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chapter254
這些認知縈繞在他心頭,使他無措之餘又有些不安。
伊利克森心裏隱約有些明白溫格教練的意思。他想要張口道歉,但念及蘇亞雷斯剛才的針對,又緊抿着閉上了嘴唇,心中尚存幾分不服氣的情緒。
他不是不肯承認自己剛才一時情緒失控糟糕,但想到要因此被換下場反思,沒辦法繼續踢比賽,只能看眼睜睜看着蘇亞雷斯囂張，就有些無法忍住，對要出口的話也有了躊躇。
溫格看男孩的神情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伊利克森的想法不能說錯,其實按照一般球員的標準來看,情緒偶有失控也不必斤斤計較。遇到挑釁後生氣是人之常情，一時狀態跑偏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在球場上的伊利克森所沒有意識到的一點是，在他情緒低谷的時候，整支球隊都相應地陷入了低潮。
——他是這支球隊的前鋒，理應是最鋒銳的箭頭，而今“箭頭”委頓下來，球隊的氣勢自然會被影響。更何況伊利克森他的定位不僅僅是箭頭，他還是球隊最重要的核心球員之一。
金髮男孩已經學着承擔起核心球員的責任。他在場下可以依偎着隊友撒嬌,到場上卻明白要堅決果斷。但他畢竟是個年輕人,經驗不足,很多事情自己都是頭一遭遇到,更談何幫助隊友。比如這一回,他心態不穩,反而波及了球隊——雖然也不是他一人的問題。
英葡混血兒的性格柔軟之中不乏堅強,以往他在球場上經常是給隊友們正面影響的那個，但這一次他卻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便起了負面的作用。溫格看在眼裏，並不是不能接受，指出來僅是認為他可以達到更高的標準，這是兩人共同的期望。
他始終在做的一件事情是盡自己所能指導他，幫助他更快地成長。
假如伊利克森的定位僅是一名普通或僅是有些分量的前鋒，教練組大可放任他自己成長鍛煉，給予寬容的成長空間。吃了虧再爬起來，學會克制隱忍，學會調節自己的心態，這些都很尋常。但是偏偏從一開始，球隊給他的定位便格外不同。
教練賦予的乃是極高的期望，因此便也格外地嚴厲，要求他做到更好。一個人的失控或許還在控制範圍以內，但是一支球隊的失控呢？
伊利克森想要達成溫格教練的期望，顯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金髮男孩現在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犯的錯誤。
他情緒不穩定，甚至有些走入誤區，有着失控的風險。強行壓抑，又調節不回來，還浪費了進攻時間。他加盟阿森納之後對自己的要求就極高，溫格教練正是深知這一點才對他直接提出批評，而伊利克森也全盤接受。
但他現在的情緒猶有不適之處，掙扎着想要下半場扳回來。剋制過後仍有一股鬱火，靜悄悄潛伏在心間，揮之不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燒起來。
伊利克森不知這是怎麼了。他想自己果然在調節情緒上問題還很大。
可是他不想認輸。
儘管這方面的棘手問題他也是頭一回遇見，向來性格很好的伊利克森少有這樣動怒又剋制不住的時候。但他如果將來想要成為真正合格的球隊核心，必然會面臨更多突兀和猝不及防的問題，而他需要臨場處理這種問題的能力。
方方面面都非常重要。
而這回便算是小懲大誡，引為後照。
伊利克森對自己受到的批評是服氣的，但他對於蘇亞雷斯猶有不服不滿之處，心裏更多在意的是下半場努力打回去的問題，不免對於情緒就有些敷衍帶過之處。
他有點急躁了，忍不住便開口追問道：
“您之前說下半場讓我反思的事情……”
英葡混血兒神色很祈求地望着溫格教練，好像在盼他改主意。伊利克森張嘴想說能不能懲罰延後，想到後面幾場的賽程又只好閉緊了嘴巴。
溫格看他這樣反而露出一絲微笑。
“之前想讓你下半場反思，本來是要罰你太衝動不知愛惜自己。”老人意味深長，“但那裏頭也有一半的氣話，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伊利克森趕快說道：“我保證自己只憑實力光明正大和他們踢，絕對不會惹是生非給球隊添亂！”他這話說得很用力，心裏也是熱切這麼盼望的。眼睛睜得很大望着人。
溫格卻說：“對方再來挑釁你，你是忍不住的。”他執教經驗不知有多麼豐富，自然能看出伊利克森之前的狀態，“繼續留你在場上，我擔心你會拿了職業生涯首紅。”
這話說得有些嚴重了，伊利克森呆住：“什麼？”
他愣了愣，又補充道：“您真的覺得會這麼嚴重？”還有些不敢置信，細想卻彷彿理所當然。
伊利克森對溫格教練的信任程度很深，他很相信對方的判斷，因此便有些不知所措。他試着去想自己忍不住挑釁終於爆發的場景，模糊又激烈。心下卻悄悄生出一絲不被信重的委屈。
因着時間很緊的緣故，溫格沒有多講：“可能性很大。”
事實上他的意思是按照之前的發展趨勢，蘇亞雷斯不一定願意放過他。那名利物浦前鋒是有着豐富經驗的一名球員，又自帶一股匪氣，想必看得出來惹怒了伊利克森能夠得到多大的好處。而伊利克森的性格偏偏又有些倔強認死理。
在本來就沒整理好自身情緒的情況下，一旦蘇亞雷斯真的刻意招惹激怒，他撐不住。
“但是，”溫格看到小弟子低落的神情，一頭金毛都好像黯淡下去，又及時出言安撫，聲音里有沉着的鎮定與信任，“伊利，我想給你一次機會。”
伊利克森驟然抬起頭，一雙眼睛亮亮地地看着他。
懲罰和反思都是自我成長的一部分，但是應激處理球場問題、剋制自己的情緒同樣是伊利克森應該學習的內容。而這些只能在球場上自己去摸索和做到。
溫格教練道：“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根據你下半場的表現來決定你的禁賽場數。”
伊利克森呆了一呆，很快便意識到教授口中的禁賽是給自己之前兩件事的懲罰。可惦記起後面的賽程又忍不住心中一急，然而生怕被直接擼下只好忍着，口中卻本能地追問道：“什麼？”
“我說的禁賽場數，指的是隊內禁賽。”銀白頭髮的阿森納主帥補充道，“也就是說，假如你染紅導致禁賽判罰，我懲罰的隊內禁賽仍然有效，會直接順延下去。”
伊利克森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教練認為他染紅的可能這麼大？哪怕在他提醒之後自己都還可能染紅？
球場上又倔又靈的金髮少年在人後這副獃獃乖乖的樣子，叫人看了忍不住生出十分憐愛來。想來單看他的樣子，也沒有什麼球迷會把他和紅牌聯繫起來，可偏偏溫格教練現下這麼說了。
伊利克森想了想，遲疑着問道：“禁賽最少可以清零嗎？”
他責任心還是很重，惦記着後面的賽程不易，不想輕易缺戰。多特蒙德、曼聯，哪一個都不是易相與的，哪一個都是他盼望交手的硬茬子。或許，他下半場拿出更好的表現，是不是就能打動教練，讓他看到自己的進步，從而抹掉禁賽的一節？
話既出口，哪裏會留漏洞。溫格又氣又嘆道：“最少一場！”語畢還敲他額頭。
伊利克森“啊”了一聲，有些失望喪氣的樣子，又想到不努力表現的話禁賽場數還會更多，立刻受到驚嚇瞪圓了眼睛。他心裏已經有數，如果禁賽一場的話，那麼缺戰的就是和多特蒙德的比賽了。伊利克森一面懊惱心想還不如選下半場蹲替補席反思呢，一面又想着教練的安排肯定有道理。與此坐着憋氣反思，還不如上場努力克服難題。
至少這樣可以給他一個機會，證明自己可以調節好情緒，好好去踢剩下來的比賽。憑自己的表現，去努力減輕禁賽場數的處罰。
雖然看上去已經要錯過和多特蒙德的比賽了……伊利克森想到這一節，不由難受。
上賽季雙回合惜敗多特之手，本賽季小組賽再度重逢。之前第一回合他就很想很想去踢，結果受了點小傷錯過。現在眼看着第二回合到了，又要吃一擊禁賽。
伊利克森心裏真苦，想和溫格教練說能不能換一場比賽禁，又想起再下一場是打曼聯……
不過無論如何，硬實力是正經的。伊利克森想要說服教練，總得拿出自己的表現來。
他的神情漸漸嚴肅，若有所思一般。溫格見狀便也不打擾，只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便起身離開，又和另外兩個球員私下短暫談了幾句。等到伊利克森被清脆的巴掌聲驚斷思緒，溫格教練站到更衣室中央開始講下半場注意事項的時候，距離出去也不到五分鐘了。
他就這麼靜靜坐着聽着，過了一會兒感到手上傳來熱意，側頭看見是沃爾科特拉住了他的手，愣了一下，心頭隱約的躁意彷彿瞬間被撫平，聽到對方哈哈一笑又低聲說道：“加油！”
沃爾科特的位置離他最近。
伊利克森眨了一下眼睛，才一抬頭卻發現還有更多雙眼睛關切又悄咪咪地看着他。他愣了愣，低頭“噗嗤”笑了出來，心中卻彷彿有清涼的泉水流過。
“下半場表現”與“禁賽場數”掛鈎之後，伊利克森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套上了一個智能項圈兒。原本那些蠢蠢欲動的情緒被冰凍隔絕起來，一旦出現冒頭的痕迹，有關“禁賽”的想法就立刻電他一下，幫助他保持理智。
在中場休息時間差不多結束，球員們準備重返球場的時候，伊利克森偷偷拉了拉阿爾特塔的手，悄然發問道：“米克爾，之前從球場下來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惹我，是真的嗎？”
他自己對這個問題還是有些不甘心不服氣，覺得自己怎麼也不可能對隊友亂髮脾氣，溫格教練說不定是誇張了。
阿爾特塔默默看了金髮少年天真無邪的藍眼睛一眼。
然後舉起了他們緊緊相握着的友誼之手：“沒事了，都可以過來摸毛了！”
頓時，阿森納球員紛擁而上！
伊利克森：？？？我是不是又被套路了？說好的隊友們敬畏我呢？
但是到了最後，等到摸夠了毛心滿意足的阿森納隊友們挨個笑哈哈離開、並且每人都給了小蝴蝶一個大大擁抱的時候，伊利克森又彷彿明白了什麼。
並且，不知道是誰在混亂之中，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我們當然愛你，永遠愛你。”
只不過有些情緒註定只能自己克服，有些道路註定只能自己踏過。
而這種時候，隊友們能給他最好的，就是做他安靜又可靠的後盾。對伊利克森來講，只要知道大家仍然是超級愛他的，他就已經很開心和很開心了。
他就是帶着這樣的情緒，在深吸一口氣之後重返下半場的。
下半場比賽。
長達四十九分鐘的時間裏，伊利克森都繃緊着情緒。而他的表現也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同鋒利。
並不是熾焰般的憤怒，也不是難以抑制的暴躁，而是極致的剋制和冷靜，因為明白自己必須要做到什麼，所以才能堅持住不被情緒控制，完成一次又一次精準的傳球和射門。
此前伊利克森儘管信服溫格教授，卻始終對於自己可能染紅的說法存在懷疑。但是等到他真正再度回到球場上，等到他又一次面對來自蘇亞雷斯的挑釁，感受到內心那股升騰而起、幾近無法控制的怒火之時，他才恍然間意識到主教練究竟有多麼了解他。
很多事情或許清楚怎樣做才是對的，但真正來臨的那一刻，瞬間湧起的情緒能夠怎樣地支配一個人的行為，不事到臨頭很難清楚。伊利克森在下半場曾經有過很氣憤的時刻，他捫心自問，假如不是教授的鞭策，以及那道將下半場變成考察的“禁賽令”始終約束和提醒着他，他的確是很容易衝動的。作為一個球員，他還有很多的不足。
“禁賽令”使他一分為二，一邊冷靜地審視自己全部的行為，一邊咬牙去對抗失控的情緒，去鍛煉自我控制，哪怕要求堪稱苛刻。
伊利克森心想，或許他很少去努力追求全方面的強大。但是，在他走上這麼一條路，在他發誓要為了愛和所愛之人努力前行，不留遺憾的時候，就是他自己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他和克里斯蒂亞諾到底是相似的，兩個人都願意拼盡全力去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這樣才不後悔。
克里斯蒂亞諾或許更苛刻一些，他對自己的要求是人類能做到的最好，因為他相信自己能夠突破那個標準與極限。但是那種通過努力而充實自己的心，始終是一致的。
而且這場比賽在另外的方面也讓伊利克森有所體悟。
說起來比較慚愧，伊利克森一直被譽為靈氣派球員，他踢球也多是自由隨性，奇思妙想，天馬行空。哪怕是大戰之中，或者是危急之時，他的踢法也仍然是恣意張揚的，就像是撲面和穿堂的風。他靈氣四射，所以可盡情揮灑。然而這一回，他卻是在刻意壓制自己情緒的情況下在踢球。
不能動怒，也不能發火，心裏面只能記着勝利。
靈氣洒脫的球員之中，旁人如何伊利克森並不清楚，但是於他，自由的情感與豐沛的感知力，才是支撐着他在球場上揮灑靈氣的根本。而如今掐斷了源頭，他不得不採用的便是另一種踢球方式，那就是極端冷靜如同機器一般，精密精準的踢法。
很多時候推崇自由踢法的多少會有些看不上精密踢法，覺得束縛天性缺乏創造力。但是對於伊利克森而言，他的戀人克里斯蒂亞諾就有一個外號是“機械人”。這個詞語對他而言，代表的是永不沮喪、永不放棄的意志，是反覆大量的訓練堆砌出來的絕對精密，是每一個做出的動作都達到至極的典範，是一種人追求近神境界的磨練。
更何況在克里斯蒂亞諾的足球當中，你可以看見千錘百鍊的打磨痕迹，可以看見鋼鐵不屈的堅韌意志，但同樣可以找到那種極致旺盛繁茂的生命力，是怎樣地爆裂開來！
伊利克森時常感到自己的戀人是矛盾的。很多人說他是訓練的產物，是機器製造，但是在伊利克森的眼中，那僅僅是最精密的機器計算出了人體能夠達到的極限，量化出最優的卻也是最不可能的方案，劃出一條條冰冷冷的線。然後，他的戀人便以一身的血肉和無盡的勇氣去攀登追逐，不畏辛苦磨難，終將不可能化為可能。
也許別人不以為然，說一句訓練產物，但是對伊利克森而言，克里斯蒂亞諾所展現給他的是一個人如何達到自己的極致，來到最接近於神的地步。這甚至比那些天生的才華更叫人欽佩。比起他自己曾經的“輕薄如水”，他更加愛慕克里斯蒂亞諾的熾烈如火。
但是伊利克森也從未想過自己會體驗到那種所謂的“機器的、精密的、冷靜的”踢法。
他訓練里也刻苦認真，但那多半是基本功，臨場往往還是以自由發揮居多。但這一回因為時刻提醒着自己“禁賽令”的事，刻意繃著情緒不敢動怒，所以天馬行空的發揮便少了起來。
他的大腦計算着運行路線，考量着場上局勢和變化趨勢，做出最合理的安排，而竟也頗有驚艷之處。有些時候未必要刻意出奇，做到合理便已經很好。
金髮少年回憶起那時的心境體悟，恍然明白這又是一重他可以學習進步的地方。合理安排之中的細節進一步發揮，未必會比出奇制勝的效果差。他這場比賽試着發過幾個精密度很高的傳球，同樣讓對手奔波之餘又無可奈何。而達到的效果和出奇是一樣的，甚至這樣隊友們反而更容易跟上他的思路和節奏。
而且審視和自檢的心態讓他體察到轉換心態的冷靜好處，像是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豐富自己的足球思維。在“禁賽令”的約束下，始終高度警惕鞭策自己，無形之中大大加強了他對自己情緒的控制力，也鍛煉了掌控球場情緒的能力，給以後怎麼做樹了標杆。
等到一場比賽結束，伊利克森對溫格教練真的是心服口服，對染紅不染紅的事業再無異議。
——當然，他沒有拿到紅牌，黃牌也沒有。
小蝴蝶還是給教練爭了氣的。
這個男孩子身上有很多優點，比如承諾過的事情哪怕再難都要辦到，比如善於自我反思和發現問題，再比如說球商極高學習速度非常快，能察常人忽視的細微之處。
像這一回踢完比賽之後，伊利克森在盤點收穫之餘，又給溫格教練加了很多功勞，認為對方早已看透了一切，是專門在鍛煉自己。但是實際上，他那些收穫有一大半是老教練所始料未及的。溫格教練最開始想的，也不過是讓他學學情緒控制，增長經驗罷了。
話先說回，伊利克森這回還是很爭氣的。不過，對他自己而言，在教授提醒了、明知道後果何等嚴峻的情況下，要是再做不好，那就太不應該了。
金髮男孩責任心很強，想到後面還有兩場比賽就不願意缺陣。
他比完賽之後看也沒看氣得齙牙露出的蘇亞雷斯一眼，懷抱着期望就跑到溫格教授面前：
“教練，您看我的禁賽……？”
“表現很好。”溫格神情雖嚴肅，心裏其實滿意極了，然而……“隊內禁賽的處罰不加重了，維持在一場，也就是說7號和多特蒙德的比賽你不用上了。”
伊利克森：！！！QAQ教練您真不能讓我再搶救一下嗎？
這兩位熱火朝天地為下場比賽的陣容名單討厭之餘，似乎忽視了一些東西，比如說……
遠方挑釁不成反被氣的蘇亞雷斯：“太過分了！還有沒有人報一下這場比賽的比分！不知道大家都在等着嗎？！”
紅軍隊長傑拉德：“行了行了，2-1，我們1他們2，輸了就別嚷了，回頭繼續努力，爭取下一次贏回來就是。”
神鋒射手蘇亞雷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不行，我一定會回來找回場子的！”
——蘇神鋒給未來埋下了很好的伏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