不甘心,咽了氣之後,眼睛還睜得銅鈴一樣。
白玉蘇等人替她合上雙眼,哭得死去活來。
沈氏再不好,也是她們的親娘,沒出嫁之前還是很疼她們的……
白玉格回京奔喪,沒人敢把沈氏真正的死因告訴她,只說是得了急症。
白玉格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守在沈氏靈前,差點沒把白家人嚇死。
所幸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白玉格漸漸緩過來了,又有了生機。
白熹和容姨回京為沈氏治喪,白熹憶及結髮之情,痛哭失聲。
沈氏去世一年之後,白熹有意正式迎娶容姨,容姨婉言謝絕了,“這樣對玉兒不好。太太是他的母親,在他心目中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況且玉兒該說親事了,家裏有個繼婆婆,不如家裏根本沒有婆婆。”
白熹嘆息不已,“可我還想和你葬在一起呢。”
“不,你以後必須和太太葬在一起。”容姨不假思索的道。
“為什麼?”白熹都有點生氣了。
生前受沈氏折磨還不夠,到了地底下還要陪着她么?
容姨道:“她是玉兒的母親。”
白熹沒話說了。
是啊,他死後要是不和沈氏合葬,白玉格如何能接受。
“阿容,我和你就這點緣份么?”白熹心裏不好受了。
容姨詫異,“這點緣份還不夠么?做人不要太貪心,能活着守在一起,已是萬千之幸,難道還想千秋萬代、生生世世么?”
白熹豁然開郎,“對,活着守在一起,已經很幸運了。”
死後的事,管它呢。
珍惜眼前的日子,珍惜眼前的人。
月華如水,兩人在月下執手相握,心中都覺滿足。
一個人影自黑暗中走出來,“爹爹,容姨。”
白熹和容姨一驚,“玉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容姨取下身上的披風,“給孩子披着。”白熹忙接過去,替白玉格披在身上,“玉兒啊,你年紀輕,得多睡,早早的安歇才是。”
白熹和白玉格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的。
一年了,白玉格一直鬱鬱寡歡,白家人人擔心他。
白玉格咧嘴笑了笑,“容姨,您就這麼不願意做我繼母啊?”
容姨柔聲道:“玉兒,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你的將來着想,你的愛妻,或許不願意侍奉一位繼婆婆;另外一個原因才是主要的,我並不愛擔責任,除了小山,我不想做別人的母親了。”
她笑看白熹父子,“現在小山不在,我坦白說一句吧。如果不是姐姐‘臨終’託孤,我連小山也不想管呢。你倆是男子,你們是不知道,養個孩子有多不容易。小山長大了,成親生子了,我算是卸下了一幅重擔,你倆還想再弄幅重擔給我挑?你們忍心么?”
她話說得風趣,白熹和白玉格都笑了。
白玉格揶揄的道:“容姨,以後見了七姐姐,我非得告您的狀不可。您把她當重擔,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氣得哇哇亂叫。”
白熹和容姨同時暗暗鬆了口氣。
白玉格的心思,他倆多多少少知道些。現在白玉格坦然叫出“七姐姐”,可見是把從前的那點小心思放下了,可喜可賀。
容姨嗔怪道:“什麼哇哇亂叫,小山知道了肯定和你不依,顧不上我了。”
白玉格做出驚嚇想逃的模樣,三人一起笑了。
容姨叫過白玉格,溫柔替他整理衣襟,“玉兒,小山很擔心你,她希望你早日振作起來,知道么?”
白玉格鼻子發酸,笑着點頭,“那是自然。容姨您放心吧,我先考個狀元,再娶個媳婦兒,以後一定前程似錦!容姨,以後等我有了孩子,您就回來幫我吧,好么?”
“別別別,帶大小山一個人就行了,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養孩子了。”容姨連連擺手。
她轉身就逃。
白熹笑,“玉兒啊,爹爹這輩子養育了七個女兒,一個兒子,也不願再養孩子啦。對不住,你另想辦法吧,要不你回家跟你祖母、大伯商量商量?”
跟着容姨一起逃了。
白玉格在背後大叫,“怎麼可以這樣?一家人怎麼可以這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之間,怎麼可以這樣?”
望着白熹和容姨倉惶逃走的背影,他緩緩勾起嘴角。
放心吧,我會好好的。
我一定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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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太子舉家遷往東北邊陲,白玉蘋這個自甘成為趙威侍妾的人自然也在其中。
彼時玉茗公主還在伏虎嶺苦苦尋找趙戈,連京城發生了什麼事也是後來才知道,自然來不及救下白玉蘋。
等玉茗公主回到京城之後,本是有心要救白玉蘋回京的,偏偏白玉蘋又懷了趙威的孩子,生下一子,這下子想救她也是有心無力了。
之前風光過一陣時日的連家,現在挺慘的。
嫁到白家的連姨娘被趕回了娘家,在桂王府母憑子貴的連夫人又不幸兒子夭折。連夫人本就是憑著兒子神氣起來的,兒子沒了,她在桂王府也就沒了依靠,又和從前一樣無聲無息了,又和從前一樣幫扶不了娘家。連家賣了連姨娘、連夫人兩個女兒,美其名曰供男丁讀書,結果連家的男丁一個讀出來的也沒有,最後還是靠着連夫人才舉家遷入京城。連夫人一失勢,連家沒了財源也沒了主家骨,人心惶惶。
連父連母躥掇連姨娘回白家鬧,“你到底跟了白家姑爺一場,還給他生兒育女了。他就是看在蘋兒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管你的死活吧?”
連姨娘本就是個蠢貨,又見連家確實過不了日子了,憂心後半輩子沒着落,厚着臉皮找到浣花河畔向白熹求情。
白熹本不想見她,但連姨娘撕開麵皮,坐在白家門外嚎啕大哭。白熹丟不起這個人,只好命人所連姨娘帶進來了。
連姨娘哭泣央求,“我到底服侍了老爺這麼些年,求老爺開恩,讓我回來。我以後凡事都聽老爺的,再不敢自作主張了。還有六姑娘,她在邊城受苦,也求老爺念在父女之情,好歹救她回來。”
白熹不肯。
白熹願意每月往連家送米送糧,養着連姨娘,但是說什麼也不讓連姨娘回白家。
連姨娘苦苦哀求也不能如願以償,氣得大哭,“我生下的可是老爺的親生女兒!阿容她的女兒卻是別人的!為何老爺不憐惜我,單單戀着那個欺你騙你讓你給別人養孩子的阿容?”
白熹氣極反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是永生不會明白這個道理了!”
實在懶得和連姨娘這樣的人多說,命人把連姨娘帶出去。連姨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着白熹的大腿死活不放,“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一定要趕我,便把我打死了,抬着我的屍體出去!”
白熹被連姨娘糾纏得頭都是疼的。
“鬧什麼?”低沉悅耳的女子聲音。
連姨娘顧不上哭鬧,不由自主順着這聲音望過去。
一位衣飾華美的女子盈盈而來,上身着嫩黃地綉折枝富貴花蜀錦大袖衫,下身着淺綠地貢緞長裙,顏色嬌艷,給人以春暖花開之感。
大概是沒有生過孩子的關係,她腰肢纖細,如少女一般。
連姨娘又妒又羨,“阿容,你做了一品夫人,真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啊。”
連姨娘心裏這個難受就別提了。從前她和容姨是一樣的人,現在容姨是貴婦,她卻像乞丐一般……
連姨娘從前自負是良民出身,一向看不起容姨,容姨也不和她廢話,緩緩的道:“你憂心的無非是你的後半生罷了。我送你幾畝田,你拿着收租也好,自己種也好,總之後半生衣食無憂。可有一樣,你以後再不許上浣花河畔,不許再和白家糾纏。”
“你還真是闊了啊。”連姨娘陰陽怪氣。
容姨神色淡然。
容姨的侍女冷翠抿嘴笑,“我家夫人食大周、圖羅兩國的俸祿,比一品侯爺還有錢,自然是闊氣的。此事人盡皆知,還用你說?”
連姨娘被諷刺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白熹用力甩開連姨娘,“敢情你是在憂心後半生衣食無着么?好,我會替你置上十畝良田,讓你後半輩子有個依靠。但是,你再也不許到浣花河畔來見我了。”
連姨娘也不知該悲該喜,呆了半晌,掩面痛哭。
白熹出面替連姨娘在偏遠郊區置了田,蓋了屋,安頓好了連姨娘。桂王知道這件事後,也仿效白熹的做法,給了連夫人一些田地,“你為本王生育過一子,雖孩子夭折了,本王養你到老。”不肯留連夫人在桂王府,也送去和連姨娘作伴了。
桂王向來明哲保身,連夫人和白玉蘋是姨甥,桂王早就不想留連夫人了,但畢竟是為他生養過兒子的人,逐出王府未免顯得無情。有了白熹做榜樣,桂王還不趕緊效仿么?
逐走連夫人,桂王渾身輕快。
美人哪裏沒有,他可不想府里有一個和廢太子扯上干係的夫人。
白熹把連姨娘遠遠的送走,也得了清靜。
連姨娘和連夫人這對難姐難妹常常抱在一起哭,“我的蘋兒本該能入宮為妃,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的啊。”“我為桂王殿下生下小兒子,本該在王府吃香的喝辣的,錦衣玉食一輩子的啊。”都覺得自己命苦。
兒子夭折,對連夫人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對白玉蘋來說又有所不同。
白玉蘋的兒子不幸夭折之後,她傷心難過了一陣子,便打起精神寫了信回京,向玉茗公主求救。
跟着廢太子一家人被流放的日子太苦了,白玉蘋懇求玉茗公主念在姐妹情意,救她回京城。
“姐妹情意。”玉茗公主不由的笑了。
當白玉蘋站在玉翎身邊的時候,可曾念過姐妹情意?白玉蘋想要往上爬的時候,便肆意踐踏姐妹之情;想要姐妹伸出援手的時候,便毫不臉紅的祭出姐妹情意這面大旗了啊。
玉茗公主接到信的時候,翠錢也在,兩個人好好的把白玉蘋笑話了一場。
不過笑話過之後,玉茗公主還是決定救白玉蘋回來。
兩個原因:一個是白玉蘋再可惡也是白熹親生的,白熹心裏肯定惦記;另外一個,白家有白玉蘋這個嫁給廢太子之子趙威的姑娘,於家門不利。
看在白熹的份上,看在白家的份上,玉茗公主雖不喜歡白玉蘋,也會救她回來。
玉茗公主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和趙戈、寶寶一家三口都打扮好了,進宮向隆治帝請安。隆治帝見了寶寶,龍顏大悅,玉茗公主趁機提了要求,隆治帝滿口答應,“不過是趙威身邊一名無子無女的姬妾,赦她回京,有何不可。”慷慨大方的答應了。
趙威身邊一名無子無女的姬妾,這是重點。如果白玉蘋的兒子還活着,她想扔下兒子回京城,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隆治帝既然答應,白玉蘋回京便不是難事。這年初夏,白玉蘋由邊軍護送回到京城,回到浣花河畔。見了白熹,白玉蘋伏地痛哭,自責不已。白熹心裏難受,親自扶起她,“蘋兒,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你在家裏安心住着,爹養你一輩子。”
白玉蘋心裏咯登一下。
白玉蘿被林家休回來,白熹一直主張讓白玉蘿再嫁。為什麼換成了她白玉蘋,就變成爹會養她一輩子了?她可不想在白家終老。
白玉蘋心中有無限疑惑、委屈、不滿,但她也知道之前令白熹傷心了,暫時不敢說什麼,唯唯諾諾、低眉順眼的道:“是,爹爹。對了爹爹,女兒能回京城,都是七妹出力,女兒想當面向七妹道謝……”
“不必了。”白熹替玉茗公主回絕了,“你七妹很忙,不便相見。”
其實玉茗公主就算再忙,怎麼可能連見白玉蘋一面的功夫也抽不出來?就是不想見白玉蘋。
白玉蘋委屈得幾乎當場哭出來。
自家姐妹,就算一個得意了,一個落難了,怎麼就至於連見一面也不行了?
白熹把白玉蘋安頓好,便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白玉蘋想向家裏人訴苦,無奈連姨娘已被趕走,白老太太、白大太太等人不見她,身邊的侍女全是生面孔,真是連個訴苦的人也找不着。
白玉蘋回到白家,當然比跟着趙威在邊陲小城日子好過多了,但白玉蘋並不滿足。
年少時的楚想,她一直沒有放棄。
她白玉蘋何許人也,怎麼可能嫁個凡夫俗子或是一個人孤單寂寞的過一輩子呢?她生的美,人又溫柔體貼,她應該嫁給皇孫王爺,生下龍嗣,母憑子貴,成為人上人。
白玉蘋這幾年過的是苦日子,月錢發到手之後便小心的攢起來,不肯隨意花用,但打點起下人卻很大方,府里一個眼皮子淺的婆子便被她收買了。
“六姑奶奶想見玉茗公主,一準兒能見着。”婆子得了銀錢,笑得見牙不見眼,“咱家老太太年紀大了,出行不便,玉茗公主每個月至少來看望老太太一回,有時候半個月便來一趟呢。”
白玉蘋心怦怦跳,撥下頭上的髮釵遞到婆子手中,柔聲道:“我和七妹多年不見,着實想念。若能見上七妹一面,於願足矣。”
婆子掂掂髮釵的份量,樂得不知如何是好,“六姑奶奶放心,玉茗公主回府看望老太太的時候多着呢,您這嫡親姐姐想見她一面還不容易么?老奴別的忙幫不上,到時候幫六姑奶奶打探打探消息,自是份內之事。”
白玉蘋容光煥發。
只要見到玉茗公主,她的轉機就來了。想當年她和玉翎公主素不相識,都能勸得玉翎公主收下她,更何況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玉茗公主呢?玉茗公主不可能拒絕她,一定會答應她的……只要能進了雍王府,接下來的事便全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她的未來會是一片錦繡……
這婆子還真沒撒謊,果然不久之後玉茗公主便和趙戈、寶寶一起回浣花河畔看望白老太太。
白家的姐妹也都在這一天回娘家了,滿屋子的孩子亂跑,白老太太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條線。
寶寶在王雍王府就和翠錢的兒子西西一起玩。這天孩子多,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一堆小孩子,寶寶便玩瘋了。
平時他很愛纏着玉茗公主的,今天玩得高興了,玉茗公主悄悄走了,他都沒發現。
“我有事出去下,五姐姐替我看着寶寶。”玉茗公主和白玉瑩離得最近,小聲拜託。
“好啊。”白玉瑩笑吟吟的點頭。
玉茗公主悄沒聲息出門,腳步輕快往她沒出閣時的閨房走去。
她和趙戈約好了,要在這裏“幽會”,重溫從前的偷情時光。
“七妹。”一個消瘦的人影擋在她面前。
“六姐姐。”玉茗公主淡笑。
白玉蘋好像沒看到玉茗公主的冷淡神色,殷勤備至,“七妹,許久不見,不如你到我房裏坐坐,咱們姐妹二人敘敘舊?”
玉茗公主頗覺好笑。
她救白玉蘋回來純粹是看白熹的面子、白家的面子,對白玉蘋本人,她可沒什麼興趣。莫說她已經和趙戈約好了,便是現在閑着沒事,和白玉蘋也是無舊可敘的。
“不了。”玉茗公主一口回絕。
白玉蘋不死心的跟在她身後,“七妹,咱們姐妹一場,你莫要如此無情。七妹,七妹你慢點兒,聽六姐姐一句話。你自從有了長子之後,這幾年肚子一直沒動靜,對不對?”
“那又如何?”玉茗公主揚眉。
白玉蘋心中一喜,推心置腹的低聲道:“七妹你是聰明人。你肯定知道,七妹夫身為皇孫,府中不可能長久只有你一人,況且你又只生了一個兒子,肚子好幾年沒動靜……七妹,你遲早是要為七妹夫添身邊人的……”
白玉蘋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暗淡的眼神中有了光彩,好像玉茗公主府中要添人,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喜事一樣。
玉茗公主厭惡之極,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白玉蘋臉上有了不正常的紅色,聲音激動到發抖,“既然總歸是要添人的,那麼,外人不如自己人,七妹你說呢?”
玉茗公主心中一陣噁心,差點兒沒吐出來。
這個白玉蘋,她還真有臉說得出口……
白玉蘋以為她拿“肚子幾年沒動靜”能打擊到玉茗公主,卻不知玉茗公主正是因為又懷了身孕,故此童心大發,要再和趙戈“閨房幽會”。
白玉蘋還在喋喋不休,“七妹,你雖不是白家的孩子,可咱們還是姐妹,和外人可不一樣……”
玉茗公主再也忍耐不住,冷冷一笑道:“我竟不知,這世上還有覬覦妹夫的所謂姐姐!”
白玉蘋血往上涌,滿臉通紅,隨即臉色慘白。
“小白山。”趙戈施施然出現在月亮門前。
他和他的小白山約好了“幽會”,久等不至,出門找人來了。
“檀郎。”玉茗公主聲音嬌滴滴的。
她像只蝴蝶一般輕盈飛向他,“檀郎,咱們今天是幽會,要躲着人才行……”
“那是自然。”趙戈長眉輕挑,鳳目含情。
白玉蘋一陣臉紅心跳。
和趙戈相比,趙威算什麼?似趙戈這般人才,才是人中龍鳳啊。
“王爺。”白玉蘋柔柔弱弱的叫道。
她低低叫着,情不自禁的走向趙戈,情不自禁的向趙戈倒去……
趙戈難得有半日清閑,偏偏半中間跑出白玉蘋這麼個掃興的,大是不耐煩,腳尖一鉤一帶,將白玉蘋踢飛出去,“撲通”一聲,落入不遠處的池塘。
“救命,救命……”白玉蘋拚命撲騰,拚命叫喊。
趙戈的侍從們聞聲出動,見落水的是白玉蘋,面面相覷。
這是在白家,不救人似乎不好;可這是王爺踹下水的人,救了似乎也不好?
趙戈沉着臉叫過路生,“讓她再撲騰一會,之後救上來,送往連家。那個連令德還沒成親吧?讓她和連令德成親,以後不經本王允許,不許回浣花河畔,更不許出現在王妃面前!”
“是,王爺。”路生心領神會。
路生帶着人把白玉蘋救上來,命婆子給白玉蘋換了身乾淨衣裳,當即送到了連家,逼連令德和白玉蘋重新成親。連父連母及連令德在京城過不下日子,已經跑到郊外依附連姨娘、連夫人了,見白玉蘋被送過來了,連父連母和連令德都嫌棄,“她都嫁過人生過孩子了,而且她嫁的是廢太子之子。若娶了她這樣的人,既沒臉面,又沒前途。”路生唾了他們一臉,“呸!你們這種只知道賣女兒的人家,還要什麼臉面,還能有什麼前程?”罵得連令德等人面無人色。
連姨娘雖向著娘家人,但更疼的還是親生女兒,抱着白玉蘋痛哭不止,“誰要欺負我女兒,我便和他拼了!”
路生把連令德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揚長而去。
連令德雖不情不願,但最後還是不得不重新娶了白玉蘋。
連令德看不上白玉蘋,白玉蘋更看不上連令德,這兩人湊在一起,日子過得那真是雞飛狗跳,熱鬧極了。
不過這兩人不管怎麼鬧,也鬧不到城裏,鬧不到白家,更鬧不到玉茗公主面前。
玉茗公主換了閨中女兒的打扮,和趙戈玩得很開心。
“小白山,我來了。”趙戈自身後輕柔抱住她。
“不要嘛,會被人看到的。”玉茗公主明眸含笑,一臉嬌羞。
“被人看到也沒事,大不了咱們私奔。”趙戈輕輕吻她的耳垂。
她的耳垂白皙中透着粉紅,像桃花花瓣一樣,既美麗,又誘人。
“真的要私奔么?”玉茗公主喜孜孜的笑。
“什麼是私奔呀?”門帘被掀開了,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探了進來。
“寶寶,你怎麼會在這裏?”趙戈和玉茗公主大驚。
寶寶得意一笑,咚咚咚跑進來,“娘親不見了,我來找她!”跑到玉茗公主身邊,嫻熟的攀到她身上坐好,漆黑靈動的眼眸中滿是好奇,求知若渴,“什麼是私奔呀?”
“私奔就是,私奔就是……”玉茗公主搜腸刮肚的想着措辭。
寶寶善解人意的擺擺手,“想不起來就算了。總之私奔的時候要帶上我哦。”
玉茗公主和趙戈忍俊不禁。
玉茗公主溫柔親吻寶寶嫩生生的臉頰,“好,私奔一定帶上你。”
寶寶開心的嘻嘻笑。
“還有二寶。”趙戈溫暖的手掌撫上玉茗公主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