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2011-2012賽季,西甲聯賽第二十三輪。諾坎普球場。
第七十分鐘。
克里斯蒂亞諾來到這裏,為了他打敗宿敵的渴望。
二月末的巴塞隆拿氣溫已經開始回升,這座五彩斑斕的城市有着適合運動的溫度和乾燥的氣候。替補席上的球員大都敞着外套,一邊純白一邊紅藍涇渭分明。而球場上的純白與紅藍則是混雜在一起。從高空攝像機的角度俯瞰下去,場面的膠着一目了然。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改變的發生,而這一次的改變來自於……
“Goooooooooooooooooool!克里斯蒂亞諾·朗拿度!”
克里斯蒂亞諾一聲怒吼,灌注着無限力量的雙臂高高舉起繞場狂奔。他毫不在意地將雙臂伸向看台上對他狂噓的巴薩球迷們,大笑着、咆哮着向前飛奔,直到被一個又一個隊友追上撲倒在地為止。巴塞隆拿的球員們三三兩兩地聚攏,臉色不是很好看地說著什麼。他們在主教練瓜迪奧拉的斥責下往自己的位置慢慢走去。
“第七十二分鐘,皇家馬德里取得領先!”
白衣簇擁們控制不住地歡跳起來,他們緊緊相擁幾乎要下淚,一時間現場山呼海嘯:“HALAMADRID!!!”
這是屬於皇馬的時間。
沉默的諾坎普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巴薩球迷們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的發生——既不能接受,卻又無可奈何。主場被反超的恥辱與不甘,混雜着對球隊現狀的清晰認知,使他們的憤怒既鮮明又無力。巴塞隆拿,宇宙隊,夢之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冠絕歐洲所向披靡,這樣一支球隊怎麼可能接受來自死敵的羞辱?尤其如今的巴塞隆拿正處於最鼎盛的時刻——事實上,在聯賽中,皇馬已經整整四年沒有能夠戰勝過如日中天的巴塞隆拿了。
今天,是他們四年以來最有希望的一次——卻不是唯一看見過希望的一次。然而巴塞隆拿的球迷們很清楚,這一回他們很可能無法扼殺死敵的希望了。
這是克里斯蒂亞諾效力皇馬的第三個賽季。
三年以前,他帶着金球獎與世界足球先生的榮耀來到馬德里。儘管當年梅西的奪魁為他這個第一身價的“世界最佳”蒙上一層陰影,但當時誰都沒能想到,巴塞隆拿與梅西的橫空出世並非異軍突起流星一現,而是一整段統治的開始。
克里斯蒂亞諾抗爭了三年。
三年裏,他每一次都竭盡全力,卻每一次都重重倒下。皇馬以天價使他君臨伯納烏,但他們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功敗垂成。這些恥辱的失敗苦苦鞭撻着克里斯蒂亞諾的心,彷彿在嘲笑着他的名不副實。梅西、巴薩,兩座沉甸甸的大山幾乎壓得人無法呼吸。誠然一支球隊的重任怎能叫一個前鋒獨身扛起,梅西的成功背後更多是拉瑪西亞幾代青訓的爆發,然而克里斯蒂亞諾卻早已習慣將一切背負在肩上。
克里斯蒂亞諾·朗拿度為冠軍而生,也非冠軍不取。除了冠軍以外的一切名次,對他而言都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他強烈的勝負心與求勝欲好似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出鞘則必殺。他的意志不可動搖更不可摧毀,如今命令這架不知疲倦的戰車去碾碎巴塞隆拿的防線,取回屬於自己的榮耀。就如同拿破崙註定要為自己加冕,朗拿度生而為王,無可阻擋。
這一天,是皇馬四年來在聯賽中戰勝巴薩的最好機會。不僅僅指這一場的獲勝,還有聯賽冠軍的歸屬。皇馬已經數年未能染指聯賽冠軍,今年在主帥穆里尼奧的帶領下,皇馬在積分榜上佔據了不小的優勢。只要贏下這一場,他們和巴薩的分差就會來到一個很安全的位置。皇馬將憑藉這份優勢笑到最後。
這一天,是西班牙歷史上的第二百五十場國家德比。皇家馬德里與巴塞隆拿這對宿敵,又一次在球場上展開爭鋒。雙方的球員以其球技、決心、熱血對決廝殺,追逐那至高的榮耀。在這個戰場,一球成名成名的故事從來不是神話。
這一天,同樣也是伊利克森·薩米特第一次坐上巴薩替補席的日子。
第七十七分鐘,梅西在高速帶球過程中被佩佩鏟倒。裁判向後者出示紅牌,而梅西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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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剛才克里斯蒂亞諾·朗拿度進球慶祝的時候,你為什麼笑了?”
時間回到五分鐘之前。在巴塞隆拿的替補席上,助教比拉諾瓦略帶不滿地這樣說道。他的目光所看向的是一個金髮男孩,一個對絕大多數巴薩死忠來說也都極為陌生的男孩。
“對不起,比拉諾瓦先生。”伊利克森眨了眨眼睛,非常乖巧地承認了錯誤。還差四個月才滿二十歲的男孩擁有一對很好看的藍眼睛,看人的時候會顯得非常真誠。至少比拉諾瓦先生火氣頓消——從他在下半場比賽開始走到男孩身邊,並且時不時為這個很有潛力的新人講解場上局面開始,伊利克森·薩米特都表現得非常好學和聽話。但已經沒了火氣的比拉諾瓦先生依然直勾勾盯住伊利克森不放,那眼神活脫脫在說:所以你剛才笑出聲的解釋呢?
“呃。”伊利克森抓了抓頭髮,不是很確定要不要在這樣一個嚴肅的、甚至是悲痛的失球場合說出自己笑的真實原因來。但是在比拉諾瓦先生的凝視下,小新人最終還是乖乖投降,招了個徹底。
“我只是……好吧,C·朗拿度從我前面跑過的時候我聽清了他吼了一路的話!他吼的是葡語的‘耶’!還帶着某些海島的口音!我覺得很長時間沒有聽見這麼親切的葡語了,以及我本來以為他喊得會是一些更加霸氣的口號,比如HalaMadrid之類的!”
比拉諾瓦先生本來是不想笑的,然而在伊利克森那雙寫滿了真誠與懵逼的藍眼睛的注視下,性格本就不算嚴厲的助教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小新人軟乎乎的金髮。
“相信我,我們的球員同樣不會在進球之後大喊VamosBarca。你可以找機會試一次……嗯,我相信你不久之後就會得到這個機會。然後你就會發現,那真的很傻。”
在比拉諾瓦先生說完之句話之後,他發現伊利克森也笑了起來,略帶不好意思的那種。這是比拉諾瓦先生很喜歡的一種由新人做出來的表情——意味着對方確實把話聽進去了,並且為之前自己缺乏經驗弄出的岔子感到不好意思。於是比拉諾瓦先生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一些,他笑了笑,示意伊利克森看向從他說出那句“HalaMadrid”開始就捂住心口的伊涅斯塔先生。
伊利克森:“安、安德雷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對HalaMadrid過敏!”
伊涅斯塔:“不!!!夠了!!!”
伊利克森:“比拉諾瓦先生!比拉諾瓦先生!安德雷斯他好像瘋了!”
伊涅斯塔:“永遠!永遠不要讓我從一個拉瑪西亞人嘴裏聽見HalaMa……OhNo!總之永遠不要讓我聽見那句話!”
伊利克森:“但是安德雷斯我今年已經十九周歲了!並且馬上就要滿二十了!歐足聯不是規定二十一歲以前在一支球隊呆滿三年才能算這支球隊的青訓嗎?”
伊利克森:“而且我根本就沒有去過拉瑪西亞青訓營!我之前一直跟你們在甘伯體育城訓練,今天才第一次踏入諾坎普!”
伊涅斯塔:“蒂、蒂托,我心絞痛可能更嚴重了……”
伊利克森:“安德雷斯!安德雷斯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很抱歉……VamosBarca!!!”
伊涅斯塔:“如果你沒有把Vamos念得像Ramos,對沒錯就是皇馬的那個塞爾吉奧拉莫斯,我會更加高興一點!!!”
在被瞬間滿血復活——之前因為舊傷複發被換下,此刻的滿血其實已經是殘血狀態的安德雷斯·伊涅斯塔狠狠褥了一把頭毛之後,伊利克森重新把目光放回了賽場上。不用看就知道,身邊的伊涅斯塔已經重新恢復了活力,不再是之前被換下場時的一臉隱忍痛苦內疚無奈,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呸,什麼破比喻。
作為一名即將年滿二十周歲的球員,伊利克森起步的時間並不算太早,但起步的地點卻絕對算是高的——三年前榮膺六冠王的夢之隊巴塞隆拿,並且一加入就是一線隊陪練的待遇。對於此前從未有過歐洲頂級聯賽經驗的伊利克森·薩米特來說,這份待遇可以說是高得不可思議。但事實上,數個禮拜之前在和巴乙一支小球隊的友誼賽中發掘出伊利克森·薩米特時,巴塞隆拿感到的同樣是徹徹底底的不可思議。
“這樣一個球員為什麼在巴西籍籍無名?”
“他為什麼還沒有登陸歐洲,而是在巴乙自得其樂地耍花活?”
“我們為什麼不立刻簽下他?”
誠然,伊利克森·薩米特並沒有他們所感嘆得那麼誇張。作為一個球員來講他顯得過於瘦弱,跑步速度也遠遠達不到頂級聯賽的中下游水準,甚至他對足球比賽的理解——他湛藍的眼睛裏好像只有足球,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或者說,伊利克森對足球的愛意僅僅來自他能夠從這項運動中收穫的快樂,這份愛意純粹透明如同水晶,卻非常不穩定,甚至你都不清楚它什麼時候會消失。他有時候顯得懵懵懂懂,那並不是真正的無知,而是心靈過於純凈直白的男孩認為那些根本沒有必要——即使是在散漫的巴西聯賽里,這也絕對不是一個職業球員可以持有的態度。因此,不難想見這個過於隨心所欲的男孩為何沒能成為所在球隊的榮耀了。巴塞隆拿的人們擔心他們教不會他熱愛巴薩,熱愛紅藍色——但他們依然簽下了他。畢竟,伊利克森是一個那麼年輕有天賦,又非常便宜的男孩。
巴塞隆拿對伊利克森懷抱着熱切的期望,這種期望雖然一開始就免不了憂慮的影子,但從球員們身上體現出來就是加倍的善意和友好——他們希望他成為下一個朗拿甸奴,又不希望他成為下一個朗拿甸奴。那個同樣來自巴西的足球精靈因為對自己的放縱而迅速隕落,伊利克森或許天賦比之朗拿甸奴還差了一線,而且也面臨著過於兒戲職業態度的威脅,但是至少……好吧,一直默默關注着金髮男孩的伊涅斯塔嘆了口氣。至少,伊利克森·薩米特不是個巴西人——瞧瞧有多少巴西人因為懶惰毀了職業生涯!他實在是怕了這些心大樂天還自由散漫的巴西人民了!
伊利克森是英葡混血兒——順便一提,能夠離開職業聯賽非常成熟的兩個血緣上的故國,去最為混亂自由的巴西聯賽踢球,伊利克森·薩米特也足夠不省事的了!
正在心中腹誹身旁金髮小新人、眼睛卻始終沒離開球場的伊涅斯塔突然之間瞪大了眼睛。他先是憤怒地跳了起來,然後用非常加泰羅尼亞或者說拉瑪西亞的方式大喊道:“犯規!一個野蠻的犯規!這是一個紅牌動作!”
在看到裁判毫不猶豫地發給了葡萄牙人一張紅牌后,伊涅斯塔才露出了一個有些放鬆的表情。然而他這個表情在看向巴薩的無雙珍寶、絕世天才以及不可複製的榮耀的時候迅速崩塌了。與此同時,伊利克森·薩米特也從替補席上站了起來,他用手捂着嘴巴,對球員來說顯得過於漂亮了的面容上流露出擔憂和關切的神情。
——球場上,巴薩的珍寶、天才以及榮耀里奧內爾·安德烈斯·梅西依舊仍然沒能爬起來,一絲鮮紅的血跡正在他的球襪上蔓延。